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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霜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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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州的奏折终于来了。
赵祯满怀希望地打开一看,除了平平淡淡地问候官家的饮食起居,别的内容一点也没有。
先生一生不曾干求,他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叹息呢。
之前几次三番诬陷石介的夏竦那一帮人还把持着朝政,赵祯独自坐在汴京的皇宫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先生越走越远。
陈州,许州,长安,洛阳……
在陈州的时候,晏殊身边有个梅尧臣,到了长安,又冒出来了张洞,张先。
先生身边永远不缺诗词酬唱的人。晏殊还是旧时作派,看见学士才子便忍不住要留下来饮酒赋诗,然后推荐提拔,也就总会有些诗词歌赋随着歌姬们的传唱,最后流到赵祯耳里。
“苏哥风味逼天真,恐是文君向上人。何日九原芳草绿,一杯絮酒哭青春。”
“数年来往咸京道,残杯冷炙谩消魂。衷肠事,托何人?”
“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
晏殊贬谪十年,辗转千里,早已心余力拙,晚景颓唐。赵祯心里明白,永远不会让他为难的先生也是很有脾气的,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若要按照先生的嘱咐去努力做个仁君,他对先生的境遇也就无能为力。
就在此时,中书省报来一封洛阳的折子。
看到这封折子的笔迹,赵祯的心都揪紧了。
先生应该是病得很重,请求返回京城寻医问药。
“准。”赵祯毫不犹豫,简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虽然晏殊要回到东京访医问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先生能回来,他就满足了。
自从晏殊罢相出京的那一年,他们两人就都没有打算过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对方。如果先生回来,在这毫无意义的宫城里,总算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
前年范仲淹去世的消息让赵祯难过了好一阵。如今他坐在御座上,望着底下走马灯似的,面目全非的朝堂,再也看不见庆历年间那个雄心壮志的自己。
当年的一腔热血消磨殆尽。一年接一年,金碧辉煌的宫城中,不断地生出种种是是非非,赵祯无处可逃,只能对着铜镜里白发渐生的人影暗自摇头。
他强忍着那小猫抓挠似的心思,等到先生病愈进宫复命。
晏殊已是两鬓斑白,且比以前更加瘦削。赵祯急步上前,一把搀住他,不让他下拜行礼。
“先生……”
“臣既已无妨,请再命臣出守。” 晏殊说出话来还是老样子。还好,不再纠正说他当年只是陪太子读书,并不是他的先生了。
“先生……”赵祯猛劲摇头,“先生不要走了,就留在朝中,闲来给朕讲讲书,免得在外面劳心劳力,朕过意不去。”
“臣再去河南府便好,西京是个繁华去处,离汴京也不太远。似臣这样……”
“朕不允。”赵祯干脆地回答,慢慢绕到晏殊背后,伸过脖子来,都快要贴到人家身上了,“先生,不要再走了,好么?”
“官家,如此有失威仪。”晏殊转过身,退开一步,正色回答。不过今日没有旁人在此,他也就不曾再次作揖下拜。
“先生。”这一次赵祯决计不被拒绝,“朕记得当年范希文到陈州,给先生写诗说‘曾入黄扉陪国论,重求绛帐就师资’。这件事,他都能做得,难道当今天子,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晏殊微微一怔,从来都是他用仁义礼智逼迫着这个学生,如今赵祯终于学会了反过来逼迫自己。
看看官家望着自己的眼神,连眼泪都快出来了,怎地还像是资善堂中的那个孩子呢……也罢,不指望三台拜相再展宏图,索性就应了他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