《朝花缘》晴山月

46、落花付流水

　　不知不觉中，她已在这院中呆了快一个月。

　　每天看日光在院子里攀爬，看大风刮来许多落叶，又‘呼啦啦’吹走更多枯叶。而叶雨辰大费心思添置的花草纵使有婢女们细心打理，也不过盛放了几日，就渐显衰败起来。扫不完的枯枝落花，花自青便让她们无需再扫，眼瞧它们零落成泥，从哪里来终究还是要回到哪里去......

　　有时她瞧着落花，莫名其妙的，眼泪也跟着落下来，只等反应过来，自己都惊异非常，暗笑自己果然越发多愁善感起来。

　　一日她在廊下发呆，婢女来报海燕将军来了。

　　而等她去见上一见，远远的，就见那院中高大威猛的海燕，身边一个无所适从的少年，那少年望望天，望望地，又望望草丛......直到望见她，大呼，“师娘！”竟是东子！

　　她急步上前去。

　　海燕负手而立，显得极是魁梧，她施下一礼的，海燕对她点点头。然后就瞧起东子来，人是消瘦了一些，但精气神倒足，人也瞧不出伤......她好生打量着，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欲言又止的，“你们......”

　　“师娘，我们都已经被放出来了。”东子显然也是急着报平安，“我爹和满子如今在客栈里，都很好。”又瞥了瞥海燕，“不过他们只让我来。”

　　花自青也瞧瞧海燕，海燕面不改色的瞧着日头。

　　“师娘......”东子瞧瞧这陌生的周遭，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在这里。

　　花自青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默了默，“你饿了吧，带你去吃点东西。”她是有意要带离海燕来说话，本还有些担心，但是海燕瞧着，并未阻拦。

　　一旦离的远了，她就忙问，“那你们可有受伤？被刁难欺负？”

　　“刚进去那会儿是有狱卒刁难，但是后来就好些，只是关着我们，基本无事。”

　　海燕果真没有骗她？

　　“那......官府这是不追究了？”

　　“嗯......想是不追究了吧......不过方才那位大人也说，待我们出去后，就得赶紧离开，往后再不能......”他说着，又急着瞧她，“师娘......你能跟我们走的吧？我爹和满子都在担心你。”

　　花自青一时哑口，东子瞧着瞧着，眼中的希翼就渐渐淡下来，“是......不能走是吗......所以他们才放我一人来看你。”

　　花自青无言默认，可她又笑了笑，“你们无需担心我，我在这里很好，那位......将军是我的故人，不会将我如何的。”

　　可是他还始终闷闷的，过了一会儿，有些嗫嚅，又有些惊怕似的道，“师娘......我曾在牢中听狱卒们说起，什么调配，什么押胡人去乌宛......”

　　花自青面色骤凝。

　　“他们说那乌宛王赶尽杀绝，去年送去的人贩子怕是已被折磨惨死，今年又是一批蓝眼的......”东子有些着急的来抓她袖子，“师娘......他们......师父真会被送去乌宛吗？我爹说......如今我们没有通关文牒，一旦他们出关，便再无机会救人了。”

　　花自青脑中一时乱乱的，既心惊肉跳又纷乱沉杂，闪过许多念头，如今倒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跳出来——他们能平安脱险已是大吉，万不能再叫他们涉险！

　　“师娘......”

　　“那位大人说的不错，你们此次出来便要即刻离去，不能再在城中逗留，也万不能再涉险！”她又好生瞧他道，“你如今也算是小大人了，要务必保护好弟弟，也......拉住你阿爹，暂且就忘了我们，你师父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等有朝一日救出，再回去报效乡亲的大恩。”

　　“师娘何故说报恩！”东子皱了皱秀气的眉头，又想这大概不是重点，问，“难道师娘有法子救师父？”

　　花自青心中茫然一片，点头说，“有法子的......”

　　那天她同东子说了许多，好在东子年纪不大，但许多事都心里有数，那些以他们人力不能为的，他都隐约知道，虽是不爽快......花自青同他坐在廊下，再三劝说，他才好歹应允下来，承诺不去冒险。又再三强调，若是脱险必定要去找他们！不行！他回去就得让爹爹绘制一份地图来。花自青就笑笑应允下来。

　　后来一直到他被送走，花自青还就默默的坐在廊下，瞧这天地渐之色变。

　　而东子的话无疑像一颗石子落进她本就暗涌的湖面。

　　接下来的日子旧如过往，只是叶雨辰越发忙碌起来，虽抽空还是会过来同她一道做饭、喝茶，有时也一整日不见他，而他不来都会让小将提前来通报。有婢女们便说，听闻近日将军同守城都尉走的挺近，而那都尉最爱莺歌燕舞，府上养了一大帮子舞姬，只怕会带偏了将军。

　　一日花自青午觉醒来，竟见叶雨辰倒在她房间的炕榻上，唤来婢女，婢女说午间将军便来，只是小姐睡的沉，不曾打扰，然后就自己在榻上睡着了。

　　又有婢女说，“将军来时有酒味，怕是醉了......”

