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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血色黎明 ...

  •   数日后小明渐渐不再晕船。

      依照上船时所说,他第二天就主动操起了烧饭的任务。二十来个大男人的食量着实不小,还好这些人每天只吃两顿。他天不亮就起来跟铁岩练功,待守夜的喽罗们交班之后,便开始准备一天的伙食,每顿吃完刷锅洗碗的活自然也包揽。这样下来,只有午后有些许空闲,可以在甲板上稍稍躺一会儿。每天到最后都觉得骨头散了架一般,可他不敢让人看出来,咬咬牙挺一下似乎也就过去了。他的厨艺谈不上好,但对付这些粗人绰绰有余,几顿下来,全船的人对他都已另眼相看。

      自从第一晚惊魂之后,小明很机灵地从不落单,见到李二也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从哈桑口中对船上的人物多多少少有了几分了解。

      说起头领铁岩,是浙江福建沿海一带官府痛恨的人物。他出生宁波一户中人之家,在家里排行第二,上头有个自小残疾的哥哥,父亲开了个药铺,家里的日子虽不富裕,但父慈子孝,是邻里羡慕的好人家。铁岩自幼臂力过人,喜好枪棒,五六岁时就在城里的武馆拜了师傅,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已是武馆里最出色的弟子。后来因机缘巧合拜在少林门下学得数门绝技,最善单刀与擒拿。

      学成后因挂念家人,回来在宁波府里找了个差事,不久就因武艺超群升任了总捕头。那时铁岩的父亲年事已高,在家人的劝说下雇人照看店铺,在家颐养天年。铁岩在府衙里做了三四年,侦破大小案件无数,深得知府信任。更难得的是,他一人照顾全家,上下打点得十分周全。即使公务再繁忙也从不撇下家人。就这样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安度日,在当上总铺头的第四个年头,有人给铁岩说了一门好亲事,不久就要娶新娘过门。可就在这时候,出了一桩事。

      一日东城卖汤圆的老头儿忽然到衙门口击鼓告状。老头儿姓高,膝下有子早逝,只留得一个孙女相依为命。高家汤圆铺虽小,但是几十载经营有道,是宁波府城里有名的店家。知府升堂一问,原来几日前有一名外地来的富家公子在高老汉的店里吃汤圆,看上了老汉的孙女,不顾人家姑娘已经许了人家,偏要讨去做偏房。老头儿不允,他隔日便派了家丁来扔下十几两银子将人强抢了去。

      这天正巧碰到了铁岩在堂上当班,一听之下气不过,立马向知府要了令牌,带着一拨衙役向那公子暂住在郊外的庄园去拿人。到了庄园,那公子趾高气扬,对铁岩道,他父亲就是浙江的按察使崔大人,如果敢和他过不去就是不想要饭碗了。岂知铁岩最看不得这种仗势欺人的官家少爷,二话不说,先将这公子和其手下的一干家丁教训了一顿,然后锁上带到了府衙。可是知府到底是个读书人,多年官场,晓得厉害关系,胡乱过了堂后便私底下和崔公子陪不是,请了最好的郎中来给他治伤,又摆酒席招待,好言相劝,最终说动崔公子多给了高老汉五十两银子,这案子就算结了。铁岩虽然气愤,可也无可奈何。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数日后铁岩奉命往舟山办案,一去十多天,回来后却得知家里出了变故。铁岩的哥哥铁顺生有顽疾,腿脚不灵便,心智也有些障碍,平日里干不了什么营生,只能在家帮母亲做些杂活。这天铁顺受母亲所托,到自家药店里去拿一些药材。刚从店铺里出来不久,便被几个人拖到一小巷中,塞上嘴一阵拳打脚踢。铁母在家等了半天还不见儿子回来,心中焦急,正待出门寻找,却见邻居们将不醒人事的铁顺抬了回来,并有好心人马上去请了郎中。铁顺原本就身体虚弱,哪里经得起几人的殴打,被打断了数根肋骨,脏腑出血,幸好还捡回了一条命。问起众人,大家七嘴八舌,都不知道是谁打的。

