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缘》晴山月

45、只道是寻常

　　无论如何，何冲的信让花自青稍安下心来，也难得的让她睡了个好觉，竟还做了个美梦。

　　梦中剑雨带着她漫山遍野的跑，跑的那样无拘无束。他像怀抱了整个星辰大海一般，对她恣意笑说，“我要在那片山头种满玫瑰，给你酿天下最美味的玫瑰花酒......”而她已然醉倒在他的笑容里。

　　以致醒来，嘴角还留有笑意。然而还来不及回味，感受到背后的一道注视。

　　她拿手指轻抠起枕褥，过去不是没有感受到那注视，是她刻意忽视了，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若他当真如梦中那般......可上次海燕又说，他在力保何冲他们？她像是跟谁怄气一样抠了好久，踌躇了好久，久到那道目光终是收回去，准备离去。

　　她唤，“雨辰哥......”那人顿了一顿。

　　她转过身来，果真见他冷凝的站在那儿，留给她一个直硬的后背。她便自行坐起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道，“我收到信了。”

　　叶雨辰‘嗯’的一声，便自离去。

　　往后叶雨辰再来，花自青也不再刻意回避他，而他常常是过来喝个茶，看看她，瞧瞧她的身体状况，督促着她吃药，有时也会带个大夫来，给她把把脉。她觉得这个大夫的医术一定无法跟老半仙比，因为他总是要探很长的时间，摇头晃脑的，至于结果......反正也不会说给她听。

　　而她最长做的，就是发呆，侍弄侍弄花草，有时也下厨捣鼓一些菜品。她后来发现还是做菜最赏心悦目，每一步里都有剑雨的循循教导，每做一步，都好似感受到剑雨在身后告诉她如何如何......要注意如何如何......其实她都记得啦，觉得剑雨好生啰嗦......

　　她一心忙手中活计，连盘子要掉了也懒得去管，反正落地之前剑雨一定会给她捞起来，直到刺耳破碎之声起，她才怔愣的醒过来......

　　瞧身后......

　　空落落的身后......

　　这时候思念就像一把钝刀，生生的绞进她的心口，而她只能无声落泪。

　　想念的紧了，有时在睡梦中见着叶雨辰，叶雨辰一眨不眨的瞧着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她含糊的央求，“雨辰哥......让我见见他好不好？”那手僵了僵，她很想得到他的确认，却怎么也瞧不清，又迷迷蒙蒙的倒去。

　　在她在不知不觉中又做了一顿丰盛饭菜后，婢女们相继夸赞，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她们知道这位小姐脾性好，除了有些多愁善感外，从不折腾她们，甚至能自己动手的，从不假手旁人，只有她们撞见瞧不过了，接手过来，而若有她执意要做的，便也就由她了。实在是......没有一点小姐的样子。

　　不过众人也不敢怠慢，一来源于将军，谁都瞧出将军对她十分古怪，二来也是这当中的大丫头，碧儿，可不允许主子温和就由她们胡乱糊弄。

　　花自青木然的瞧这饭菜，“喜欢你们就端走吧。”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却是摇头，“那可不敢，要让碧儿姐姐知道了，又要道我们糊弄主子的吃食了。”

　　她好生瞧着，又兴味索然起来，“那不要就倒掉吧。”抄起一盘来，即刻被人扒拉着护住......
　　花自青就笑起来，“我吃不了那么多，赏给你们的。”

　　既是赏赐......她们相视笑了笑，不如乘着碧儿还未回来......于是直夸赞她做的好吃，让她都疑惑，当真好吃吗？捻起一块尝了，好像都差不多。

　　有婢女说，“小姐做的这样好，何不也请将军来尝尝？我听说自将军来到这里胃口就......”还未说完，左右婢女对她使肘，隔得远的更是对她使眼色。

　　谁都瞧出来，将军对她十分古怪，她对将军亦十分古怪。

　　花自青默了默，她般趴在桌台上，闲闲的问，“将军胃口不好吗？”

　　“嗯......奴婢也就是听说......”

