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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愁落满堂雪 ...

  •   不知从何时起,医馆子开始显出几分人气来。

      满子大娘会时不时去看看那女子,有缺少的,需求的,总要关心一二,出面的却常常是那蓝眼人。那女子多数时候都只酣睡,偶有清醒也只发呆,极少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而即便出现......满子从不曾听她开口说过话。

      曾私下里也曾问东子,“你说,那人莫不是哑的?”

      东子却摇头,“我瞧着不像。”

      “为何?”

      “常常有听剑雨同她说话,看神情,倒像是希望她开口的。”

      “......”

      后来他们也知道,那蓝眼人叫‘剑雨’,也就是那铁疙瘩的意思,仅凭名字,好像也能感受几分东子说的,‘剑气’的意思来,满子惆怅的想着,真想也亲眼看看他使剑啊。

      很快,按照约定,老半仙决定收他做做徒弟来。

      当消息传出去,人尽皆知,若说之前满子还不知道什么叫‘春风得意’,如今看他就全然明白了。偶尔见他背手穿行于村寨中,好一副春光笑意,明明下巴上没几根毛,也还动不动拈须而笑。本就干枯的脸,那一笑更像是剥了壳的核桃,没有更丑的了。

      而做为族长的满子阿爹,总要多几分顾忌,找来老半天谈过一番,也不知谈了什么,拜师会还是如期定下来。

      然后就在连绵大雪过后的一天,他们办了场半大不小的拜师会,请来村中老小,齐聚医馆。那还是满子有记忆以来,见过最热闹的医馆,平日里都躲着老半仙的孩童,此时有了大人的陪伴,也都不顾及的窜进来。那一次,剑雨第一次真正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人们对他蓝色的眼睛多有唏嘘,最后又都是祈祷祝福。

      而在何东子看来,这人当初是受老半仙的胁迫才应下了这场约定,那也必然是情不甘情不愿的,可等当真出场,竟一点不似他所想。见他恭恭敬敬的俯首听训,恭恭敬敬的下跪敬茶,又恭恭敬敬的唤他‘师父’,这‘师父’一出口,好似两人都怔了怔,老半仙竟还动容的挤出两滴泪来,亲手扶他起来。

      虽旁人都不知他何以要收这人做徒弟,但是瞧他这样,也都为之欣慰。老一辈的,还颇有一种,瞧他长大了的感慨。可他下一刻就收了袖袍,道,“你既做了我老半仙的徒弟,往后必要勤勉尽学,辰起卯休,胆敢偷懒耍滑,我必当......重罚!”若不是最后有一刻的犹豫,这话出来还是颇俱威严的。

      众人都瞧剑雨的反应,剑雨也拱了手,不无敬畏道,“弟子既入蓬门,定遵师诲,求医问药......必有所成。”他说的真真切切,又言之凿凿,让那些对他稍有微词的村民都有些刮目相看。

      而拜师会中,依然没有那女子的身影。

      到了夜里,剑雨配好药汤进来,见花自青依旧在黑暗中沉睡。他静静瞧她一会儿,只有清浅的呼吸。拨好油灯,屋中瞬时亮堂起来,放置榻边。花自青就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好似反感这光亮一般。

      剑雨知她不曾真的睡着,道,“我今日拜了半仙师父为师,他答应教我舒筋通骨的法子,必能治好你的腿。”他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卷袖子替她泡脚,那左腿上的青紫一直蔓延到膝盖以上,因当初坠时落碰,又遇寒风冻雪,更是没能及时治疗。到如今虽有老半仙放过淤血,也还没能消肿,伤口触目惊心。

      倒不外乎她此时的颓然,若当真落个半身不遂......他简直不敢去想,已然后悔起带她出关的决定。

      另一边又道,“师父他老人家有时虽性如稚子,但对医术确有造诣......”他似有哽在喉的,又定定瞧她,“花自青......我必然会治好你。”

      花自青本是闲闲的坐榻着,像极了每一个她无精打采的时刻。

      自她此次醒来,不知是预感自己将做瘸子,还是对现状的消极,亦或......只是伤感他。她始终懒洋洋的,无精打采。好似什么也不能放在心上,什么也不能引起她的动容,什么瘸不瘸?便是天塌下来,好似也与她无关。只有剑雨始终在她耳边絮絮叨,她就听之任之的,也不回应。

      而此时她却投眼看来,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剑雨手上顿了顿,瞧望她,而她似乎有意要躲在暗角里,整个人都瑟缩着,轻拧眉头,而这一句是什么呢?试探?讽刺?