      铁岩从舟山回来,见大哥被人打成这样,惊异气愤,却无从查起。两日后的一天夜里,他发觉后门外似乎有人走来走去,于是不动声色地前去查探,果然有两人鬼鬼祟祟地趴在墙上朝他家里看。他立即联想到大哥被打的事,二话不说,将两个人揪进了后院。逼问之下,两人方招认是崔公子的家丁,那天受了主人之命,来教训铁岩的家人,在药店外把铁顺打成重伤,事后家丁们也怕出人命,于是晚上偷偷来查看,不想那么容易便被发现了。

      铁岩怒火中烧,崔公子找他也就罢了,知道报复不成便向他的家人下手,决不能就这样放过这个无耻小人。当天晚上,铁岩不顾父母劝阻,押着两个家丁独自闯进了崔公子的宅子,将崔公子打折了一条腿。第二天,他冷静下来之后,知道自己一时冲动,桶了大娄子,于是自己到知府那里投案自首。

      知府明白前因后果,也有心为他销案,于是一面暂时将他收监,一面安顿崔公子。原本打算过了这风头就把他放出来。可崔公子是按察使大人的独子,那崔大人爱子心切,黑白颠倒,立即向上参了一本把知府大人调到别处任职。知府走前托人给下任知府留了一封书信,说明事由,请他把铁岩放出来恢复原职。可谁知,新来的知府是崔大人的学生,于是便把铁岩的案子给压下了,从此不闻不问。铁岩在狱中多次托交好的衙役向新知府请求重审,但都被新知府以案子已结而拒绝了。就这样,在牢里一待就是一年。

      就在那年冬天,宁波一带连日霜雪不断,瘟疫爆发。平日铁岩的母亲都会定期托人送来衣物酒食,可这回已经快一个月了没有家人的一点消息。许多衙役也染病回家歇息了。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熟人,答应帮他去家里看看。那人回来对铁岩道,他家二老都身染重病,看来快不行了,而他的大哥在几天前已去世,都没人来收尸,还是邻居给凑了一副薄皮棺材。自从铁岩入狱,新知府上任后,铁岩的父母曾经几次三番托人打通关系请知府重审案子,花费不够,连药铺也变卖了,可次次都是石沉大海,如今已是家徒四壁。

      这些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就因为一次冲动教训了恶人,换来家破人亡,而他却还在这里守法坐牢,妄想有朝一日仍旧做回他的良民!

      次日,宁波城中消息四起,前总捕头铁岩越狱,打伤数十府兵,绑架知府,以知府的人头要挟,带着重病的父母强开城门而去,不知其去向。再后来,浙江福建一带的绿林道上出了一名大盗,专门抢劫贪官污吏,凡所到之处,当地的守军都拿他没有办法。过了几年,铁岩手下人手渐多,又结识了一些出海经商的人物,便改行做了走私,近年来在南洋一带做私盐军械生意,收益颇丰。

      哈桑将船上每个人物的故事都讲得绘声绘色,小明不时听得唏嘘不已。

      一日,哈桑将自家的故事也告诉了小明。原来,哈桑家里原是巴格达的富商,世代到中国做生意,经营香料,丝绸和瓷器。而阿里原是哈桑家的保镖。几年前,哈桑随父亲的船队来中国,半路上遭逢了马六甲最凶猛的海盗团伙,商船被劫,哈桑的父亲和船上所有的水手都被海盗杀死,只有他和阿里两人乘乱驾着一只小船侥幸逃生,后来遇上了铁岩的船才捡回性命。

      铁岩看阿里是个好手,哈桑又识字,会算术,于是便同意了他们入伙。哈桑对小明讲,铁岩是个好人,跟着他不吃亏,以后待赚够了钱,仍旧要和阿里买艘船回老家去。哈桑那一箱子的书,都是这几年零零散散买来的。他说,在他老家,读过中华圣贤书的人是很受尊敬的。所以这几年他都在学习,可身边没人交流,一直没什么长进。哈桑还知道许多他们国家的故事,心情好了晚上会讲给小明听。故事里的世界很神奇,小明暗暗琢磨着以后也要去看看。

      船行多日,眼看就快要到吕宋岛了。

      这天下午,小明洗完了锅碗,坐在桅杆底下看巴隆修弩机。巴隆是个暹罗人,祖上移居云南,制作缅刀为生,后来一支族人加入了远征云南的明军,战后因为手艺过人,随明军主将回到南京。

