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山林雨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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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似乎在下雨。
我睁开眼睛，与面前的小鬼对视。
他盘腿坐在地板上，一张小脸犹如玉琢，火焰状的红纹从左额角蔓延至侧脸，衣服整洁，脚边放着打包好的行囊。
估计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少爷。
一眼便失去了兴趣，我径直略过他去往神社外。
雨声渐渐清晰，我走入雨幕之中，穿过朱红的鸟居，雨水却不能沾湿我分毫。
山顶远眺总是风光无限，青石板小路依着缓坡蜿蜒而下，风声呼啸，带来远方的春雷。
从村上氏的王朝被推翻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四百年。
我第一次苏醒，是在一场盛大的庙会上。
神的力量来自信仰。
当那位名为雾明的天皇跪在我面前时，成千上万的信仰一贯而入，直接把我吓醒了。
我微愣地看了村上雾明一会儿，伸手试着触碰这位年轻的天皇，透明的手指却穿过了他的面庞。
缄默一秒后，我收回手，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只是一缕残魂的事实。
被民众信仰着，聆听着他们的愿望，自然而然知晓了世间的种种。
比如，我是一位因救世而身陨的阴阳师，被登位后的村上雾明和贺茂氏一起奉位神祇，称翎之武神佟恍。
比如，我原本的名字是千祠院雾节。
再比如，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名为安倍晴明。
可往昔种种，我并任何丝毫印象。
就像听故事一样，有些感慨，却不能真正带入。
村上雾明供奉我，是因为千祠院雾节曾救过他的命，至于贺茂氏的现任家主贺茂保宪……爱慕者？
只有他来访时是带了酒的，用术使侍奉神社的巫女全部昏睡，自顾自在我面前喝了起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赴死。”他开口，脸上浮现醉意的红。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
是么？
贺茂保宪弯起那双桃花眼，“少爷，你很在乎我们。”
我挑了挑眉。
或许吧，但我可不算千祠院雾节本人，不能给他确切的答复。
好在贺茂保宪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他，继续对着佟恍的神像道：“我总是在想，要是能早点告诉你，其实我——”
苦笑的声音。
“要是能早点告诉你，其实父亲和晴明也很在乎你，就好了。”
我注意到他的停顿，我确定他原本想说的是：其实我也很在乎你。
据我所知，贺茂保宪早已成婚，育有一儿两女。
应该是因为这个意识到自己越距了吧。
可那是伊邪那美啊。
我无声叹息。
就算你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人与神有不可逾越的沟壑，实力的差距摆在眼前，能舍命一搏的只有他。
假如你们在千祠院雾节心中真的重于他自己的性命，那为了守护你们，除了与伊邪那美同归于尽，他别无选择。
这一点，贺茂保宪也是清楚，他不过是在后悔而已。所以他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放过了这个话题。
他一口气喝了半罐烧酒，好像想从中获取勇气。
“晴明死了。”贺茂保宪低低地说，“安倍晴明死了，雾节。”
我叹息一声，果然么。
醒来时我就发现，自己的魂魄被锁在神像内的一枚玉佩里，暂停了消散的趋势。
那是五条命格之线，分别锁住了我的二魂三魄。所以，我的灵魂并不完整，这也是我丧失记忆的原因。
神的常识告诉我，该散去的魂魄是留不住的。如若强硬要留，无异于逆天改命，必须支付数以万倍的代价。
一个人有三魂七魄，我猜……留一魂，恐怕就要以一条命为代价。
而那安倍晴明修为甚高，坊间传闻他是白狐葛叶之子，如果他是拥有九条命的九尾白狐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是……为什么？
还剩下四条命的话，他怎么会死？
一定有哪里出了纰漏，啧，我不记得前因后果。
我希望贺茂保宪多说点，但他说完那句话后就不发一言，安静地把三罐酒都喝完了。
最后他朝我告别：“珍重，少爷。我明年再来看你。”
可我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永别的决绝。
这里对他来说是个伤心地吧。作为贺茂氏的家主，他肩上的责任不允许他一昧沉浸在过去的情感里。
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不出所料。
在那之后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分枯燥，只有民众源源不断的信仰对我灵魂的修复提醒着我时间的流逝。
再过个几百年，一千年，说不定我缺失的魂魄真能补全，成为真正的神明。
由此观之，修筑神社是有意之举。
我不敢说村上雾明是否知晓此事，但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一定知道，说不定贺茂保宪还是受了安倍晴明的指示。
古代人民的寿命普遍短暂，医疗水平落后的情况下连皇族也不可避免。
不记得是第几次短眠后睁开眼，前来参拜的天皇就换了面孔。
他将要御驾亲征，祈求身为武神的我赐予他们胜机。
我凭着肌肉记忆施加了一个保命符给他，这个术式后来在敌人涂满剧毒的弓箭射向他时救了他一名。
但是王朝的覆灭从来不是这些东西说了算的，两百年后，平安时期结束了。
而与平安时期一起结束的，还有阴阳师与妖的时代。
历史的洪流永远滚滚向前。
绝不会为谁停留。
贺茂忠行临终前最后一次来到神像前，他说伊邪那美是不死的，而千祠院雾节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其实并非舍身弑神，而是铸造了一个世上最强大的封印。
这个封印会源源不断地吸收周围的灵力加固自身，以达到永远禁封的效果。
“自然产生灵力的速度不足以供应封印的需求，此后此岸灵力会逐步消减。不过封印自身也在不断进化，最后灵力的吸收和产生会达到一个平衡。虽然总水平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不到，但至少不会降到零。”
“如此一来，操控灵力的阴阳师的实力和数量都会逐步下降，同时以灵力为滋养的妖的数量也会锐减。”
昔日的大阴阳师感慨一笑，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荣辱皆是过往，他却以短暂的百年看透了往后千年的浮沉。
“最终一千年后的世界，会是灵异散去，天朗气清的世界吧。”
“雾节啊，你真是做了件大事。好啊，好啊……”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此刻的我无法告诉他，以后的世界虽没了妖怪，却出现了一种叫鬼的近妖生物。
操控灵力的阴阳师消失了，却有以自身负面情绪为源的咒术师行走。
时间在回忆中度过，等我回过神来，山头的雨云已经散去，天空一碧如洗，入目成色，晴空一鹤排云上。
我回到神社里，发现那个小孩还在。
紧接着我注意到，他的目光的的确确落在了我身上。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难道……
男孩开口了：“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山林雨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