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不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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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力划过复杂的纹路，书房右边的书架无声无息旋转内陷，片刻间消失无踪，灰色的暗墙静悄悄伫立，四散的蛇形纹饰游动，活物一般吞吐。
伸了手去推，空气里有什么波动开，眼眨一眨已进到血缘魔咒保护的密室里面，零星的物品在澄澈的微光里影影绰绰。
回来后还不曾来过的，自己产生而后艰难求存的密室。
也是弟弟消失的地方。
与他离开时整个密室黯淡沉寂的模样不同，架子上被他吸干了魔力的器具已经被替换，地面上新刻画的魔法阵轮廓莹绿色的光浅浅发亮，魔力的脉动汹涌，他沉默站立，上下嘴唇也沉重地闭合了，几乎是一瞬间想起来黑暗里触摸到的孩童干涩的轮廓。
他们都应该在最初消失。都不应该存在。
所以他神经质地捏紧手指，喉咙里窜出咯咯的笑声。
他想他有着最强烈的生存渴望。
因此很多年前明明已经迷失在了广袤的虚空中却又挣扎着回来，明明已经失去了给养、干涸了游离在了死亡的边缘，却仍然固执地盘踞在这个身体里不肯离去。
并由于恐惧孤独或者什么，生生唤回弟弟的意识，要弟弟陪着他体会生命流逝时烧灼般的绝望。
他才是最恶毒的。
也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魔法阵开始转动、视野里绿光满溢的时候，他忽然开始惶惑，脚底下摩挲着魔法阵边缘的符咒，好半天才进到那阵心。
父亲的身影浓墨重彩，又似乎有着叫人无法逼视的七彩霞光。他仰慕地看过去，恍惚记起来Rey曾经满怀憧憬描述的属于父亲的浩大时光、那些在卑微屈身的人群里一路前行的黑魔盛世。那时候他托腮向往，而今距离如此接近，却仍然只是、只能远观。
甚至还不曾问到自己的母亲是谁。但不久之后，他将消失，而他的父亲，将不会再记得他。
那一点不甘心，就是这心甘情愿融为一体的过程中唯一的瑕疵。
他真的是虔诚的，对于奉献出自己身体的意愿到底出自他的真心还是最初的咒语的怀疑，不过持续了短短一瞬，他突兀微笑，开始想明天Draco发现Riddle的皮囊用着Lord Voldemort的语气下命令的时候该有多么恐慌。
如果会有人记着他，也就是这个铂金男孩了吧。Rey，父亲的Rey，残破的记忆里只有父亲的影像是完完整整的的Rey，到底是父亲的Rey。
但炼化失败了。
意识被身体撕裂的疼痛抛离，而后似乎只是睡了一觉，有一个饱餐了一顿的甜蜜美梦，醒过来的时候空气里、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馥郁的灵魂与魔力的香。
回味般舔了舔唇，他爬起来，在看到熟悉的密室时困惑地眨一眨眼，浮起一些明知不可能却不由自主想象的希冀：“……父亲，您、您决定留下我吗？”
下一秒知道自己错了。
密室里漆黑一片，魔法阵湮没了，只在石制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凹痕，四围木架倾倒，因失去魔力而暗淡无光的物器滚落一地。空气中熟悉的脉动消失，他在深入骨的餍足感里明白，梦里的宴飨不是幻觉。
恐慌蔓延，他颤抖着手捂住心口，唇舌发抖，细弱出声：“……父亲？父亲……？”
——父亲那么那么厉害，绝对不会被他吃掉的！
“真有趣，那魂片竟然没有死。”
一片死寂中，这样的嘶哑声音也如同天籁，他惊喜四顾，片刻后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父亲，您在我身体里吗？”
有什么迤逦没顶，贴在他耳边温柔喃呢：“怎么办呢Voldy，失败了，我指挥不了这个身体了。”
他微微瞠大瞳孔，觉得恐惧。按照为数不多的与父亲的相处经验，这种时候，父亲应该是暴怒的，魔力沸腾语调尖锐，这样不合时宜的柔软，昭示的，似乎是比怒火更恐怖的东西。
而且，什么叫——“指挥不了这个身体了”？
阴柔的语声诡异地拖长：“魔法阵完全没有错误，但在我意图收回那些灵魂力量的时候，竟然遭到了反噬。哈，一生当中第二次被自己的咒语所伤，这一次贴进去好不容易恢复的大半魔力，竟然到了无法聚集成型的地步。”
他打了个冷战，急急辩解：“父亲，不是我！”
“不，不完全是你。Voldy，多亏了这次失败，我似乎，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父亲的声音莫测地宛转地蔓延，“你告诉我你吃光了日记本里的灵魂力量，但是，那魂片竟然没有死，竟然，还有意识。”
