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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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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尔忙扶道:“老祖宗莫要动肝火。”
自打太庙那晚一气,太皇太后已然拄上了杵杖。皇上谴人制了一支玉杖,一支楠木杖,供来慈宁宫,瞧着也孝顺,却从不来慰问。二杖均雕龙头,那时瞧得众人一愣,太皇太后却做不动声色,毅然使了。
她拄杖坐来榻上,顺息道:“成日里持着副勤奋,给谁瞧也不知道。”
“说不准皇上是思索透彻了,悔过了......”
“你莫要护着他。”太皇太后道:“这贱皮子就是给惯坏了,才有得今天这犟脾气。倒是长成了,越发会同哀家使气了!”
呈上茶水来,给她顺了顺。
又想道:“可是问了咸安宫,怎的说?”
“那边如此默着,就说不知道。”
太皇太后反倒笑了,是有些出乎意料:“这孟古青,一世自私自利,竟会舍了自个儿的去路,让了别人去。”她顿了顿:“也不知那丫头施了什么法,个个儿有棱有角的人,都跟变了人似的。她们这一遭糊弄,倒是免去了哀家费心筹谋,但凡那丫头躲得紧,只管给那小子闹,闹一阵儿,也就倦了。届时再复立后,便要思量思量了。”
“老祖宗......”苏墨尔欠身:“只是眼下皇上这样萎靡,折腾了身子骨,那可怎的是好?”
“任他去吧。”她吃了口茶。
苏墨尔不解。
“他不同他阿玛,生性不软,骨子里是流着血性。”她又复泰然:“这与福临那事尚且不一样,只要赫舍里在世,便可如此勾着他,偶时提一提吊着,他便不敢肆意消沉。”
*
扬州难,十万清兵屠城,腥风血雨。
年时顺治,六月十五,大暑。
老少皆未逃过,死以万万计。肆意屠杀,当时为逃劫难,数人扑倒在纵横的尸堆上,欲想装死躲过清兵眼。却不想他们竟执了长矛在尸堆中猛刺,见活者挣扎扭动,竟再一猛刺,见惨死状,兵大笑之。
四处纵火,百姓逃窜。可见被弃的婴孩,在泥地中哇哇啼哭,兵马过路,铁蹄踏过,只踩得血肉稀烂。
如今知事者,无不恨入骨髓。
阿爹亦是扬州十日遗孤,可不听见一句怨怪,从不与党派结交,深知天下大势,志在得一功名,为百姓做主,为百姓谋太平日子。
却仍是遭了清廷毒害。
点了线香,在衣冠冢前,颜卿跪下作揖。
这片坟地原是乱葬岗,在荒庙后头,是扬州受难的阴灵处。十日血洗,横尸遍野,清军离城,入了夜,一簇老尼往茅坑里地窖中钻出来,眼见处处是残尸,心惊胆战,敛了尸首,具具掩埋起来,念经超度。
然这衣冠冢便娘为阿爹做的,这亦是颜卿打听来的,纵然再不知娘的去向。
她便时常来祭拜。
“时局纵然动荡,相较往年更要安然,定不辜负阿爹生平夙愿。”
颜卿叩头。
如今的天儿,渐渐炎了。
站在老远后头,绮儿左右瞟了瞟周遭荒坟:“这样凶狠之事,我竟从未听人提起......”
“岂能容人闲言得下。”秦致随意挑了挑嘴角。
绮儿皱着眉:“原只以为诸王贝勒千万功绩,唯有敬畏,而今才知,行径却是这般教人惊悸。”
“掠夺之于人,本身就是天性。日月如何更替,受难的独有老百姓——总是......吃着下头人的骨血。”
“怪不得主子怨恨皇上......”她嘀咕。
......
甚早就起了,祭拜罢。颜卿收拾了提篮,走过来。
“主子。”绮儿便将今儿得的信儿递予她。
展开阅过。
瞬时喜色上了眉梢:“是忽兰夫人有了音信。”
“在哪找见的?”绮儿亦凑过来瞧。
“嘉定。”
他们方在扬州落脚半月,就打听了乡里乡外长年游历的叫花子问了话。这老乞不曾有别的嗜好,就喜找人家讨些香酒,酒吃好了,便给跑腿寻人去,起先得知夫人应在江南,又找了一久,得了个愈准的信儿。
嘉定清平镇上的一乌龙寺,有一女师傅就是往京城来的,说话带些西北口音。
“逾几日,咱们张罗张罗,就去探望。”
......