      巴隆年轻时曾在南京的神机营里充当制作火器的工匠,后来有一次失手引爆了火药库,炸成重伤,半边脸都烧焦了。上面看他已经半死不活了,就没再追究,赶出军营了事。因为面容丑陋,生性内向,常常被人视为怪物。伤愈后巴隆到一处小县城开了个铁匠铺,打造农具为生。但他从小喜欢制作兵器,平日没有别的嗜好,除了喝点酒就是在自家工棚里私自打造各种稀奇的武器。

      一次偶尔的机会他被打算做军械生意的铁岩发现了,如获珍宝,马上拉他入伙。这个人话极少,一般就自顾自躲在角落里摆弄。这几艘船上的火炮都经过巴隆的改良,射程比一般火炮足足多出十几丈,而且准头极好。所以,这人虽怪了些,但有本事,大家都还让他三分。小明因为那天晚上,巴隆的出现让他逃离了李二的魔掌,心底感激,觉得巴隆虽然丑,但是个好人,所以常愿意坐在他边上看他摆弄各种稀奇的玩意儿。

      小明一边看巴隆修弩机,一边听见张虎和王大头在说,怎么眼看快到了,林祥还不来接应。他扭头看了看站在高处的铁岩,见他此时正极目瞭望,神情似乎有些紧张。小明站起身来,向船舷外望去,万里碧波,风平浪静的,好像没什么不对劲,于是伸了个懒腰,到后舱去做晚饭。

      刚切完了菜瓜,正准备清理几条鱼,忽然,窗外传来了哈桑的声音:“小丘,快点跟我来!”只见哈桑夺门而入,神色紧张,拉起小明就往船舱里跑,一边道:“有海盗来了,跟我去拿武器!”

      小明吓了一大跳,还没意识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已被哈桑拉进了房间。只见哈桑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弯刀,一把弩机,又从被子底下拿出一个弹弓和一包东西递给小明道:“这个给你,袋子里是铁丸。弹弓你总会用吧。哦,还有。”见他又从自己腰后取下一把匕首塞到小明的腰带里,“这个也给你,必要时候防身!”说罢拉起小明回到甲板上。

      这时全船的人已经全副武装,各就各位。小明从哈桑身后探出头向前方望去,只见远方的海面上有数支船正鼓帆向他们驶来,隔得非常远,只能勉强看见有三四支船。小明小声问哈桑:“我们怎么知道那些是海盗啊?”

      哈桑盯着那几艘船道:“你看,这几支船吃水不深,又有队形,显然不是商船。靠近点就看得清了。”

      这时铁岩正站在船头,指挥身旁的喽罗给另一支船上的人打信号。哈桑看着喽罗手中挥动的小旗对小明解释道:“大哥和那边的老王说,一会儿如果他们有袭击咱们的意思,我们便从两面包抄,我们火炮支援,让他们看准机会靠近,一起夺船。”

      小明倒吸了一口气:“怎么夺船啊?”

      哈桑勉强笑了笑,回道:“解释不清,希望那些人只是路过的,不要为难咱们。”

      那些船渐渐地在视野中清晰起来,众人忽然一阵骚动。小明听见数人叫道:“那不是林头儿的船吗!”只见一只船破浪在前,桅杆上飘着一片熟悉的蓝旗,而后头有三支船紧咬直追,领头的是一支三桅大船,后面两支中型快船。三支船上均飘着红黑二色的旗子。铁岩大叫不好,向众人道:“巴隆,大头,阿虎,你们带人准备火炮;李二,你掌舵,从侧面切过去,阿七,阿里,哈桑,带人准备弩机。”

      小明紧跟哈桑。只见六七人分头而动,飞快地掀起甲板上的几块铁板,随即开始转动一旁的木把手,把手连着绞轮,铁链牵动下,四部弩机从甲板下升了上来。小明不知道,原来船板下还藏着这些家伙。这四部弩机比起众人手上配备的弩机大许多,模样也很不一样,下面还装着轮子。

      哈桑和阿里两人一组,哈桑推起一台弩机在船舷边就位,阿里跳下方才甲板的暗格里,不断地向上抛出一捆一捆的箭来。小明赶紧跑过去,拉起一捆来朝哈桑那边去。这些箭比寻常的粗长许多,甚是沉重,好不容易才拖到弩机前。哈桑见他在一旁帮忙,挤了个笑容道:“待会儿让你见识一下这家伙的厉害。”说罢解开捆箭的绳子,拉出十多支,一面往镗里装一面道:“快,再递给我。”

      小明手忙脚乱地将一支支箭塞给他,一面观望着海上的情形。这时,双方的船只正快速靠近,已能看到,林祥的船虽然仍在先,可后头的船似乎越靠越近了,大致能看清楚,那支大船的主桅杆上飘着一面黑底红边的旗子,上面好像是个兽头。小明手心冒汗,小声问道:“那可是海盗?”

