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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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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主子!”
住了笔,闻声望去。
这方见绮儿怀里抱了个石钵,满心欢喜的往后院中跑进屋来。
“做甚么?这样欢脱。”颜卿问。
她挪来柜台边上,将研钵搁下:“寻着一好玩儿的。”一面说着,将颜卿的手拉过来置在柜上:“我给您画。”
见她五指嫣红,便知她要做什么。
遂拣了支细笔,蘸了研磨中的朱墨,便在颜卿指甲一道一道顺着涂抹上。
“怎想着作弄蔻丹?”
这丫头埋头认真着:“那小子采了多的凤仙儿,便给了我拿来玩了。”她两面颊红扑扑的:“杵了好一会儿,才见着成色纯正。”
候着她抹了一二,颜卿朝铺子口望了望,稍稍挣了挣:“这样就好瞧了。”
绮儿摇摇脑袋,抓着她手不放,兀自认真:“才画了俩指,主子莫急。”
“好了,待会儿抓药的人瞧了,笑话儿。”颜卿强笑了笑,又挣了挣,有些忧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个儿的事儿,何苦望着人家。”
“我这个年纪......”
“ 您哪个年纪呀......”绮儿抬了脑袋,不满道:“纵然荒度这许多年,外人却是谁又望得出来?只道一样是那未出阁的姑娘。”
说得颜卿愣是羞臊得很,红了满面。
突尔有孩提呱呱叫。
“定是睡饱了。”
便往里边儿阁子来,颜卿将摇床中襁褓抱起,悠悠拍着:“祜儿不哭,娘亲在......”
将一指触了触孩儿的唇,那小嘴儿立时吧嗒起来。
皱眉笑了笑,颜卿宠溺道:“才多会儿,又饿了。”
日夜兼程逃离京中,一路下扬州来,首要便是寻了扬州故居。她才得知,早年一家北上原是将老院卖了,卖了镇上新烧窑的那老大爷手中。只好生生的匾牌无人摸着碰着,却自个儿落了下来,人道不吉利,皆是离得远远的。
那老大爷如是说:“就是贱卖,也无人要!”
是不吉利,这一北上,她陈家遭尽迫害——冥冥中早有定数。
只这许多年,知晓当年事的,占在少数。固然没轮几代人,却是往年来来往往做生意,进出扬州的人颇多,光镇里本地的老人儿略有耳闻,幸在如此,也保全了阿爹声誉——而这陈家宅子,也再无人问津。
往大爷手中将老宅子买了回来,寻些镇上几个手头功夫好的师傅修缮一番。好在有秦致,宅院旁边儿亦有间空当的铺面,便一齐盘下,置办了间药铺,名做回春堂,又作镇上的医馆,一道儿给人瞧病,一面挣些吃穿用度。颜卿本不懂医理,却是识得四书五经,字写的亦是规正,主笔给人写方子。闲空下来,做些细活,偶时寻些书来,譬如《金匮要略》学着些,也能多帮衬着铺里。
却也从未悔过,离了他。
镇上比不得宫中娇养,纵然日子稍稍清苦,回了这扬州,总归接地气些,心中也不再那般苦闷,更不会那般如履薄冰。带着宝宝,又有绮儿帮扶着打点一屋子上下,成日里也自在,心下愈发夷愉。
......
这方逛来廊子里,绮儿见着秦致正作弄园子里的药草。
她晃来他身边,蹲下身:“忙活一天了,怎么的不歇下手吃口水?”
秦致兀自握了短锄头刨土莳种,都忙不赢抹把汗。
“趁了天儿不热,散利索了。”他一手上握了小锄头开坑,一面道:“我师父知我出来了,替我打了掩护,可御药房中总少个人也不妥,过一阵儿怕还要上宫里报个道儿,忙给它种下了,回来茎叶也就长结实了。”
他望望天:“就怕今年暑气重,给憋蔫了。”
绮儿抓了手绢,给他拭了拭额上的汗:“只管宽心着,我替你瞧着呢,要怎的打理,你交代我就是。”
一面拭着,他竟愣了。
她便也住了手:“你瞧着我做什么?”
忙埋下头,又动着手上:“没,没。”
搔了搔额头,绮儿便想到一事,遂问:“已然二十日了,主子仍会腹胀腹痛,这怎的是好?”
“诞了小阿哥,留了瘀血。”他皱眉思索了片刻:“身怀六甲,赶了这千里路,百脉空虚,故而寒邪入体。不用药的好,你还是盯着娘娘多多善补,顿顿沙糖炖蛋不得少,才活血脉。”
“吃多了总呕,受罪得紧,我瞧着心里总不是滋味儿。”
“不吃也不成。”他站起身来:“你也知道,这越过了二十日,是再拖不得。惹得反胃总是那蛋的腥味,若不然就将煮蛋碾碎了拌在粥里,再备些姜片,熬在里头要好些......”