　　她点点头，瞧着饭菜，又有些愁苦的，“可是......也不知道......”她瞧她们，“我明天做一顿你们谁能帮我送一趟？”

　　第二天将饭菜放进食盒交给婢女，身上一股油烟气，她去洗了个澡，然后在窗边绞头发，想到去年的这会儿她天天在大哥的舞馆子里厮混，后院的芙蓉花开的那样好，而即使是歌舞酒水瞎混的日子里，她们那间房里也总是插着新鲜的芙蓉花枝......

　　等她醒来，人已经躺在榻上，长发委地，叶雨辰为她拨弄着头发。瞧她醒来，很有些责怪的，“头发不干就敢睡，也不怕染了湿邪？”

　　花自青愣愣的瞧着他，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而叶雨辰与剑雨的身影交替出现，只是过去剑雨说这话时总是带了几分宠溺，惹红了她的眼睛。

　　叶雨辰瞧她这样，又不由放缓了声音，“怎么了？”

　　她摇头，拿双手捂上脸，又蜷了蜷身子。

　　叶雨辰默了默，“既然醒了，起来把药喝了。”

　　他好生搅了药，来喂她，花自青伸手来接，他却不动，只道，“药碗烫。”她就只好又收了手。
　　她像嗷嗷待哺的小兽一般，等他一勺勺吹凉了来喂，而他每回吹药时眼睑就像羽翼一样一扇一扇的，不得不说，怪温柔好看的，这就是她曾经喜欢的人？她好生瞧着，直到碰上他的目光，就忙收回来。胡乱的，没话找话的问，“我让人送去的饭菜吃了吗？”

　　叶雨辰一边专心致志的吹药，一边淡淡‘嗯’的一声。

　　哦，那也不知道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她手指轻抠着被单。直到他道，“还不错。”

　　花自青就笑起来，“那以后我还做给你。”

　　叶雨辰瞧过来。

　　自从他们此番相遇以来，叶雨辰一直对她都是冷冷淡淡的，更况中间还隔了个剑雨？从来好生瞧她，不苟言笑，好像心中压着天大的石头......可只有此时，他心平气和的，甚至显出几分温柔的，“好。”

　　叶雨辰的温柔简直惊讶了花自青，直到又瞧他拧起眉头，然后伸手过来，以指腹揭去嘴角的药渍......再收手回来，继续喂药。动作一气呵成，好似也并未觉得不妥一样......

　　若不是他的神情动作都太过自然，她简直都要怀疑自己被轻薄了，被雨辰哥轻薄了？呆若木鸡。
　　鬼使神差的，她道，“我上次之所以离去......是听闻雨辰哥开春回来便要娶姐姐。”

　　叶雨辰顿了一顿。

　　这些天来他们就像两只相对的刺猬，相处还算融洽，那是他们都刻意的不去触及对方的尖刺，可今天她忍不住碰触了......然而一开口，她就后悔了。

　　叶雨辰竟有些许悲凉的，苦笑，“那你当我如今为何要在这里？”

　　“......”

　　为何要在这里......是了，海燕说那是因为抓了剑雨，然后也是因为她......花自青此时靠在躺椅上，脑中浆糊一般不清楚。周遭忙忙碌碌的，花匠们忙着夯土栽花，女工们忙着量尺制衣，而花自青偶尔也要配合着起身量尺......这一切，都因着叶雨辰突然浩瀚的恩赐，又是送花，又是给她捯饬起院子，还派人过来给她制冬衣。

　　制冬衣她能理解，可是为何突然捯饬起院子来？而且还种花？这不冬日将至，过不了多久终要谢的吗？叶雨辰那会儿喝着茶淡淡道，“你既喜欢这些，瞧过这一季也是好的。”默了默又道，“况且瞧那些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哦......对身体有好处。

　　既如此，就权当给他做饭，他的回礼吧。

　　在给他送了几次饭菜后，他就给婢女放话，往后不用再送，他会过来一起吃......可把东道主的花自青惊愣了，不过想想，如今吃他的喝他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算是解壳而居吧。总归他才是后头正经的主子，正主决定在哪里吃饭......好像也不由旁人来置喙什么。

　　只是她万没想到，一起吃个饭还能生出那许多问题来。没事就早早的来等开饭......吃完饭......还得喝会茶消消食......然后就关心起她周遭的问题来，院子里虽有些花草，但大都过了时节，院子也素淡了些，而她衣服也是少了些，于是才有了这大笔的一挥......