——怎么会！他分明、分明是将那魂片吸食得干干净净，甚至是抹杀了属于Tom的思想，彻底地融合了那片灵魂，Tom已经不存在了！
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他张着嘴唇，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被你吞噬的那片灵魂，明明已经还原成纯净无意识的力量，却在被释放的时候，舍弃距离最近的我，并在我全力聚合的时候挣扎逃离，目标一致地意图回归于他！我、我才是主魂，那个魂片，似乎比我预想的有趣得多、有用得多！
“我花了十年之久的时间、历尽艰辛才能够勉强聚集被打散的灵魂，他竟然能诱导被抹去了意识的灵魂回归！说起来，也多亏了不舍得放弃生存的你，在最后关头又全部吞噬了回去，甚至吃得更多、重创了我！
“不管怎样他不会复活为第二个黑魔王！Voldy，找到他！黑魔王的永生之路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这便是没有计较使用这具身体的计划再一次受阻的原因吗？因为灵魂，永远是比身体更重要的东西。
魔法阵失败带来的巨大恐慌以及密不可宣的小小欣喜倏忽消散，他垂下眼帘，在空茫中再次清晰无比地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容器而已。
压抑着的兴奋或者什么蠢蠢欲动，空气激烈地盘旋扭动，翻腾着喃喃自语：“日记本被毁了，力量被吸干了，他怎么还能存留下去……灵魂、灵魂损伤……Malfoy！”
声音忽然拔高，父亲的气息凝为一束电射而出，他呆了一呆，慌忙追上。
奔跑的速度远比不上气体流窜的速度，追至Draco房间门外的时候，男孩子因惊吓而拔高的嗓音尖利地破开空气：“……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有死？”父亲的声音轻柔地叫人心惊，“不要告诉我那咒语解除了，我比你更了解我自己，不管什么年纪的我，都不可能无缘无故放弃对自己有利无害的契约。”
他顿了顿，伸手推开房门。已经是凌晨，走廊间青濛濛的晨光在房门口投下浅淡的影，但室内窗帘紧闭，幽黑如深夜，铂金的发影、因惊惧而发亮的眼，便是这幽黑里唯一的光亮。
他的铂金男孩，似乎刚刚被惊醒，拥被缩在床脚，闻声转过头来，看到他，眼眸深处窜出来欢欣的光，气息都似乎平顺了许多：“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么，谁告诉你咒语解除了的？”
“我……我猜的。”男孩子畏缩了下，“他死了我没死，我猜是解除了。”
这种话谁会信啊。
果然父亲轻轻慢慢地笑出声来：“Voldy，你明白了？没受到教训Malfoy是不会长记性的。你知道怎么让一个人说实话吧？”
不，他不知道。
Draco从来不会主动告诉他父亲的事。更确切地说，是从来不会主动提及任何事。
跟父亲一样认为他没有知道的必要。
灵魂损伤啊，他以为那不过是受到了波及而已，现在才想起来，他不可能吃父亲之外的人的灵魂，而那时候，Tom完全没有余力去抢夺呢。后来、后来，男孩子再也没提到过Tom。
的确很有趣。所以他走过去，倾了身抚摸一如既往无辜地回视他的铂金的影：“Draco，你怎么敢？”
但他为什么还会偏袒他呢，为什么会长长吐气，并在那菲薄的灰蓝里看见自己面无表情地开口：“父亲是认为，就凭Draco，能从我嘴里抢到食物？”
可是父亲轻易看穿了他，冰冷地哼了声，下一瞬男孩子惊叫着滚倒，捧了头在被褥间重重磨蹭，半长发立刻散乱不堪。
“Draco！”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男孩子挣动不止的头颅，焦急四顾，“父亲！”
“大脑封闭术不错，但远没到突破不了的程度。”男孩子软在他怀里不断颤抖，父亲冷酷的声音飘忽，“处置他的权利是给了你，但是，如果你不想要了——”
“我要！”
脱口而出，于是父亲凉凉地笑：“那么，还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男孩子仰了褪成雪色的面孔乞求，一只手拽住他的长袍，一只手防卫般攥在胸前，指节用力到发白。
魔杖滑落到手心，他直视着男孩子似乎有水光晃动的眸，觉得唇里面干涩到吐不出任何咒语，而有什么，不受控制地掉出来：“……不。”
他想他明白了，所以就有了勇气，艰难地说出拒绝的词句：“不，父亲，不要惩罚Draco，我、我不想。”
