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无问西东》蠖

4、白鸽

　　赵祯依然命了御厨，每日都照样做些梅花酥饼送来，直到春气转暖，冰开雪消，梅花落尽。

　　这几天他只要得了空，也不要内侍跟随，就独自拿了这些饼子，走到御花园里去。

　　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一枝枝旁逸斜出的黝黑枝干上，宫粉色的花朵从树枝上的苔藓中探出头来，疏疏落落地在寒风中绽开，嫩黄的花心里慢慢盛放起那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

　　可惜再也没有人会陪他到这里采花做饼了。梅花的香气在他身边萦绕不去，赵祯大口呼吸了几回，把那清冽的寒气狠狠咽下。

　　他一个人徘徊在梅树下的小径上，提着一盒凉掉的梅花酥饼，眼看着自己嘴里呵出的气都在胡茬上凝成了白霜，他也不觉得冷。

　　先前，他特命辍朝二日，已去晏府祭奠过先生。他看见晏府花园里也有许多梅花，也正在盛开之中。先生说没有尝过梅花酥饼，怕不是实话，只是这样做出来的饼真正不好吃，不过是文人雅士附庸风雅的想象而已。

　　谥号，挽辞之类的事情，自然有一群大臣们去操心，但是作为官家，他还要为先生的神道碑赐个碑额。

　　为诗赋文章名满天下的晏殊题写碑额，想想自己笔下曾经写过的那些可怜巴巴的句子，这几乎是上天给他的惩罚。赵祯晓得先生对他的诗词是颇不满意的，只是不便说出口。

　　他之前也给几个大臣赐过碑额，例如王曾的“旌贤”，吕夷简的“怀忠”，范仲淹的“褒贤”等等，连一无建树的张耆都得到了个看起来很是荣耀的“旌忠怀德”。这次却犯了难，拟了几个，都觉得不对。什么“贤”啊、“德”啊、“忠”啊之类被用滥了的字，岂能加诸先生，“高致”、“风流”之类的话，刻在那种地方又不合适。

　　赵祯的脑袋都快要想破了，可还是一无所得。

　　他继续往前走去，只见御花园几处亭台楼阁之内空无一人，在热闹的宫里竟生出了萧索的感觉。再一望去，前方的路径弯弯曲曲，漫无目的。忽然，一只白鸽飞过来，落到了他面前不远的地方，它在雪地上走了几步，用黑色的眼睛看着他，“咕咕”地叫唤了几声。

　　这些日子一直处在哀伤之中的赵祯看见了这只鸟儿，不知为何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只鸽子的左腿似乎受过伤，看起来有些折了的感觉，虽然行走无碍，却还是有点儿摇摇晃晃的。它在积雪的地面上走来走去，探头探脑，不时还望向他这边一眼。要不是那双小小的黑眼睛，它一身白羽，走在雪地上大概就要认不出来了。

　　宫里没有蓄养鸽子，这只鸽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赵祯心想这雪已经下了几天，鸽子在外面大约也找不到食物，便取了一块梅花酥饼，掰碎了，蹲下来伸出手去喂它。

　　那只鸽子也不怕生，走到近前，照着他的手里一点一点地啄着碎饼，连疏散的梅花也不放过。赵祯只觉得手心里一阵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他看着手里的饼吃得差不多了，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鸽子倒也没有要飞走的意思，赵祯索性就弯腰把它抱住。

　　鸽子偎依在他怀里，转了转脖子。鸟儿的温度隔着衣服，在寒冬里恰到好处，赵祯顿时觉得心下都暖和了起来。

　　“唉。”他环顾四周，叹了口气，抚了抚鸽子的羽毛，低下头对它说道，“你可知道，有个人曾经答应过要和我一起来这里摘梅花做酥饼的，可是他却失约了，再也不会来了。”

　　“咕咕。”

　　那只鸽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仰起头叫了两声，在他怀里试着张了张翅膀，可是赵祯抱得很紧。

　　“不止是失约。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我……虽然我当时依了他的意思，可是我这心里……到现在还是难受啊……”

　　鸽子越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赵祯以为它要飞走，就放开了怀抱。不料那鸽子飞到近旁的梅树上，用嘴唧了一朵梅花，飞回来放在赵祯的手里。

　　“这……”

　　赵祯还没有反应过来，鸽子又飞回到梅树上，一朵一朵地给他叼着梅花，他手里很快就积攒了一小堆花朵，清香拂面。

　　“你是要陪我做梅花酥饼么？”赵祯突然明白了过来，“好，我们一起来做就对了嘛，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他立刻跑向梅树旁边，卖力地摘起梅花来，那只鸽子也在边上帮着他，飞来飞去采着梅花，不一会儿就采了一大把。

　　赵祯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面上却有了几分笑意。他把带着雪的梅花装进兜里，看那只鸽子又落到了地上，抬起黑眼睛看着他，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心想它既然来了，不如干脆养在宫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