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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谏言 ...

  •   南国君战离开南参殿的时候遣散了半数侍从和典乐司众官僚,增加了殿外的守卫,至此整整三个月南国君战再没有踏足南参殿。
      这三个月来,正如闲王熙所言,各路藩王奉旨退兵临安,趁机将南国都城团团围住,向南国君战讨要退兵的说法。已是年关临近,王宫内外银装素裹,冷风呼啸,内务府早早备下冬衣和红萝炭,后宫各殿无不是温暖如春,攀比着张灯结彩,就连甬道里也挂上一排红灿灿的大灯笼,大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感怀。
      南国君战正翻看着一本奏章,大概翻上几页顺手扔到案上,“简直是反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本劝谏的奏章,原本应该是踏平北国的金戈铁马现如今却将自己团团围住,真应了那句可笑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南国君战能堵住悠悠众口,却不能挡住谏言之路,该来的总要来,干脆敞开了心扉面对,“还有什么要上奏的,趁早!”
      “臣有本要奏”,尚书戚钺出列,恭敬的行了君臣礼,屈膝跪地,双手奉上本奏折,“请陛下处死琴师博!”
      不等南国君战开口,众臣跟着纷纷响应,同尚书戚钺跪谏南国君战。
      “请陛下处死琴师博!”
      “此等祸国妖卿决不可留!”
      “此等祸乱朝政、迷惑君主者必诛之!”
      “琴师博勾引陛下,败坏伦理道德,此等祸国妖师不杀之难平民愤!”
      ...
      唯有南相沈煦站在侧旁,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做了尊雕塑站得笔直。
      “他们个个都义愤填膺要孤王杀了琴师博,南相位列百官之首不说两句吗!”南国君战的话让众臣的目光通通集中在南相沈煦身上。
      沈煦不慌不忙俯身行礼,“老臣无话可说”沈煦声音洪亮响彻在大殿里久久不息,一句话让他说的是义正言辞,好像他真的只是个旁观者,一切都与他无关。
      “听闻沈相前段时间躬身前往南参殿,与那妖师喝茶聊天,恐怕也受其迷惑不辨是非了吧!”尚书戚钺不顾尊卑大小,语气中满是冷嘲热讽。
      “老臣是奉太后娘娘的懿旨看望乐博贵君,尚书大人的意思是太后娘娘也受其迷惑不辨是非吗?”
      沈煦的话引起众臣一阵笑意,如此庄严的朝堂上谁也不敢真的笑出来,只好活活憋红了脸。
      “你,你...”尚书戚钺是气的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两个眼珠更是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宗正林暑在众人的哑口无言中出声道,“请问沈相,现如今各地藩王联名上书讨要退兵的理由,琴师博之事沸沸扬扬,此事如若不慎重处理必定会造成各地藩王举兵造反、内忧外患。那么请问沈相此事该如何处理?”说罢,还圆滑地笑了笑,“沈相身为南国宰相,如果对朝廷政事都可以来句‘无话可说’,那是不是可以论为失职呢?”
      “琴师博之事涉及两国可说是国事,动乱后宫,亦可说是陛下的家事,老臣觉得应由陛下自己决定,臣相信陛下会秉公处理以服天下臣民!”沈煦两三句话将自己摘了个干净,给足南国君战面子,也给众臣个提醒,莫管闲事。
      “孤王倒有个主意,诸爱卿听听是否可行。”南国君战借着沈煦的话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想法。
      “陛下请说,臣等洗耳恭听”
      “册封琴师博为乐博凤君,协理前朝后宫政务。以凤君的名义分拨军饷粮草慰劳各路藩王,解决眼下困境,如何?”
      “此举万万不可,臣等请陛下收回成命!”
      尚书戚钺带头抗议,“陛下,王后健在且无大错,决不可立此不伦不类的凤君之位!”
      “陛下,琴师博为北国琴师,又祸乱朝政、魅惑君主,更当着太后和众娘娘的面诬陷君主,这样的人绝不可以协理朝政宫务,请陛下三思!”宗正林暑附和道。
      “臣等请陛下三思!将琴师博就地正法,以正朝纲!”
      “够了!”南国君战嘭的拍在案上震的手边的茶水溢了出来,“退朝!沈相留下!”
      众臣长嘘短叹、摇头晃脑纷纷退下,只留沈相依旧双手相交于身前站在原地。
      南国君战揉按着额头,群臣七嘴八舌说的他是焦头烂额,这会儿终于可以偷个清净了。
      “陛下连日操劳政事,这是乏累了,不如和老臣出去走走,就当散散心也好。”南相沈煦很少会这样觑着国君脸色讨赏,像今日这般见风使舵更是从没有过的事。南国君战很想知道沈煦在搞什么名堂,便应下沈相。
      马车一路出了宫门,沿着街市缓慢前进,马车中间的小火炉烤得整辆马车暖烘烘的,南国君战坐在车里膝上盖着蚕丝毯子打着瞌睡,旁边陪坐着南相沈煦。
      马车在靠近城门的地方停下,“陛下,咱们到了”沈煦试着唤醒南国君战。
      “到了”睡眼惺忪的南国君战迷迷糊糊的四处瞅瞅,掀起侧窗的帘子,冷风拂面,吹去了朦胧睡意,瞬间令人清醒过来。
      若说寒风消去睡意,那眼前的情景可以让南国君战彻底醒过来了。原本应该人山人海比肩接踵的街市,只剩下几个摆摊的人,客栈、店铺该关门的都关门了,两三个流浪乞丐拎着掉了岔的破碗晃晃悠悠的徘徊过去。
      南国君战放下帘子,“这就是沈相想告诉孤王的?”南国君战指着窗外,语气变得急迫起来,“街市上的人呢?怎么了这是?”
