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缘》晴山月

29、冬去又逢春

　　可是花自青还是要比老半仙预想的睡的久的多，以致当她再次醒来，芳草霏霏，鸟语嘁嘁。

　　她做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以致醒来有种不真实感。颈间有温热的气息，侧头，蓦的一个脑袋，是剑雨搂她睡在身侧。

　　大概是久睡麻痹了她的所有思绪，她瞧着，只觉得这张脸，那样的棱角分明，又那样的俊美，只是......这面上总憔悴了些。她好生瞧着，脸庞的主人似是感受到这注视，蹙眼睁开来。

　　那眼中起初是迷离的，待聚了焦，手臂一紧，竟是将人搂紧几分。而花自青呢？大概是瞧那眼中如花绽放的光芒太过引人，愣是让她都忘了动作。

　　剑雨定定的瞧她，喉头滚动，“醒了？”

　　这一觉睡的花自青精气神都极好，还久违的让她觉得......轻松？她点点头，又疑惑的，“我好似还梦着你了。”

　　剑雨好生的瞧着她，好生瞧着，直到确定了她醒来不假，才宽松下来，心中如涟漪般荡漾开来。他猫儿一样的往近凑了凑，问，“都梦到了什么？”

　　“嗯，梦到其实我们很久以前就相识了，还梦到......宁月？然后她不叫宁月，然后你们......”她顿住，冥思苦想起来，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不由拿了手敲脑袋，“怎么方才还记得清楚，这一下子又都忘记了？”

　　剑雨揭开那像是自残的手，拿来覆在自己面上，神情真挚道，“我跟宁月没什么的。”

　　花自青疑惑，“你跟宁月有过什么吗？”

　　剑雨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复又把头埋进那颈窝里，“没有，什么都没有......”又闷声的，“只跟你有。”

　　花自青被这鼻息喷的痒痒的，引得吱吱笑，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对劲起来，这姿势......这动作......她后知后觉的反应，也太过亲密了！

　　她身子僵了僵，便有些尴尬的推拒起来，可剑雨八爪鱼一样牢牢抱着，偏生脑袋又像小猫小狗一样往她颈窝里钻，喷出来的气又痒又让她觉得......奇怪。

　　她好意提醒，“剑雨......你快放开，这样不合规矩。”

　　他却嗡声的，“我不想要规矩。”

　　“你......这样还不成体统！”

　　“那也不要体统。”

　　“......”花自青生起气来，板起个脸，斥着，“剑雨！”

　　果然，腰上的臂力僵了僵，到底是收回去。花自青面上还绷着，心中却想着，这个剑雨，果然是有几分......那叫什么来着？不见棺材不落泪？果然要拿出主子的威仪来才能震得住他的。

　　她艰难的爬起来，见剑雨正一手托腮的望向她，面含笑意。花自青将脸子拉的长长的，想着要张张她这主子的脸，便好生教导起来，“往后可再不许这般没规矩。”又惊讶，“你怎么能上来？还不快给我下去......”

　　然而，以吻封缄，花自青瞧着这个突然被放大的面孔，一时脑袋嗡嗡的，闪过千万思绪，可一条都捞不住，只僵了一样的瞧他。这样苍白的面，真像个瓷做的娃娃，可是，瓷娃娃面上也渐渐显了红晕。剑雨再放开她时，那面上哪里还显苍白？只有白里透红的......风流？花自青不认识他了似的，瞪大了眼，连瞧他的笑容也变得陌生而邪魅起来。

　　“不许怎样？”

　　花自青龃龉，“你你你.......大胆......”

　　然而剑雨就是要大胆给她看了，复又吻来，这一吻来势汹汹，却又细碎缠绵起来，以手攀面，细细摩梭，倒像是要确定她的存在似的。而后以手托勺，就在他要敲开那牙关进一步猖狂时，花自青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直将人一把推开，控斥，“流氓！！！”

　　当这两个字自她嘴里呼出，就像两只长了翅膀的小鸟‘噗刺噗刺’的飞远去，院里看病的人，院外路人，都齐刷刷的望过来。

　　。。。。。。

　　院子里，花自青撑一只拐在练习走路。自她醒来后，气血是足了，身子却十分的僵硬，老半仙说那是久睡的症状，让她多活动活动便好。如今按老半仙的话说，她除了伤筋动脉的那条腿，余下的都好全了。既是好全了，她总要试试才行。

　　只是没想到这一出门，山花浪漫，蝶鸟翩跹，树木抽芽，已然一幅初春模样。剑雨说，她这一觉睡了月余。花自青便悻悻的，她倒没有时光流逝之感，只觉得睡了一个漫长的觉，梦中倒像是经历了许多，可如今也都拼凑不出片段。