　　婢女们说了什么她一概不理，只好生的瞧他。倒从不曾见饮酒来过这里，也从不曾像现在这般，一身盔甲的前来，穿戴整齐，倒像是刚从某个重要的宴席上退下来。

　　花自青让她们先下去。

　　婢女们相继退出，她就静静踱到一边，见他此刻面色红润，神色却冷凝，紧锁的眉头像是做着什么极不好的梦......直到他拧眉醒过来，瞧见了她，花自青就瞧那紧缩的眉头，渐渐隐没在眉宇间。

　　“我吵着你了？”他撑着醒来。

　　花自青摇摇头，倒上一杯茶给他，他喝了茶，神色渐渐清明过来，又瞧她呆愣愣模样。此时的叶雨辰不知是醉酒未消，还是将才睡醒，神情间有一股温柔懒散，“我瞧你近日总是神色不郁，是哪里不舒服？”

　　花自青垂下眼睑，摇摇头，接了杯子依旧去给他倒茶。叶雨辰也起身整了整袖角，瞧她只是闷闷的，叹一声，“他们已经平安出城，你无需忧心。”

　　到了后来花自青自然也能想明白，雨辰哥会放东子来见自己，报平安是真，让她亲手断了过往也是真。而所有的一切让她辛酸的觉得，还当真只能如此。

　　叶雨辰瞧她不语，几步上前来，欲待说什么，恰巧她的一个转身，吓到似的一惊，他下意识的去捞，一杯茶水溅在身上......

　　当花自青从小将那儿接来衣服，很是在外顿了顿，还是埋头进去，里间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料声。叶雨辰瞧见是她，神色有些不自在的撇开去，却也并未说什么。此时他只着一身染了茶渍的里衣，铠甲一类褪至一旁。花自青醒悟过来似的一番查找，等她终于翻出里衣，叶雨辰接了衣服道，“我自己来。”便捧了一众衣物退到屏风后。

　　而花自青就呆呆的，继而为他整理衣物。等叶雨辰换好一身常服出来，见她仍旧呆愣愣模样。
　　“我以为你瞧了他们该是更能放下过往。”他走上前来，瞧她叠放整齐的盔甲，再瞧她的温柔谦顺，心中就软下来，道，“有些过往还是放下的好，你觉得呢？”

　　花自青垂下眼睑，“我感谢雨辰哥救下他们。”

　　叶雨辰有些动容的握上她的手，让她惊了一惊，叶雨辰却不松开，好生瞧她道，“过去我们错了许多，往后我都想一一改过来。”

　　改过来......花自青的内心简直在咆哮，如何改？琅嬛镯已经寻不到了！找不到了！婢女去赎......已经没有了！被胡商买走了！而她......如今......剑雨......

　　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此时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叶雨辰很是动容的抚上她的脸，“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看好你的。”

　　花自青瞧来，只见他眼中真真切切的痛悟，倒像是怪自己这么久才悔悟过来，可那希翼的笑意中，又分明有几分被撕裂的痛苦。而他又笑说，“对了，你知我特意赶来却是为什么？”

　　带她回到房间，给她瞧桌上的食盒，方才她就瞧见了，只是没有留意。他道，“回来路过知味楼，他家的糕点可是地道的京味，整个凉州城也就仅此一家。”

　　打开给她看，这食盒外围填充了保温的棉锦，因此打开还是热乎乎的，他瞧她呆呆的，轻笑，“你不尝尝？”

　　花自青木然的捻起一块尝一口，点头说，“很好吃。”而她甚至扯了扯嘴角，“谢谢雨辰哥。”

　　叶雨辰就笑的，只是瞧她神色还就不济，不免有些担忧，“你好像不舒服，不如叫上大夫来看看。”

　　花自青就忙不迭摇头，“不用了，不......我就是......一早没睡好，再休息休息就好了。”

　　叶雨辰好生看着她，她就不自在的撇开头去，苦惑说，“昨晚，做了噩梦没睡好，现在，我又困了。”

　　花自青是惯常不会说这些的，心里也有些鼓，而叶雨辰瞧着，终是道，“也好，你吃下一些，也不要急着休息，消消食。”

　　花自青点头诺下。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那......我唤碧儿送你，还有你的衣裳。”

　　叶雨辰点点头。

　　一直瞧他们远处，花自青才忙放下糕点，从腰间翻出个古朴清凉的小东西来。不知道是这小东西滑手还是如何，她竟有些握不住。简直不敢多想，她去换了套稍显利索的衣裳来，披了大袍，倒也能遮遮肚子。料想他们已经走远，她平复一番心情，瞧那食盒，也收拾带上。一路避开婢女，到了门口，果然被将士拦着，她使出鱼符，“将军放我出去半日敬神。”

　　两个将士凑来看，这鱼符是不假，可是......相互疑视。

　　她强做出一副淡淡模样，“怎么？将军方才没说？”

　　一个小将犹豫着，道，“将军方才确实没说......不如小姐稍等，将军想来还未走远，待我去......”

　　“大胆！”花自青的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又强自镇住，“误了吉时你们担得起？”两人默了默，都不说话，她道，“好吧，既然你们不相信将军会赠我鱼符，那就去问吧，不过我得说一句，方才将军可是走的匆忙，连盔甲都来不及换就先让人送去了，你们不如现在就追上去问问，看看将军在忙什么，然后问他是否属实，方才是不是忘了交代了？反正你们不信他的信物。”

　　两人这下就彻底没底了，相互瞧着着，到底放了她去。一出院子，花自青一刻也不想耽误，忙不迭寻路出大院，直奔大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