因着起得早,身子虚,颜卿已然撑不下了,祭祀回来便午歇了。
见摇床中婴孩睡的香,瞧着煞是可爱,绮儿又不忍望了望,出来拉上帘。
承天之祜。
祜儿,小阿哥叫做陈祜。
孩儿不从父姓,绮儿以为,在主子心下,是寒透了。
在宫里那会子,荣小主诞儿,老祖宗急,皇上宠,前宫后院的跑,金贵得跟个宝儿似的。然主子临盆前那几日,身上浮肿,因着腰腹下坠疼痛,每每疼得跪扶在地砖上不可动弹,见红阵阵儿也不曾休止。却连个能说疼的人都不在身旁。小阿哥要出来那日,仿若要夺了她的命去一般,绮儿眼望着泪花子不止的淌,却到底没听着主子喊了半个疼字。
至后卸下了小祖宗,绮儿隐隐听见,昏乎迷迷间,她气息奄奄的俩字——
“玄烨。”
这许久了,她从未提过他——
.......
绮儿出了厢房,见秦致在给人打方子。
来称药的,又是那讨嫌的人。
那姑娘杵着下巴在柜台上,咫尺之间,直直望着他。
绮儿不爽,走过去一道将方子上的药材抓在秤盘上,一道叨叨:“拿药就作拿药模样,干什么腆着脸想些有的没的,我瞧着呀,就差亲上去了。”
那姑娘无动于衷,倒是秦致默默缩了缩。
悻悻将药包裹好,扔在她面前:“这脸呀,厚如城墙呐,说的就是你,拿了你的东西打卷走人,别搁着游思妄想。”
这是镇上刘员外家的丫鬟,说是丫鬟吧,总跟他家那草包儿子不清不楚,仗势豪横,俨然忘了自个儿单单是个奴才。天天打着给他家爷拿药的幌子来他们回春堂揩油不说,又生了张尖嘴,爱嚼人长短,他们打从来了扬州,时时听见些风言风语,悉数是她给编排的。
绮儿瞧着她就来气。
“绮儿姑娘,别总骂骂咧咧的,气黄了脸,还得糙了手。”她斜睨着绮儿的双手,捂嘴窃笑。
将药过塞进她怀里,绮儿推搡她出门:“我就是糙了丑了,也不烦您呀操心,走走走。”
“秦大夫,我下回又来。”她不望飞一眼给他。
......
忽有些气馁,绮儿坐在柜里,垂头蔫吧着,呆望着自个儿的手。
秦致见了,不忍噗嗤一笑。
“你竟也可恶,同她一齐笑我!”绮儿嘟囔着嘴:“我生来就是做粗活的,手子自然没她那个生的细,她细皮嫩肉的,你只管多看去几眼去!”
倏然默了。
似有些不乐意,他便低头煨药。平时日最是拿得住火候的,这下却将砂锅盖揭开了又搁上,不一时,又要揭开。
她也不悦,坐在那闷声不出气。
半晌,他才沉沉道:“你明知我不会。”
“那你笑我!”
他又复皱了皱眉,淡了淡语气:“你仍是不懂我心意……”
天儿愈发燥热。
见他皱眉,绮儿干脆一纵往凳子上跳起来:“你甚么心意!只见她比我生的几分好看罢,就嫌我厌我得了,我多说一句话你都烦得紧,我正打气头上呢,你也要给我瞧脸色,只管找她过去!又不碍着我什么!”一腔怒气,叨叨道。
“我多会儿嫌你了?”
她也不理,兀自走了。
烦闷得紧,他又将砂锅盖揭开,呆置气着。
又冒出股糊味。
*
恭亲王府
遮遮掩掩的,大夫由家丁隐着绕过廊道,进了书房。
“王爷。”
常宁在座上,老大夫一眼瞧去,见他一副萎靡样。
“无需多礼。”他半起身,面目有些慌张。
抬眼仔细瞧,见他眼白发黄,且面上死白一片,眼圈周遭黑乎乎的,瞧着有些怕人。
不待大夫问症,常宁已然往圆凳上起来,左顾右盼一番,凑近了些,紧张兮兮的低声道:“福晋也忒能要了些......”
老大夫眉间一抖。
“这个......这身子吃不消啊。”常宁一面说着,一面担忧着往窗格外瞅了瞅。
“王爷......”老大夫了解,遂抬眼望他:“是中气不足?”
紧张之余,常宁抬起手来,只见那指抖得窸窣。
“入夜总要个一两次,这才能安睡,且夜夜躲不过。我若不从,她就同我闹气,那方若是月信来了,倒成了我的保命符......”
大夫端详着他那乌青的唇。
且外头一有声响,他便定一定。
“我这个现搁哪呀,就是坐着,腰背疼不得了,后脚跟儿亦酸亦软,站也站不住......”
给他诊了脉,老大夫眯了眯眼,正经道:“亏、是亏了些......”
“那如何是好?”他焦灼。
遂写方子,一道儿说着:“自是壮补,起先定要节欲。”
“这......这......哪还节制?就这了,竟还不满意,点滴不随她,就要冷脸来瞧,哪有同她商量的余地......”
还未说罢,一人推门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