      哈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旗子,说道:“不好了!那是黑鲨的船。”小明见他一脸紧张,脊背微微发凉。哈桑又道:“一会儿打起来,你就逃命,知道吗?”

      双方渐渐逼近。小明抬头一看,瞭望台上喽罗正在打旗子,随即便看见那边老王的船和他们自己的船兵分两路,准备错开林祥的船,然后从两面包抄那只紧追而来的大船。正当头,忽见大船上抛出了十来条飞锁,有好几条一下子扒住了林祥船上的主桅杆,继而又是几条绳索飞出。小明这时已能看清,林祥的船有些倾斜,船体上有不少被炮火打穿的痕迹。

      铁岩的船全速前进,很快便错开林祥的船,驶到了那支大船的侧面。忽然几声巨响,小明来不及捂耳朵,又是几声巨响。黑烟升起,原来是自己的船开始火炮进攻了。

      铁岩大声喊道:“弓弩手准备!其他人操家伙!”

      连番的炮火声和弥漫的火药味让人根本没心思害怕。小明一手扒着船舷,一手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弹弓。他们的船向那支大船靠过去了!突然,“轰”的一声,火炮击中了那大船的主桅杆,只见几名正要滑向林祥船上的喽罗跌落下来。可就在这时,对面船上也向他们开炮了。

      小明定睛看去,那边船上的火炮不似自己船上这般从货舱里开炮口,而是由人在甲板上推着的活动炮。

      数声炮响,黑烟起时,水花四溅,那边的炮火暂时还射不到这里,只有零星的铁屑随着水花溅到身上。这时铁岩的船忽然掉转船头,直向那大船靠过去。只听铁岩道:“大家小心了。护好脑袋。”

      这时他们的船进入了对方的射程。小明紧紧盯着对方的火炮,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二船已近,这时想躲也躲不了,只能自求多福。

      忽然,又是一声巨响,船舷上中了一炮。木屑碎铁四处飞溅。小明下意识地趴到甲板上,用手臂遮住了头,可手上肩上还是被打得生痛。尚未回过神来,只听铁岩喊道:“弓弩手,对准火炮,进攻!”

      小明一下子爬了起来,回头一看,哈桑已瞄准了对面的一台火炮,扳动了弩机。原来这几部大型弩机均经了改良,威力十足不说,一次装足箭矢,便可连发五十次。刹时之间,数十劲矢接连射出,对面的数名火炮手顿时被射了对穿,纷纷倒下。可对面船上人数众多,一时间又有人马上接手。此时林祥的船已经和那大船搭上了,十数名喽罗上了林祥的船,肉搏起来,隔着水面能听见喊杀声阵阵。

      二船越来越近,已能看清对面的人脸。粗看去甲板上至少有三十来人,长得粗黑丑陋,都不是中土人模样。忽然那边船上一阵骚动,只见数条绳索挂住了那边的桅杆。老王的人准备上那船了!

      铁岩道:“给我射!李二继续掌舵。哈桑,阿七你们留下,其余的准备跟我上!”

      话音落下,铁岩带头领着七八人,爬上了绳梯。只见铁岩手执头系钢爪的绳索,轮了数下,钢爪直直飞出,稳稳地搭上了那边船上的桅杆。其余的人紧接着也纷纷抛出绳索。待二船间距不到两丈远时,铁岩一声令下,几人借着绳索一下子便滑到了对面的甲板上。铁岩手持一把镔铁扑刀,如砍瓜切菜一般,一下子便杀出一条血路。

      正当小明看得发怔时,忽然对面船上也飞来两根绳索,眨眼间六七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朝这边来了。

