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无问西东》蠖

5、深宫

　　这些日子以来，张茂则头一次看到赵祯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官家提了一盒梅花酥饼，兴兴头头地走进屋里来，肩膀上还架着只雪白的鸽子。他才一转眼，官家就把盒子放在御案上，压到了奏折也顾不得，顺手打开，取了一块饼，放在手心里掰开揉碎，招呼那鸽子来吃。

　　鸽子从官家的肩膀上跳到案上，伸出脖子，一口一口地唧着。

　　一人一鸟配合默契，看来他们在御花园里已经演练了不止一次。

　　只是今天的梅花酥饼……张茂则探过头看了看，虽然也是梅花酥饼，却跟前几天的不太一样。那些饼子大小不一，有的外皮还烤得焦黑，都快烧成炭了，外形也不是浑圆的，扭扭捏捏，千奇百怪。

　　御厨的手艺不至于这样子吧？赵祯手里掰开的那块饼，连里面的梅花馅也烤焦了，可是那两位全不在意，细碎的烤焦的梅花，鸽子竟然也吃得好好的。

　　张茂则注意到官家的衣服上还留着些白面和黑炭的痕迹。赵祯全然不顾这些，看见鸽子吃完，随手又抓起一块烤焦的饼，就往自己嘴里塞。张茂则急忙上前想要劝阻，赵祯却立刻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痛快，痛快。”官家嘴里塞满了焦黑的饼，含含糊糊地说。

　　张茂则只能愣在那里。自从晏殊去世之后，他只看见赵祯终日里苦着个脸，不管遇到谁都笑不出来，后宫全不去了。官家心里难受得很，可是在皇宫里又不能哭，又不能喊，还不能对人说，除了上朝就是一个人跑到御花园里看梅花，每次一看就是大半天。官家每天都躲在御花园里，大口吃着那难吃的梅花酥饼，这东西他还不准别人碰。

　　去年张贵妃故去，虽然追封皇后的阵仗闹得很大，官家都没有这样。晏相这一个不辞而别，真正把官家的心给掏空了。

　　“茂则。”赵祯在叫他。

　　“臣在。”

　　“这只鸽子不知道是从哪里飞来的，落到了御花园里，朕看它好像不想离开，就养在福宁宫里吧。你看顾着些，明儿朕再去弄些梅花酥饼来给它。”赵祯一边吩咐，一边捧着那鸽子慢慢放到地上。

　　那鸽子听见这话，似乎十分受用，摇摇脖子，“咕咕”地叫了两声，便在宫殿的金砖上到处走动起来。不一会儿，它就跳过门槛，跑到院子里去了。

　　等等，官家是说要把这只鸽子养在福宁宫里？

　　张茂则目瞪口呆，但也不敢反驳。赵祯素来不蓄鱼鸟虫兽之类的玩物，可是眼看着官家就是喜欢这只鸽子，和它在一起才能笑得出来。只要它能让官家心情变好，寝宫里养只鸽子又有什么关系？

　　那厢赵祯看见鸽子出去，急忙跟到门口，就怕它展翅飞走。看着鸽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寻到个花荫下的隐蔽处卧着睡了，这才返身回到案前，命茂则收拾了食盒，自己坐下来批阅奏折。

　　“陛下……”张茂则不要小内侍送去，自己把食盒送回御厨房，顺便问询了一番官家到这里做梅花酥饼的事情，回来时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只管说来，都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了，还有甚么顾忌的？”赵祯听见他没再说下去，看着奏折，头也不抬。

　　“今夜陛下带回来的那只鸽子，”张茂则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直言道，“绝非凡物。陛下将它养在寝宫里，臣以为，不若请司天监的人过来看看……”

　　“你怎么知道它不是凡物？”

　　“臣幼时在家，也曾养过鸽子，鸽子只是爱吃五谷杂粮，从不近花草，就算它能吃碎的饼子，也不吃梅花的。”

　　赵祯闻言，抬起头来，微微一惊。

　　这只鸽子似乎能够听得懂他的话，还替他衔来了不少梅花。今日若不是这只鸽子带动，他断不至于自己去做梅花酥饼。方才他在御厨房里烤饼时，鸽子也不怕烟熏火燎，就立在热气腾腾的灶边看着。这只鸟儿恐怕真的是有些异样。

　　不过，赵祯转念一想，谅它也不会带来什么大碍，若是叫司天监的人过来看了，不必说，就算真的只是一只凡鸟，他们也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鸽子就不能留在这里了。

　　不知为何，见着这只鸽子，他就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安，终究是舍不得让它走。

　　“一只鸽子而已，就算食性有点奇怪，用得着如此小心？你这也太过谨慎了些罢。”赵祯摆摆手，止住张茂则的话头，“此事不必让别人知道。这样下雪的天气食物难找，你明日也去弄些五谷来喂着它，朕就让它住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