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山林雨02. ...
-
阴阳眼吗？
我来了点兴趣，回答：“地缚灵罢了。”
男孩却摇了摇头，“你不是，你是佟恍。”
……还真是语出惊人。
这下我是真的对他感兴趣了起来。
于是我蹲下身，尽量将视线保持在和他相同的水平以表示我对他的尊重，“何出此言？”
男孩新雪般洁白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二字，“因为母亲大人说过，世间游魂千千万，只有佟恍的魂魄是残缺的。”
真是又给了我一个惊喜。
我回头看向翎之神神像，雕刻得不说栩栩如生，与我确有八九分相像，因此我问他：“不是因为样貌吗？”
男孩脸上露出了怔愣的神色。
“啊……”他后知后觉。
我继续问他：“你又是如何看出我灵魂残缺？”
男孩回过神，又是摇了摇头，“不是看见，是感觉。”
他指指自己的心口，道：“我感觉您的这里，是空的。”
“……是我错了。”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有些释然。
从知道男孩能看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把他往阴阳眼半妖半神那方面猜，总而言之，没把他当一般人想。
但其实，又何须跟妖神鬼之流沾边呢？
人本就是万物之灵。
最纯粹透彻的人之子，有何不能看透我的灵魂？
我问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答：“继国缘一。”
继国。
继国缘一。
继国伊东。
我的脑海中没有身为千祠院雾节的记忆，我只是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位剑士，举世无双却早早辞世，他生前对学生倾囊相授，死后遁入天地间留给学生一世清名。
我与继国一脉，大抵是有缘的。
我收留了继国缘一，却不曾开口询问他离家的原因。他本就是当今世间最澄澈的人之子，许多事他看得清楚，自然无需我一介外人置喙。
乱世跌宕，战争迭起，神社虽不复盛世繁华，朱墙剥落，好在屋舍完整，足够遮风挡雨。偶有人前来参拜，我无需进食，便将贡品全部赠与缘一。
缘一看着我对参拜之人施以祝福，说原来只有参拜我的神位是有效的。她的母亲生下他和哥哥后身体一直不好，也带着他去附近的神社祈求神灵过，可从未起效。他们不是没有听说过千祠院神社的灵验，只是这里太远了，母亲的身子无法经受路途奔波，加之战国世事纷乱，出远门太不安全，他们来不了。
“那些神社里，没有神。”
小小的缘一抬头望着我，说：“只有您在这里，佟恍大人。”
“我不是在这里，我只是……走不开。”
我不愿他把我想得太过伟大，因为我本不是这样的人。我给参拜者赐福，不过为了他们的信仰，以此来修复我的灵魂，好能早日恢复自由罢了。
缘一说：“可是那些没有神在的神位，一样有人祭拜。”
小孩子的眼睛格外纯净，珊瑚色的眼瞳里几乎能映出我的影子。
我被他看得哑然。
只是神一向自由，只有我被困在此地罢了。
——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
但是……我不想打破他的愿景。何必这么早将小孩从大人塑造美梦中叫醒，投身到残酷的现实中去？他还年幼，身旁还有我愿意相护，这梦，再做久一点又何妨？
仅有贡品当然是不够生活的，我平日里闲着无事，便常常带着缘一进山打猎。近四百年岁月的修复足够我将活动范围扩大到神社坐落的整座山中。
拂晓山，平安时代华族千祠院氏族地后山，每日初生的朝阳就从此山背后升起，第一缕照亮村上氏的皇宫。
如今物是人非，第一缕日光照拂到的，是一处曾经繁荣却因为战乱衰败的村落。
好在山中物产丰富，野果野兽众多，饱腹不成问题。
千祠院雾节既被奉为武神，神社里的各类兵器自是不会少的。但自从战国时代开启，礼崩乐坏，兵器都被各路流亡的武士偷得差不多了。我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再者真正值得的宝刀都被先前的巫女藏起来了。
她急于逃命，带着太多武器会很惹眼，说不定还会惹来杀生之祸，所以她只好先将值钱的都先藏起来，打算等找到新的住所稳定下来后再回来拿。
坦白来说，我希望她回来取这些东西。和平年代里她每日早起打扫神社，接待来客，不可谓不尽心，临了哪些东西作为报偿，我认为并无不可。
只可惜几年过去了，她都没有回来，估计是再也回不来了吧。乱世之中，人命犹如草芥，一去不回之事，稀疏平常。
神社本由千祠院氏族管理，千祠院清安百年之后，便交给他的后代，代代相传，直到平安时代结束，千祠院式微，不得不离开族地逃亡。拂晓山成了无主之地，后更换了数次归属，当今的又成了谁的属地我早已不关心。
每任领主倒是都会对神社进行简单的修护，所以社内环境一直过得去。
现今的领主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叫五条？
我指挥着缘一打开巫女藏剑之地的机关，他跳过一众太刀选了把刀刃较为轻薄的胁差。也对，小孩子力气小，身量也小，还是胁差用着适合。
缘一本就出身武士世家继国，不用我帮忙就兴冲冲地翻了磨刀石出来自己开始磨刀了。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但我猜他是高兴的。
战乱年代，来神社参拜的多是妇人，为丈夫、家族和自己祈福。有的带着健康的孩子，有的抱着病中的幼子，健康的孩子多有顽皮，闹得我头疼，可看着病中孩子的病容和母亲面色的灰白，我又一阵不忍。
之后我回忆起这段日子，常常感叹于这时虽然灵魂被拘束于拂晓山中，但没有立场要坚守，亦没有责任要肩负，心肠便分外柔软。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太喜欢小孩，不喜欢脆弱易碎之物，也不喜欢聒噪哭闹的存在，缘一是例外。
不哭不闹，有手有脚，会蹦会跳。
很好养。
我内心点点头。
很适合初次带孩子的人。
缘一仔仔细细磨刀，从白日磨到了傍晚，需要的体力和专注力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有。男孩磨好刀看向我时，眼神依旧沉稳不乱，只有脸上有一层薄汗。
缘一说：“刀磨好了，佟恍大人。”
小大人似的男孩端坐的磨刀石前，膝上平放着刚磨好的胁差，刃色雪亮，刃锋流畅，反射出一片凛冽的寒光。
这把胁差送来时已经遗失了刀鞘，但雪色的刀柄以及旋转双翼的刀锷都能证明它的身份。
置琉羽贺苍。
这把刀与我的佩刀玉泽青贺苍出自同一位平安时代的名匠之手，刀身轻盈，薄而锋利。两把刀本是一对，当年被刀匠长谷川贺苍一把送给了千祠院，一把送给了同为华族的源氏，没想到最后还是来到了我手里。
名刀配名士。
我对缘一说：“它属于你了。”
对于人之子的天赋，我想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此刻正是傍晚，山中昏暗无光，却是鸟兽活跃之时。
我招招手将缘一叫到跟前，男孩微微仰头，我在他眉心点了点，一缕金色的神力就从我的指尖游入他的眉间，涤荡浊气，明目醒神。
即便我知道他既然能看清我的灵魂，便不可能被区区光线困扰，但我还是想施以祝福，只因为我想祝福他：
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山林雨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