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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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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它一向来无影去无踪,难以捉摸。
百里有些索然无味。他没吃过甜羹,看着地上淌了一滩的甜羹露出了可惜的表情。
“如果是在家里……”
他心中一动。他的家里,是在哪里呢?
隔着三四重门,隔着千山万水,他找不见来路。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喃喃自语,像在问鬼魂,也像在问自己。
隔几天吃早饭时,居然再见到了晏老爷。
晏老爷看起来心情不错,虽然话不多,但称得上和颜悦色。谢秀雪在席上仍旧病怏怏的,仿佛一夜不曾睡好。
百里看着她身上的黑气。到底他的东西有些用处,黑气从脖子上退下去了。
他想起昨天谢秀雪的话,对她和晏老爷的关系有点好奇。可惜晏老爷安稳吃完饭,与晏太太道别后就不知去向,连话也不曾对谢秀雪说一句。
百里觉得饭太好吃了。
他似乎很久没有东西吃了。眼晴看不见,吃的也不方便,便吃的慢。晏太太陪着他,问他:“赵先生是大师什么人?”
百里咽下嘴里的馒头,说:“我不认识赵先生,也不是什么‘大师’。”
晏太太和谢秀雪都呆住了。
百里不知道怎么样解释才好。他的汉话并不太好,更多时候都是倾听:“我追寻着‘气’四处行走。贵宅阴气重,刚过江西,我便注意到了。”
吸引他的阴气里,有他非常熟悉的味道。他喜欢这个味道。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跟来。
但是他当然不会说。
晏家人都认为,晏老爷毫无疑问是被鬼怪迷惑住的样子。
但是他知道不是。
晏老爷其实只有二十七八岁。留过洋的人,常年在省城,经管着晏家的生意,并不常在老家居住。
如果不是谢明青的死讯终于被他知道,他恐怕现在都还在省城里。
他并没有娶妻。谢秀雪只是他的姨太太,而且是仅有的一个。
秀雪姨太太身体一向不好,秀雪姨太太是晏太太作主娶回来的,秀雪姨太太跟谢老爷长得一模一样……百里不说话时,安安静静的很容易就听到了各种消息。
晏家的鬼气始终阴沉沉,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消散一点。
“晏老爷。”
他终于在第八天的上午,站在了晏老爷的门前。
一片晨光里,晏老爷抬起眼睛,没有一点吃惊。
“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点疲倦。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示意他走进来。
百里走了过去。晏老爷照旧送给他一碗甜羹。
“吃吧。”他看着孩子气的百里,面上带着笑:“你跟明青其实有一点像。”
“……”
百里没有作声。
屋子里暖洋洋的,从哪里来的一点点风,把晏老爷桌上的纸吹起了一个角。晏老爷发了会呆,盯着纸角,似乎忘记了百里。
百里没有发出声音。他们不知道坐了有多久。
晏老爷突然说话了。
“去年上半年,我才知道他的死讯。
“那时候他已经死了四年了。”
晏老爷四年前住到了省城。在省城里每天都忙。晏家做的生意太大,兵荒马乱的年月,免不了要多操心。
他会每个月写信回去。
“大嫂:身体好吗?家里有什么缺的东西吗?省城最近时新的新花样,我托人给您带回去几种。明青怎么样了?最近也没有他的消息。……”
“……”
“大嫂:上次的信收到了。明青总也不写信给我。……”
“……”
“大嫂:明青最近忙什么呢?我想着明青也不小了,要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给明青娶一门亲吧。也不用多么大户的人家,小姐的品性好就够了。……”
“……”
“大嫂:上次所说迎娶秀雪姐一事,省城这边太忙了,一切听大嫂安排。……”
“大嫂:秀雪姐住的还惯吗?明青高兴吗?……”
他写回去的信那么多,每一封都在问明青。
家中的回信也来往不断,有时候还会有晏太太和明青的照片。
可是信里从来没有催过他回家。
他不知道,从他写信开始,每一封,谢明青都没有看到。
在他离开老家的第二个月,谢明青就死了。
那时候他大病初愈,缠了二十年的心痛病终于得到了救治。晏太太以前说过,没有谢明青在他身边,他的心痛病会要了他的命。
他把这件事写在信里,告诉晏太太,不要迷信这些乡下的古方游医。
这么多年来,晏太太听从一个“大师”的话,每天给他吃的药里都加上了明青的一点血。
“大师”说,明青的血是药。灵丹妙药,可以救晏二爷的命。
可是现在呢?离开了谢明青身边,他的心痛病完全好了。
治好他的还是个西医。
他并没想到,他病除的第二个月,明青竟然死了。
他的信每个月都送来。有时候,晏太太也会上省城去看他。
后来去看他的人里,还多了一位谢秀雪。
可是明青从来不曾来过。他以为他仍是生气,虽然想念谢明青,但也束手无策。
——再说,他们这样的关系,不见面反而更好。
第四年过年时,晏太太便带着谢秀雪一起来省城。
晏太太说,谢明青去隔壁县的张举人家当了上门女婿。张小姐知书达礼,张举人也喜欢他,日后早晚要是张家的当家人。
晏安笑了笑,心里说不出来的苦涩。不久见到张举人家采买的人,聊着聊着便说道:“你们家的谢姑爷,从小跟我一块长大,是我的好友。”
张家的人很惊奇,说:“谢姑爷这样的人,跟晏老爷还有这么深的交情?”
晏安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谢姑爷是哪样的人?”
张家的人后悔说错了话,连连摇头,晏安便不再问了。隔日他派了人去张家给谢姑爷送礼,回来的人报道给他,说谢姑爷原来是明青的四哥。
晏安在省城的别墅得到这个消息,连夜动身了回乡下。他的车开得飞快,凌晨时分,他已经到家了。家里人开门时,晏太太还没早起。
“明青呢?”他喘着气问开门的人,“谢明青呢?”
那个人不敢回话。晏安甩开他,直奔谢明青的房间。
他们从小住的是同一间院落。明青住的西厢,他住的东厢。
院子里种了各色花草,正有人在洒扫。见他急急冲过来,洒扫的人不由惊呆了。
“老爷——”
他没有理会,推开了谢明青的房门。
门内什么都有。每样东西都摆的整整齐齐,收拾的干干净净。独独谢明青常睡的那张床,上面只剩下床板,什么也没有了。
“明青呢?我问你明青呢?”
晏安几乎失去了理智。他抓住离他最近的人,声色俱厉。
“长生!”
晏太太的声音尖锐地,刺痛了他的耳朵。
她身后跟着一个人。细长的眼睛,细密的睫毛,着红袄。
是谢秀雪。
他几乎认错了。
“大嫂……”
晏安看着晏太太和谢秀雪,心中的不祥越发浓厚。
“长生……”
谢秀雪也叫他。她的相貌本来就与明青十分相似,这样一说话让晏安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是不是他不在了?”
晏安这样问。
晏太太没有说话,默默地转了身。
谢秀雪上前来,拉住了他的手:“长生,你……还有我……”
晏安好了多年的心痛病似乎犯了,心脏一抽一抽的,连带着肺里也痛起来,痛得喘不上气。他甩开了谢秀雪,跌跌撞撞往门外走。
可是,门外也没有谢明青。
他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整个人瘫倒在门槛外。
昏过去之前,他听见了晏太太和谢秀雪的惊叫。
最后的一幕里,谢明青斜斜倚在他的门框上,冲着他说道:
“嘿,你这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