      “陛下,各路藩王将城外团团围住,百姓们敢出来吗?”
      “那生意也不做了?店铺也不经营了?老百姓吃什么?喝什么?”
      “陛下,城外有兵马安营扎寨,百姓出不去城无法进货,哪有生意可做。至于两侧的这些店铺,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哪有商旅投宿。”
      “沈相到底想说什么?”
      “陛下居于深宫不知道百姓的近况,藩王围城就已经如此,若兵马入城,百姓的结果可想而知。”沈相将自己老奸巨猾的那面收了起来,言语间亦庄亦谐,“陛下是一国之君,臣知道这个选择对陛下来说很难,是为护琴师博舍弃天下百姓,还是为护天下百姓舍弃琴师博。”
      “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这句话说得既失落又无奈。
      “有”
      闻言,南国君战来了劲头,“说”
      “琴师博本来就是北国琴师,在南朝的前朝后宫都是身受排挤,老臣觉得琴师博不适合呆在这里,放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也算成全了他。”那老奸巨猾的笑脸回到了沈相脸上,“老臣听闻这三个月,琴师博把陛下赏赐的药材、炭火等等都扔了出去,陛下就不怕册封凤君的旨意送过去...”沈相点到为止,笑了起来。
      “怎么!他琴师博还敢把圣旨扔出去!”南国君战懂得沈相的意思,哼了一声。
      “陛下?”
      “你呀!”南国君战指着沈相,也跟着笑了出来,“老奸巨猾,刚才在朝堂上为什么不说!”
      “老臣只有先顺着陛下,才能让陛下愿意和老臣出来,只有让陛下亲眼见到百姓疾苦,才能让陛下做出英明的决定!”
      “孤王有贤臣如此!”
      “都是老臣该做的”
      南国君战伸手按在沈相的肩上,“该做的都做了?那件事调查的怎么样?”
      “此事却有古怪的,确实是太后娘娘看不惯贵君霸占着陛下,当着六宫的面出手教训了贵君。老臣询问过沈婕妤娘娘,说是太后娘娘收到过两道陛下的密旨,其中一道写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且确实是陛下亲笔。”沈相向南国君战回禀所查情况并尝试着询问道,“陛下,还接着查吗?”
      “不必了”世人皆有无奈,哪怕是国君也不能能事事随心,终要有诸多顾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南国君战对天长叹,“出来的太久了,回吧。”
      南国君战话音落下,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这还是三个月后南国君战第一次踏进南参殿,殿外寒风凛冽,殿内阴森冰冷,门庭冷落,留下来的只有阿丞和几个一起从北国跟来侍从,深宫中的女子也好男子也罢,失去君王的宠爱,哪怕下面的侍从也会避之不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抢的就是君心,就是在这深宫中生存下去的机会,如此看来沈相的话是对的,琴师博这样与世无争的性子,适合他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绝不该被南国王宫这滩浑水所淫染,放了他,也许是对的。
      南国君战抬步走进大殿,卓公公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个白陶瓷小罐。
      阿丞看到南国君战圣驾来临,是久旱逢甘霖,失魂落魄转眼而空,难掩的兴奋连说话都成了磕巴,“陛,陛,陛,陛下,陛下来了!”
      南国君战依旧在几案后的主位落座,只见他平日里信手抚琴的几案上如今空空如也,不禁落寞的问道“琴?”