掰着手指头,绮儿急道:“你说慢些,我起不下。”
候她一时,秦致又叙:“再来,切要记得起居慎重,少勤快了,你嘱咐娘娘休养着就好,操劳多了,一准儿要落下病根。”
“倘若她听得进半分,我也不会这样急......”
秦致笑了笑:“这还不容易,你拿小阿哥要挟她不就成了。”
*
紫禁城。
梁九功往暖阁里退出来,手上托盘里端了肉粥。
“梁公公?”
皱着眉,梁九功直道:“撤了撤了。”
这小太监接过肉粥,只道已然凉了,却丝毫未动。
换了热茶,梁九功又复进阁来,弓腰塌背的走来御案旁:“万岁爷,吃茶。”
皇上只管紧盯着折子,翻来看去,划上朱批,不曾搭理他。
瞧着皇上无血色的面庞,梁九功焦灼不已。
只因坤宁宫病重。
此事并无什么人知晓。
年时春,那会子刚过了冬。
那夜里皇上分外乏,回暖阁中便歇下了,谁道半夜三更的,一走宫的谙达火急火燎爬扑滚打着来,急要觐见。皇上召进暖阁,那谙达凑上前去耳语一番,只见龙颜登时变了。
立时更衣,皇上要出宫去。
尾在绣闼前,梁九功听了一二,闻见“中宫空了”。
皇上半夜闹了恭亲王府,知者揶揄。
太皇太后大怒,速将皇上揪回宫,召至太庙。
倚在太庙门上,有一眼没一眼的往里头悄悄打量,暗里隐隐只见皇上跪在神位下。
一有动静,梁九功忙缩回眼来,不敢再瞧,只听着里头太皇太后阵阵训斥。这样情形,是他多年未见,一再回想,上一回却是远了,那会儿是顺治朝,跪在那的,亦是先帝。
那夜里肃穆,内宫人心惶惶。
几近三个时辰,天还未亮,门开了。
皇上出来,两眼死灰,冲了血丝。
“万岁爷主子......”
六角宫灯映着,模糊间,梁九功见他脸颊上红印子,触目惊心。
情急之下只得遣散了宫人,梁九功脱下自个儿褂子来,掩着他回了乾清宫。
因此便接连几日辍朝,概不见人。
亦出了口谕,中宫皇后病重,需静养,不得叨扰,凡近坤宁宫者,斩立决。
也由此起,皇上却愈发勤政,夙兴夜寐受理政务。只叫人古怪的是,一日三顿皆不用,只受不住了才吃些干粮糕点,饮些水,勉强撑着。只拼命务政,不闻身外事,清心寡欲的。
那日清早至子时,就死死在那位儿上批奏折,茶饭不思,竟也未起来走动一二步,终是熬不住垂首便呕起来。将梁九功吓得两步并作一步爬扑上去,只见皇上那明黄衣襟前一片殷红。
捉了绢给他擦拭嘴角血渍,梁九功欲哭无泪:“奴才观着,您就是有意作践自个儿身子......万岁爷......奴才知道您心里难受,可若憋出个什么闪失......”
他也不听,每每熬通宵,熬不住了才歪在御案上。
......
私里又将梁九功唤来了慈宁宫。
“老祖宗圣安。”
太皇太后近日来总爱作弄些水墨,绘些丹青。眼见她一笔一划勾勒,梁九功默默搁在一旁,不做声。他回忆里,太皇太后并非是那爱笔墨之人,时常说着,染了袖,折腾了心身,哪还清净得下。那自是少见着她拾笔,更莫说这几日来却毅然要作画。
固然她不喜爱,却有一人喜爱。便是她纸上勾勒之人,笔力万般不娴熟,那细长的眼是教人一眼认得出来他,便是先帝福临。顺治年时,先帝颇爱绘像,化人像、佛像、菩萨像。无心从政,太皇太后素来是嗤之以鼻,教化不过来,常常奚落他歪门邪道,日日口中痛斥的竖子不下一百回。可她这儿子禀性中桀骜不驯,斥责归斥责,他全然不入耳,该画的画,该写的写,笃爱于给孝献皇后画像。之于后,爱人不在世,他却偏好躲起来打禅机,悉数荒废了朝政,遂慈宁宫中再不得见笔墨纸砚,再不得见甚么莲华,甚么心经。
因而论是苏墨尔,也是有些摸不清太皇太后心思。
待线稿罢,她方开口:“皇上在做什么。”
“正批奏折。”
“吃了什么。”
梁九功曲背,此番有些小心翼翼:“还......未曾用膳。”
“空腹着?”
“是......”梁九功如实道:“三更至此......未曾入食......申时那块儿,又呕了血。”
赫然,那绘笔狠狠砸在纸上,画中人脸庞便是一溜朱红。
“这兔崽子便是跟哀家作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