      小明扭头一看,此时这边甲板上只有哈桑,阿七,巴隆,李二,王大头和张虎。容不得他多想,六名对手此时已经落在了甲板上,而自己人也纷纷抽出了家伙,十几人打在一起。小明懵了片刻,突然不知怎的脑海中一闪,也没想到逃走,拔脚朝主桅杆边的绳梯跑去。他身子瘦小,手脚并用很快便爬到桅杆高处,寻到对方抛过来的绳索,抽出腰间的匕首,用力割了起来。那绳子很粗,绞得又密,手中的匕首虽然锋利,可却很难使上劲儿。正当他卖力割绳子的时候,对面船上又有一个喽罗向这边滑过来。

      小明心中大叫不好,头皮发麻,忽然想起了哈桑给他的弹弓。此时来不及犹豫,他飞快抽出那弹弓,手忙脚乱地捞出一颗铁丸,咬紧牙关,对准了那人的脸就是一弹。竟然打准了!铁丸不偏不倚正中脑门。那喽罗大叫一声,手一松,落在船舷边上,重重一磕落到海里去了。小明心头一松,额头上溢出豆大的汗珠,抬起手抹了抹,继续割绳子。好不容易割断了一根,这时,又有一个喽罗攀上了另一根绳子。小明慌忙操起弹弓,可这次打偏了。

      那个喽罗看见小明,叽里呱啦不知说了句什么,便抡起大刀朝他砍来。小明吓得大叫一声,紧抓绳梯,死命地往上爬。那个喽罗紧紧跟在后头,不断地挥刀向上砍。好在小明身体灵活,一时里那喽罗也砍不着他。可是不一会儿绳梯便到顶了,低头看去,那喽罗正一脸狞笑地向他挥起大刀。小明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猛然间涌到了一处,深吞了口气,用力向上一纵,手脚紧紧攀住了桅杆。那刀没砍到他,倒是深深地嵌在了桅杆上头。

      喽罗骂了一声,两手并用去拔刀。小明趁机两边一扫,见拉帆的绳子正垂在身旁,连忙伸手拉过。正顺着绳子往下滑时,那喽罗却已将刀拔出,又向他挥过来。小明荡在绳子上,身不由己,眼看那刀就要碰到鼻子尖了,双手一松,身子下坠间不由自主地一把抱住了桅杆,脸正对那喽罗的腰带。

      鬼使神差地,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一把抽出匕首,狠命朝那喽罗身上捅去,一刀扎在那喽罗的大腿根处,顿时鲜血如注,飞溅在小明的胸前。喽罗大叫一声,手中的刀都落了,一把扯住小明的头发,二人一同向下坠落。小明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死死地抓紧了手中的匕首。坠在甲板上的一刹那,小明觉得抓着自己头发的手松开了。原来那喽罗脊背着地,摔得眼冒金星,而他倒只是跌在了那喽罗身上。

      神志清醒过来的一刻,他本能地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到那喽罗胸口,闭着眼睛双手握刀,朝下一阵乱捅。那喽罗起先还伸手去挡,可渐渐地便没了动静。好一会儿,小明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却看见身下一片血肉模糊,那喽罗双目圆睁,已断了气。周围甲板上横竖躺着几具尸体,哈桑,巴隆,以及其他几人正一脸不可思议地朝他看。小明突然觉得手脚发软,一阵恶心,脸色苍白地跌坐在一旁。

      接下来发生的事好像都在云雾之中。

      他只知道自己人打赢了。铁岩他们占领了那支大船,打沉了后头的两支小船。夜幕降临之前,其他人各自分工,将甲板上的死人扔进海里,冲洗甲板,修补船只,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好似家常便饭一般。小明脱了浸满血渍的衣服,坐在甲板上,背靠桅杆发呆。直到哈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碗水,道:“小丘,看不出来啊,刚才好样的。”

      小明很勉强地咧了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死人从前见过,母亲也当着他的面杀过人,可真正发生在自己手中却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感觉,说不上恐惧,但确是难以形容的难受。喝了几口水,暂时舒服了一些,他缓缓地爬起来,回厨房做饭。也许找点事做会感觉好些。

      新月初升的时候,四条船驶入了吕宋岛西南的苏比克海湾。晚上海面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有些闷热。下帆后船行很慢,许久方才停靠在一个狭窄的湾口里。两边都是数丈来高的崖壁,藤蔓丛生,虫鸣声大噪。众人点起火把,穿过树林,来到几间茅草屋前。