      “那之后主子让把琴收起来,主子说碎琴什么尾,那谁不在对谁谈。”阿丞骚了骚头发,对这些词啊诗啊实在是弄不清楚谁是谁。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南国君战从腰间解下残梦,残梦笛、宛声琴、浮离箫皆是先王所铸,先王将浮离箫赐给闲王熙,而残梦笛和宛声琴皆给了南国君战,战将宛声琴珍藏多年,就为等待着伯牙的出现。
      南国君战强迫自己断去满脑子的浮想联翩,甩手将残梦扔在几案上,“卓公公,去泡杯茶来,记住用带来的茶叶。”
      “是”
      卓公公去了不久,琴师博才现身迎接圣驾,还是素净的白衣,披着长发,公子无双,不同的是瘦了一大圈。琴师博在殿中停步,屈膝跪地,拱手行礼,“臣琴师博叩见陛下”
      “近前说话”
      琴师博来到南国君战对面,坐下,看了眼上面的残梦便移开目光,“阿丞,先下去吧”支开阿丞,等待着南国君战发落。
      打发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卓公公进殿上茶,知趣的很,决不多留,即刻退出殿外。
      茶香溢满四周,南国君战替琴师博斟好茶,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知道博君不喜酒,特意带的好茶过来。”
      琴师博看着面前的茶盏,大概是明白了南国君战突然出现的缘由,左不过来扔掉玩腻的东西,琴师博出神的凝视着茶盏,觉得自己就是天大的笑话。
      许久,琴师博打破了沉默,已然走到如今这步,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想说什么那就说什么吧,“陛下,想问就问吧,也让臣卿能明明白白的走。”
      他还是知道了,这个念头闪过南国君战的脑海,“博君,人生总有无可奈何,哪怕是国君也必须要有所舍弃,天下百姓都在看着孤王等着孤王给他们一个庇护,所以,孤王只能为天下人而负一人。”
      “臣卿本来就是件寿礼,陛下要扔还是要留,都无可厚非”
      “为何得母后召见,博君便说孤王薄情寡义,已然三月不休,就为了...”说到一半,南国君战还是硬生生的将后话咽了下去。
      “自古君王多无情,陛下亲笔,臣卿不过是看透了世故而已。”
      南国君战起身绕过几案,与琴师博擦肩而过,在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背对着琴师博,他不忍看到那幕分别曲,只有视而不见才能让心里稍稍好受点儿,闭目仰首长叹,“既如此,孤王不再强求,饮此茶,相别旧山河,从此萧郎是路人。”
      琴师博端起茶盏,抵在唇边,暖暖热流漫入鼻腔,淡淡茶香扑面,滚滚热泪滴落,一饮而尽。
      茶盏咚的落在案上,滚上几圈不动了。茶是清苦的,那味道绞痛着愁肠,鲜血从七窍溢出,琴师博缓缓倒了下去。
      袖手旁观终是太难,南国君战还是冲过去席地而坐,扶起琴师博让他倚靠在自己怀里,“博君”
      “世人皆道:君心难测。不知待春暖花开时,谁是陛下身侧的赏花人!”
      “此生若无博君,何来春暖花开!”
      “陛下,宛音是把好琴,为它再寻一个好主人吧。”
      “说好了,博君是宛音唯一的主人,残梦只为宛音鸣,待来年春暖花开时,青水湖心,桃花坞十里长亭,再共奏一曲。”
      “好”琴师博的声音轻如嘤咛,气息渐渐衰弱下去。
      南国君战俯身将耳朵贴在琴师博的唇边,听到了声几不可闻的呢喃,“小心,闲”
      喊来了阿丞与卓公公,南国君战面对着残梦只有呆愣,双眼空洞无神,一字一顿的念道,“北国琴师博病逝”
      “主子”,阿丞扑通跪了下来,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也忘了去想刚刚还好好的主子怎么就没了,只知道边痛哭流涕,边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叫闲王熙过来”在南国民众心里南国君主就是天,可如今,天塌了!南国君战就那样坐着,丢弃的不仅是痛的感觉,也是主持大局的理智。
      卓公公连拉带拽将阿丞拉走了,不多时又陪着闲王熙回到殿上,又再次退了出去。
      “陛下,叫臣兄来,是有什么好事”闲王熙在身前轻摇折扇,还是那个无论何时何地嬉皮笑脸的花花公子。
      “闲王兄,这里没有外人,该收起的伪装就收起来吧。”
      闲王熙也不客气,直接摘了玩世不恭的面具,“王弟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
      “闲王兄怂恿各地藩王造反,逼压南国王宫,鼓动大臣劝谏,王兄知道沈相不会同流合污,所以在沈相身边安插人手,偷听到沈相的计划,知道孤王今日会刺死琴师博,只要孤王踏进这南参殿,各路藩王就会进兵都城,至于理由,就是‘册封凤君,群情激愤,顺应天意,讨伐昏君’,想必册封凤君圣旨王兄已经临摹完成,在来南参殿的路上交给侍从,以孤王的名义昭告天下。”
      “哈哈...”闲王熙狂声大笑,“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来南参殿是为了册封琴师博为凤君,百姓、大臣、藩王无不愤慨陛下昏庸无道,而陛下呢?亲手杀了自己的挚爱,这滋味怎么样啊?”
      “闲王熙!”南国君战怒吼声震天动地,以周身的帝王之气震慑住闲王熙,如昙花一现,刚刚聚集起来的洪荒之力稍纵即逝便一泻千里,连语气也随着虚弱下去,又变得非常无力,“孤王十几岁登基,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这还是第一次开口求人,希望闲王兄应允。”
      “求本王高抬贵手?”
      “孤王将博君托付于王兄!博君性子刚烈,定不愿一身侍二君,还请王兄多多担待!你我兄弟相争别牵扯他在内,请王兄护他周全!战弟乞求!”南国君战小心翼翼的放下琴师博,拱手向闲王熙行礼。
      南国君战远去的背影如漂泊中的浮萍摇摇欲坠,历尽沧桑,尽是无可奈何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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