      他道,“你既是我主子,我自是要对你好的。”

      花自青就若有所悟的,懒洋洋的瞧向别处。

      后来剑雨果然晨兢夕厉,同老半仙学起医药来。只是这老半仙自己是个医痴,教起人来,恨不得即刻将毕生所学倾囊给他,对他要求甚严,又所学繁多,几乎让他整日不得闲。

      到如此,花自青无人照看,更是嗜睡起来,有时饭也不吃,可以昏睡一整天,不过几日,越发清瘦。

      一日满子大娘来看他们,提出可以将姑娘带到她那儿去,她那儿人多,如今天冷,婆子媳妇们也常有聚在一起烤火纳鞋的,总归说话有个伴,好过这样天天让她昏睡。

      剑雨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同花自青说,花自青只懒洋洋的,依旧用不语回了他。

      后来每日一早,剑雨就背着她去到满子大娘家,到了晚间,再背她回来,风雪无阻。

      而满子大娘家,自是热闹的,盆火常有,婆子媳妇说笑也常有,只是她总世外人一般,既不搭话也不参与,常常只落在一角,动也不动的,瞧窗外发呆。然而这样的人,有一天会同何冲喝上酒来,却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那一日晚间,婆子媳妇们都早早回家做起饭菜,满子大娘也自有忙的,厅中独留她一人,好在她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动也不动的就可以发一整天呆。

      那天何冲抱了两坛子新酿的鹿奶酒,来到村长家蹭饭,瞧她独坐一角,随口打个招呼。平日里有人同她说话她是不理会的,而她好像也不在意旁人的心思,任人猜测不快,她只发自己的呆。最后总要由满子大娘出面来解释解释,说她坠落受了伤,心情总是不好一些,众人才不做计较。

      可此时她问,“怀里抱着的什么?”

      而等满子大娘回来,就见他们已然喝在了一起。

      他们好似喝的畅快,何冲也说的畅快。何冲喝了酒是话痨子,那是十头驴也拉不住的,一张口像是发了洪的,不吐不快。也亏得花自青能忍,任他天南海北的胡侃,她只喝自己的酒。没有出言打断,这好像给了他莫大的鼓舞,非要天上地下的‘聊’,而这‘聊’,无非就是他的自言自语,直将这天上地下的奇诡异事,说的跟他经历过,瞧过似的。

      满子大娘知道何冲是个说话没把门的,只恐他胡说了什么惹到人家姑娘,有心想劝慰,可何冲又哪里是她能劝住的?更况还喝了酒。想劝花自青,花自青喝着酒,也屹然听不进的。等后来满子阿爹回来,让他去劝,满子阿爹也劝不住,只有在旁听他胡说,而何冲也确实是个人精,能将各类精怪现实连起来,又无处无违和,让人捧腹。有时满子阿爹也忍不住,摸须笑出来。

      而花自青不知是被他说的,还是醉了酒,也难得柔了面色,隐约还有几分笑意,轻轻浅浅的,几不可见,却也瞧的出她此时的心情是好的。

      那天等到剑雨来,眼见的就是这幅怪异场面。何冲自说自话,也能说红了大脸膛,挥舞着手足讲的好不有趣,虽是俗,倒也俗出几分新意。这会儿正听他说起新上任的官老爷,高坐在堂,众人中忽然有人放了个响屁。

      老爷怒道:“把屁给我捉拿归案!”

      差役回禀:“老爷,屁是一阵风,早吹散了,叫小的如何捉拿?”

      老爷大怒:“为何徇私枉法,放走了屁!定要拿到!”

      差役无奈,只好出去转了一圈,捧着一坨屎回来:“报告老爷,正犯跑了,拿得家属在此。”

      他一人分饰两角,十分有代入感,引人发笑。满子阿爹虽矜持着,也笑的捧了腹,花自青虽一句不说,可眉眼隐含笑意。

      满子大娘只苦恼无奈,任她如何劝说也不解用,此时只好劝剑雨,“何冲如今是拉不住了,只是由着一个姑娘家这样喝酒总归不好,你既回来了,快去劝劝吧?”