　　不过三五日，她就眼睁睁瞧这干瘦的边塞小院渐渐落出几分江南小院的韵致来，这法术一般的变化......钱财还真是个可人儿的东西。

　　而最惹人乐道的还数叶雨辰。

　　有时来的早瞧她在厨房里忙活，花自青做菜的时候是不让外人在场的，她自有她的步骤，那些菜式像是背书一样的存放在她的脑子里，每一步怎样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不容旁人打扰。
　　叶雨辰静静瞧她的时候，她也全然不知，只一心一意忙着手中活计。他却上前来，拦住她欲下锅的鱼，道，“今儿换个做法。”结果就抓了一把香叶丢进去......

　　这......她的食谱中从来没有这一步啊！叶雨辰却不紧不慢的，又放了姜、蓼、介......一应东西让她眼花缭乱，时不时的，还要指使她拿这个，拿那个，花自青就手忙脚乱的，全然乱了阵脚，一边直呼，“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叶雨辰就笑的，“现在学不就好了？”然后勾汁出锅，色香味俱全。惹得婢女们在门外馋香，但是碍于叶雨辰，到底不敢造次。叶雨辰让她尝尝，她尝了，竟很有几分辛酸。

　　想当初老半仙总是训斥她这没做好那没做好，而等这些错都不再犯......老半仙虽不再说什么，但明眼就瞧出还不满意，只有一次忍不住嘀咕，能下口，就是没有灵气。当时她颇有几分觉得老半仙是故意找茬，一道菜要什么灵气！她让剑雨也做一道一模一样的，来给她尝尝，她倒想知道老半仙都在他的菜里吃出了什么灵气，剑雨做了，她尝了，没觉得有两致，老半仙也尝了，很是对他摇头叹息......

　　到如今她好像体会到了他老人家当初所说......不觉心灰意冷。

　　这件事严重打击了她做菜的信心，之后就懒洋洋的不肯再动。叶雨辰却不放过她，提出是她当初要说做饭给自己，于是好歹拉进厨房。而进了厨房，又都是他在掌勺，倒是很乐意的指使她拿这个那个，而他善用佐料，接了她递来的道，“错了，这是醯醋，我要的是醯酱。”

　　“啊！这有什么不同吗？”她总是瞧着锅热就紧张，咋咋呼呼的，又忙着去找醯酱......

　　她们相处的倒也相安无事。

　　花自青总喜欢吃完饭消消食，洗个澡，之后就饱睡一顿。一般洗澡的时候叶雨辰也就走了，这一日，她出来见他还在，靠在廊下的摇椅上独自喝茶，那倒是她惯常喜欢的姿态。

　　她一边绞着头发，一边问，“今日不用忙了？”

　　叶雨辰瞧她，静静瞧了好一会儿，瞧的她都一脸茫然，又轻笑摇头，“还有一堆事。”

　　有事忙还在这里喝茶？她也闹不明白。不过......打个秀气的呵欠，就要进屋去，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盈盈不堪一握，落在手中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分量感，一时间两人都愣了愣。

　　叶雨辰瞧她手腕发笑，“怎么不见你戴琅嬛镯？”

　　花自青的手吓到似的缩了一缩。

　　“我先前瞧你是极喜欢的，况且戴着也好看。”

　　她尴尬的笑了笑，轻轻抽出手来，斟酌着，“那琅嬛镯是很好看，但是那样的贵重......我......当初放在山里没有带出来......”

　　“一件饰物，说的多贵重也不过是给人戴的。”

　　话是如此，但是......她慢吞吞的转回来，“雨辰哥，你借我些银两吧。”

　　叶雨辰好生看着她，她还在为以什么理由来借发愁，他却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