“不要？这是请求？而你请求我宽恕他的理由是，你不想？”
危险的嘶声缠绕上他，又骤然远离，恍然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错觉：“Voldy，你似乎不明白仆人是什么。正好今天有机会。你应该会几种酷刑咒？”
男孩子明显地僵硬了，惊恐地屏住了呼吸。他咬了咬嘴唇，轻声恳求：“不要。”
“你知道你违逆不了我。”
砸下来的声明冰冷无情，他紧紧扣住簌簌抖动的手指，被顺从的蠢动冲击地摇摇欲坠，不得不用力搂住怀里的身体，在蔓延开的人类身体的热度里勉强按捺下来。
可是是谁在他脑子里一遍遍重复着“服从他”，他是他的父亲，他们有着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羁绊，他应该服从他。而这个男孩子，这个带着亮白的铂金色与晦暗的灰蓝色的男孩子，是谁呢，凭什么与父亲相提并论呢，不过是一个无关人，不过是一个仆人的儿子。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他只要服从父亲就好了。
“我命令你。”
父亲温凉地在他耳边低语，于是他听话地抬高魔杖，唇舌里自动跳出符合父亲期望的咒语：“钻心剜骨。”
“啊——”
尖锐拉长的惨呼如一根越绷越紧的弦，终于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候硬生生断裂，臂间挣扎不休的躯体骤然凝固，同样断裂般坠下，却在掉落他胸腹的瞬间呼吸再起，在再次尖利起来的嘶叫声中剧烈扭动。温度飞快退散，粘腻的冷汗几乎是片刻间浸透了丝绸睡袍，甚至侵入他的衣袖，寒意四溢。
手臂肩背在他合拢的臂间混乱地大力撞击，他就要搂不住了。
但父亲沉沉地笑，所以他也抬头，露出乖巧的甜蜜的笑容来。
“够了。”
他垂下魔杖，那身体以诡异的姿态定格了一瞬，不堪重负地绵软摔下，如余韵依旧痉挛抽搐不止。
“……D……Draco……？”
他听见自己虚弱飘忽的声音，低微的耳语一般，仿佛受到折磨的不是腿上的男孩而是他。铂金色受惊般弹了下，他抬起手，目光触及指间的魔杖时被烫到一般急急丢开，好半天才敢伸手触碰这男孩，男孩子却被吓到，下意识躲开，下一秒又恐惧地偷眼觑他，讨好一般颤抖着一点点将头颅送到他指下。
但他的手停留在半空，忽然觉得无处下落。
是谁呢，是谁斩钉截铁说会维护这个铂金男孩的呢。
“Voldy，你违逆不了我。”他的父亲一个字一个字重复，“这也算是警告，感情是无用的东西，尤其，不要对不相关的人产生多余的感情。”
感情是无用的东西。所以父亲从没有期待过他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在他身上下了重重禁制，包括这么一条“永远服从”。并在这时候，似乎毫不在意地提醒他，他不能像自己承诺过的那样永远温顺，总有些时候，不得不依赖魔咒的力量。
那么，他对父亲的渴望，是不是也是那些咒语的威力。
“说罢。”
这样子恩赐一般的傲慢语气，等待了片刻不耐烦地拔高：“一个钻心咒不够？”
“够了！”男孩子霍然抬头，躲闪地四处张望，细声求饶，“求您、求您……我、我真的——”
“嘘。”制止的声音水一般柔软，“想好了哦，说出来可就不能改口了。”
男孩子一下消了音，小心翼翼地挪动了身体，煞白的面孔上嘴唇不安且惊恐地绞合。
“那么，Voldy，我们来看看Draco到底有多勇敢。”
既然不管怎么都违逆不了。既然他保护不了他。
这一次很冷静地提起了魔杖，一直窥视着他的举动的男孩子立刻剧烈踢动着手脚要从他身上挣下去，再三努力无果后放声尖叫：“不要！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我都说我什么都说！”
父亲没有出声他便没有放手，于是男孩子唇间漏出来呜咽般的浊音：“饶了我……他说要是我同意付出点灵魂他就解除那个咒语……他不准我说出去，说如果我告诉别人的话就不用回Hogwarts了……我、我不敢……”
“Hogwarts？”
“是、是！”男孩子拼命点头，“他留在Hogwarts了，他说Hogwarts有能让他恢复力量的东西！”
父亲蓦然紧张：“Hogwarts哪里？”
“……我不知道……不，他说，他说，可以去有求必应屋找他！”
忽然间一片死寂，父亲拖沓的音调有一种诡异的不真实：“那么，他找到另一个魂器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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