      剑雨此时瞧着花自青,见她眉眼含笑,面容恬静,竟也一扫前几日的阴霾。他瞧着瞧着,自己心情竟也跟着好起来,面上不知不觉擎上笑,像是对大娘,又像是自己感慨,“人活一世,开心是活,不开心也是活,她要是不开心了,活过百岁又如何呢?......我宁可看她开心了去。”

      满子大娘听来皱眉,只当他是说了番孩子气的话,“糊涂,人活一世康健才最要紧!”

      剑雨只是笑,满子大娘就知他没听进自己的话,气的跺脚,可连他也不管了,自己还能如何呢,气的离去。

      目送了满子大娘离去,他再回头,碰上花自青的目光。明明是醉了的人,眸光却清澈的仿若能望见星子,可也就是一瞬,她瞧向了别处。

      那天回到医馆,花自青已然睡去。剑雨经过一天,也十分劳累,可是瞧着她,也心生几分欢喜。绞了热巾子来给她擦脸,一颦一眼,都让他那般牵动欣喜。好像无一处不让他欢喜,无一处不牵动他心。而她大概不知道,她不黯然伤神的样子,毅然如玉般温甜。

      后来又擦了手指,小巧纤细的,不盈一握,指头泛着淡淡的红润,鬼使神差的,他低头轻轻一吻,却惹的指尖颤了一颤。

      他瞧花自青,花自青叹一声的,瞧屋顶,“即便我是你主子,你也不用做到那般。”收了手,侧头睡去。

      剑雨在晦暗不明的烛光中望着她,望着,却又轻笑起来,“哦?哪般?”他方才明明知道她并未当真睡着,明明知道她恐怕只为避着自己,可他还是由着自己这般来了。而此像是打定主意逼她一逼的,凑上来道,“只是主仆吗?那你又是如何看我?还是只当我......奴性不改?”

      花自青只是闭眼来睡,手却紧了紧,他的手盖上去,那手就僵了僵,他捧来还是放在唇边,动容的,“花自青,我以为我的心思你是懂的,却原来你并不懂......我想......”

      花自青却倏然惊醒的,猛的抽回手,面上神情不知是惊愕多一些还是惊吓多一些,哆哆嗦嗦的。看也不看他的轻斥,“你放肆!”可连这斥责都显得无力而惶然。

      剑雨将她的反应瞧在眼里,那是从里到外的抗拒,也是从里到外的不安,倒像他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让他心下一沉,凄惶的,“原来不是你不懂,而是你不想懂。”

      而那日后,花自青就闭门不出起来,她整日呆在房中,嗜睡也好,发呆也好,只是不愿见人。而剑雨也似有别扭的,按时送去饭菜,两人一句交流也没有。过了三五日,她又出的门来,没事人一般。

      剑雨还是背她去满子大娘那,好像又回到了先前,只是绝口不提那日的事。然后就在一个大雪飘摇的日子,剑雨独自上山寻药,满子回来时见她独坐廊亭,那廊亭连着廊道,四面通风,最是风大。

      满子想了想,上去,劝她这里风大,最好换个地儿。

      她却温和而笑,“你叫满子?”

      那一天她请满子唤了老半仙来,只说老半仙,满子是极不情愿的,可是面对她,他好像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便问,“老半仙最烦人缠,他要不来如何?”

      她就默了默道,“不会不来,且告诉他关于他的好徒儿。”

      而那天他去找到老半仙,老半仙果然跟了来,后来他们就在廊亭中不知说了什么,说了许久,到雪都停了,太阳露出来,照着地上的雪花银光闪闪,简直让人睁不开眼。

      走前老半仙背手出来,道,“你可要想好!”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犹豫着,到底没说。

      那日后不久,花自青便昏睡起来,老半仙来给她瞧时,说是心结郁郁,气血亏损,伤了根基,怕是要昏睡些日子。

      剑雨就很有些不可置信的,“如何先前没有一点征兆?”

      老半仙‘哼’的一声,“病如山倒,病去抽丝,这个道理你不懂?”

      后来他又道,“我开几个方子给她调一调,养养身心,等过个三五日,又者七八日,介时气足血盈,身心愉悦,忘忧忘俗,岂不好?”

      “忘忧忘俗?”剑雨拧了眉头。

      老半仙似有心虚的避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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