　　她胡想的那会儿，一个没稳住，还是剑雨及时拦住，而等花自青瞧清，便会不自在的，很不自在的甩开来，剑雨只会微笑将她望着。每每这时，她面上就会微不可控的红上一分，若再联想到那日情景，那便更要红上三分了。

　　那日就在她大骂流氓之后，没想到这斯的脸皮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厚，竟能自如笑了，“这样也好，让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他的女人’一句就像雷劈一样劈进她耳蜗，那脸子从内到外，从上到下泛起彻彻底底的红晕，可就在她面色变换，口拙齿笨的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剑雨面色一松，将人拥住，“花自青，你就莫要再这般沉眠的吓我了。”

　　花自青就是在那时发现她手脚僵硬不听使唤的。

　　这下他笑盈盈的挡在前头，花自青掩下那番小羞态，问，“你就没别的事忙了？”

　　“休息几日又何妨？”他心情倒是极好的，有一种劫后逢生的喜悦。“况且如今我也觉得，开心最重要。”什么开心最重要？当真是奇奇怪怪，不想理他，便又继续练起步子来。

　　这会儿正值夕阳西下，长长的斜阳灼烧着大地，洒下一片金色余辉。剑雨看着她，拿了把阔叶闲闲的给她挡太阳，她走哪挡哪，姿态是要多悠闲有多悠闲，就像是随手护着一枝花儿。

　　又一个趔趄，花自青虽不自在这臂膀，但是到底要靠它稳住，稳住了，要甩，甩不开？再甩......她瞧剑雨，剑雨瞧着日头，嘀咕，“差不多了。”便丢了阔叶，瞧她时，依旧是那股......花自青咽了口唾沫，溺人的笑。可他丢了她的拐杖！

　　花自青要捞捞不住，反倒自己被人捞了起来。剑雨揽她入怀，好生瞧着，又笑意盈盈的，“抓紧了！”。便施展轻功而去。

　　花自青感受着风与花香，也感受着衣袂浮动。她们在天地间穿梭，真真是天地间，头顶红云，脚下山涧，她瞧了眼身侧，吓的一个激灵，那地下足有大几丈了！

　　而在他们大几丈的山林下，少年们痴痴望着上空。

　　最后剑雨携她落在一颗大树上，一颗需十几人合围的大树，树下是百尺巨涯，树前一片开阔无垠的林地，画布一样的铺展在眼前。

　　此时夕阳西下，天空一片霞黛红裙，火烧火燎的，太阳以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落下去，直至透过山林，山林就奇异般的，竟也变的纤荧剔透起来，细枝倩影，粉尘飘渺，偶有兽物跳跃林间，拉着长长的身影，当真仙灵般，带起粉墨尘带。而那成群的鸟儿就泼墨般，舞动来，舞动去。真真是瞧呆了花自青。

　　掌中一紧，是剑雨握紧了那手，道，“安全一点。”便又心安理得的观起落日来。他是心安理得了，花自青却再挪不开眼，直直将他瞧着。

　　直瞧的剑雨嘴角上扬，灿然一笑，“我就这么好看？让你瞧不开眼？”花自青就讪讪的收了目光，可是还是忍不住要瞧，偷偷的瞧。

　　直到整个太阳都落了下去，世间便如定格了一般，沐浴在柔红色的霞带里，鸟儿嘁嘁，山林静密。剑雨满足的紧了紧掌心，瞧花自青，正捕捉到她的那抹偷窥。花自青就吓到一样，收了目光，摆着腿儿。

　　“你想跟我说什么？”

　　花自青忙顾摇头：“没什么。”

　　前程往事就如这云雾一般，聚散又分离。她到底忍不住问，“剑雨......你可想过追寻过去？”这是她方才突然冒出的念头，她觉得他长得好看，武功又好，还会说中原话？那总该是有些过去的吧。

　　剑雨面上僵了僵，瞧落日余晖，如今林子渐渐褪去了灵动，只有天空愈发的红火了。他觉得这些景致都熟悉的很，倒像是常见的，可是他一点也想不起来。花自青只当他是不会回答了，玩儿似的摆动着腿，又像是不自在的挠着树皮。

　　“你是瞧见的吧？那日在百香楼里，我......和宁月。”似没想到他会提起宁月，花自青手上顿了顿。

　　“那天宁月说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我......”他瞧着远山黛影，目光也变得悠远起来。“说她从小有个青梅竹马的情郎，两人关系十分要好，长大后，便也顺利的许了婚嫁，只不日就要过门的。可是有一天，她的阿爹背叛了她的情郎，以至让他......家破人亡。”

　　他瞧着落日，只是瞧着，缓缓又道，“她废了好大的劲才救出情郎，远远的送出去，可当她终于有一天找到他，却发现，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所以她问我......”

