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无问西东》蠖

3、梅饼

　　八月间经筵重开，晏殊便留在了东京。经筵进讲，本该是两日一次，赵祯只怕晏殊过于劳累，特地命他五日进一次宫。

　　他自然也不要晏殊真正去给他讲解什么经史，那些内容自有其他大臣对他讲说。每次晏殊进宫，他只让张茂则把先生引入偏殿，便命御厨送些点心茶汤来。如此，就是相对坐着聊些闲话，也能消磨半日工夫。

　　这些年来晏殊越发的清瘦了，面上还有经历过风霜的痕迹，赵祯心疼，却也无法开解先生。

　　先生明明白白地看着眼下这令人失望的朝堂，但绝不对朝政说出一个字。

　　赵祯捧起茶汤，倒忽然想起一件陈年旧事来。

　　“那时候我年纪尚小，有一年冬天下了大雪，御花园里边梅花都开了，香得很。”他说道，“记得那天先生说过，要用梅花作馅，把花上的雪水化了，烤一炉酥饼。这话我一听就记住了，可是直到如今，我还没有吃过梅花酥饼呢。”

　　甫一听到这话，晏殊还有些迷糊，随后才回过神来，想想这已经是三四十年之前的事了。

　　他敛容答道：“当年臣看见御花园里雪后梅花开得好，一时兴起，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想官家就记住了。若认真计较起来，这要算是欺君之罪呢。”

　　原来那梅花酥饼什么的，只是随口一说吗？赵祯不由得有点失望，看了看先生，忽然又燃起希望来，问道：

　　“先生真的也不曾试过吗？”

　　“确实不曾试过。”晏殊摇了摇头，又道，“单以梅花作馅，想必……并不好吃。”

　　“先生尝过那梅花的滋味？”赵祯侧过眼，听出了弦外之音。

　　晏殊微微颔首不语，似是默认。

　　赵祯见状，顿时提起了兴致。眼下时节方到新秋，往外一看，满宫的高柳梧桐都还是浓绿的颜色，衬着绛红的宫墙，离梅花开的时节还早。

　　“等到冬日梅花开时，我和先生一道去做做这梅花酥饼如何？就只用梅花和雪水，就算不好吃，也遂了我们多年的念想。”

　　“臣领旨。”晏殊笑道，眉眼间的神色俨然是望着自家任性的孩童。

　　“好词原是天赐与，踏雪寻梅有新诗。我自然知道先生说那梅花酥饼的话，是要指教作词之道，可惜我领悟不得。”

　　“作词乃是雕虫小技，官家为君这么多年，仁德遍布九州，此乃是万民之幸。”

　　说着说着眼看又要说回君王之道去了，晏殊只好停下话头。

　　这孩子居然学会了强词夺理来为自己辩护。赵祯于经史子集这些方面，学得也还不错。可惜诗词倚仗天分学力，赵祯虽然不能说没有天赋，无奈他一生居住在皇城，尽是中规中矩地写些宫廷里无谓的事物应酬，这样子就算是李白杜甫也翻不出花样来。

　　可是赵祯终于没能等到和先生一起去做梅花酥饼。到了这年冬天，晏殊的病渐渐加重，梅花开时，他再也起不了身去梅园里摘花作饼了。

　　赵祯着急，趁夜出了宫，打算去晏府探望先生，不料半路上遇到一骑飞马，送来一张不太规整的折子。

　　“臣老疾，行愈矣，不足为陛下忧也。”

　　赵祯看了这些字，两道剑眉一攒，凌厉地望着那个军士。

　　“晏学士真是如此说的？”

　　“回官家，确是……如此。这是晏大人亲笔所书。”那个人被官家的样子吓得有些结巴了。

　　这字迹还能有假？就算病中潦草，赵祯也不会不认得先生的笔迹。他仔细看了几遍那张折子，在风雪中站立良久，点了点头。

　　“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朕懂得了。”

　　他转过头，策马回宫。进到殿内，他对着晏府的方向躬身再拜，随后便命御厨做些梅花酥饼来。

　　不要放别的料子，连饴糖也不用，单单采得梅花作馅，把花上的雪水化了用来和面。只要留得梅花的原味，即使味道不好吃，也不会责备厨子。

　　厨下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东西，折腾了半天，一盘饼子终于送来了。

　　赵祯试着吃下一块。滋味有些清苦，这一团白渣渣的梅花作馅，虽然梅花的香气还保留着些，但确实是不好吃。

　　他命御厨每日照样进些梅花酥饼来，把这些饼子都放在房里，慢慢地吃掉。每一口都是苦的，又涩又苦。等到所有的饼都吃完了，也等到了那个意料之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