　　剑雨瞧她，“所以她问我该不该和情郎相认。”

　　花自青的喉头像是有重重的东西压着，堵着，难以开口，只用目光梭巡着他。

　　他一笑，“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回的？”

　　“那......你是怎么回的？”

　　剑雨又将她的手包裹的密实了些，颇有几分云淡风轻的味道，“往事不可逆，若是情郎已经忘了自己，又有了新的生活，何不就放过了他，也放过了自己？”

　　花自青怔怔。

　　“我当初这样与她说，如今便也这样回你。”

　　花自青静默起来，闷闷的。剑雨瞧她这样，还只当她是在意那个拥抱，便很有些不自在的咳起来，“接着宁月就莫名其妙的将我抱住，我......咳.....也很意外。”

　　瞧她还是闷闷的，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花自青恍惚的点头。

　　“那......所以呢？”

　　“所以什么？”

　　“所以这下你该安心了？”

　　“嗯，嗯？安什么心？”

　　剑雨好整以暇的望着她，郑重其事的，竟俯过身来望她，“我都决心抛弃过往了，你难道还不安心做我的女人？”

　　花自青的脸子一红，只当是听不见的，瞧开去。剑雨却撑手过来，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就这样撑手瞧她，已然是将她圈了大半。她避无可避，只是沉默着。剑雨突然一个趔趄，吓的花自青一个激灵，想也没想的一把抱住，心中猛跳不止，却引的剑雨笑出来。待反应过来，气得眼圈发红，即刻就想推开，被剑雨抓了手腕，“别推，这推就真要下去了。”

　　“怕下去还不放开？”

　　“舍不得。”

　　花自青默了默，一掌拍那肩上：“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骗我！”

　　剑雨就笑着点头：“嗯，不骗了。”安慰似的在那颊上落下一吻，让她微微挣扎，怪别扭的。

　　“可你......若真有什么仇恨未了的呢？报是不报？”

　　剑雨在那肩上摇头，“不报了。”又道：“我不像你们中原人，总有那许多的大义，我想人世间走这一遭，该是要让我来瞧些美的，瞧了，经历过了，就是要走的。过去纵使有恩怨，报了焉能复还？这世间，嗜血一生，世外一生，我却是想要世外一生。”末了又道：“跟你。”

　　花自青撇了个嘴，说就说，何以扯上她？可是......那心中竟也不可思议的柔软起来，她想到一些过往，想到叶雨辰，想到过去的黯然伤神，如今竟也都随风而逝了一般，让她心中平静。

　　如今面对剑雨......是否能？当真能？她犹豫着，踌躇着，也将他抱住。惹的剑雨一番欢喜。

　　这样抱了一会儿，她问：“剑雨？”

　　剑雨却像要睡着了似的，极轻的回应。花自青便推开他来，看他果然耷拉着眼皮，一副将睡欲睡的模样，就替他撑着眼皮：“快醒醒。”往那儿轻吹着气。

　　剑雨就笑起来：“这样没用的，要这样......”一把捧住那脸就吻下来，这实在是荡气回肠的一个吻，直逼的花自青没了退路，一手死撑着树干才没至于被倾倒。结束这个长吻，两人俱是喘着气，还俱是绯红一片。花自青简直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对自己有了这么大的......喜爱？只是这话到底是不好意思问出口的。

　　倒是剑雨还轻抵她额头，以指腹摩梭那面颊，“你知道，在你昏睡的那会儿，还让我产生许多的懊悔。”

　　“懊悔什么？”

　　“懊悔白白跟你错过了那许多日子，那时我就想着，你再醒来，我定不再放过你。”

　　花自青就大大的笑起来，“我若不要你怎么办？”

　　“不要？”剑雨露出一抹少有的风流笑意，“不要我就附着你，圈着你，直到你要为止。”

　　两人俱是笑出来，笑够了，花自青就正经唤他，“剑雨？”瞧他只是懒洋洋的模样，兀自道，“你既都给我交代了一番，那我想，我也要同你交代一番才算公平。”

　　剑雨果然收了懒散。

　　“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我极喜欢过一个人......”她垂了眼睑，又吸上一口气，“过去大概是我太过执着，闹了许多一厢情愿的......笑话。”剑雨安慰似的，抚上那脑袋。

　　“可是说来也奇怪，自从睡了那一长觉......倒像是让我想通了许多事，像是人不该执迷于过往，又像是，不是自己的就该趁早放手，如此才能重获新生......剑雨，我愿意尝试抛开过往，只是，我对那人念了许多年，纵使有毅力也怕......不能轻易忘却，但我又不想欺骗于你。”

　　花自青好生瞧着他，苦涩一笑，“所以......你可愿给我时间？”

　　剑雨一手揽她入怀，轻抚那脑袋，“我不愿你刻意去忘记他，我只愿你......过着过着就忘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