      小明一声不响地紧跟着哈桑,心想,这大概是处据点。正寻思间,只听前面林祥对铁岩道:“大哥,我把受伤的弟兄们都暂时安置在这儿了。这地方很隐秘,没人知道。黑鲨的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的。”

      铁岩点头道:“好。今晚就在这扎营。不过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一会儿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对策。”回头吩咐众人道:“大家先找地方休息吧。”

      白天的打斗让大多数人筋疲力尽,有的进了茅屋去睡觉,有就在屋外的墙边就地而卧,不多时鼾声四起。哈桑告诉小明,这里虫蚁多,还有蛇,睡火堆边比较安稳。刚才在林子里小明就被蚊子咬了好多包,听说如此,便也顾不得热了,生起一小堆火,席地而卧。耳边是各种说不上名字的昆虫的叫声,嘈杂无比,间或还有几声怪异的鸟叫。虽然觉得很累,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不远处,铁岩,林祥,还有另一支船上的头领王福围坐在一处说着话,小明断断续续地听着。

      原来,两年前,铁岩在泉州结识了一个名叫马宝才的商人。这马宝才是个回人,祖父辈上迁居南洋,如今马家在苏禄是个望族,业下有船队,往来于大明和南洋诸国,经营各种生意,其中不乏贩卖私盐军火之类。由于近年来马六甲一带的海盗又猖獗起来,普通商队都要雇佣保镖。马宝才曾和铁岩做过几笔生意,知道他武艺超群,手下亦不乏高手,于是请他保护过几次马家的商船,交情还不错。这次铁岩贩卖军械,也是借了马宝才在苏禄一带的人脉。由于行程上耽搁了几天,所以便遣林祥他们先去马尼拉港和马宝才会合。谁知道,马宝才手下居然有人反水了。

      听得林祥道:“大哥,昨天傍晚我们就到了,可上岸后就没见马当家,只见到他家船队领头的,叫周毅的那家伙,说是当家的病了,让他过来接待我们。那时大伙儿都累了,也没多想就跟他去了。谁知,谁知……唉!”林祥十分气愤。

      铁岩道:“他们有多少人?”

      林祥道:“大概有近百人。我也数不清楚。让我们干掉了有二三十吧,可他们还是人多,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可惜了一些弟兄们了。”

      王福道:“他妈的!一定要把那姓周的捉来,扒皮抽筋。”

      林祥道:“周毅怎么会和黑鲨的人串通呢?我真想不明白。”

      铁岩道:“我看黑鲨的人定是收了他的好处。这些人,有钱还不是什么都干。哎,马当家不知还活着不。”

      林祥道:“不知道。我看凶多吉少。大哥,他们肯定惦记着我们的货。你说我们怎么办?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啊。我怕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的。”

      铁岩想了想,说道:“没事。今天我们又干掉了三十多,所以他们剩下的人手最多不过五十。这样吧。老王,明天一早你带上我们的货,受伤的人和两条船向西去,有个小岛,先在那里避一避。我和林祥带几个身手好的去探个究竟。能干掉他们最好,实在不行就回去,从长计议。”

      听到这里,小明心中又七上八下起来。明天自己是跟哪一伙人呢?去马尼拉肯定危险,可跟老王他们又不熟,也未必安全。蠢蠢不安了好一会儿,实在挡不住困倦,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小明便被周围的人声吵醒了,支起身子,只觉得浑身酸痛无比,回头一看,见铁岩在对他们船上的几个人吩咐着什么。李二,阿七,和王大头对铁岩点点头,各自操着家伙跟着王福他们往来时的路上去了,后面陆陆续续地跟上了一些伤员,看样子他们是和王福去避风头了。这么说,自己肯定是跟定铁岩他们了,再危险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于是赶快爬起身来。待王福他们先走以后,余下的人聚在一处,仔细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小明很自觉地生火做饭,一面听他们如何说。

      留下来的共有二十多人,除了林祥和他的两个手下,其余都是铁岩船上的人手。按林祥说,到那些人的据点,从马尼拉港口进入主河道之后,沿着马利基纳河往东北,大概十几里的样子,有个小村庄,黑鲨的人就驻扎在那里,村子周围都是甘蔗地。林祥又道:“不过,他们领头的不是黑鲨的大头儿。”铁岩点头:“是啊。昨天交手,我也觉得这伙人实力一般,说不定这些人是出来做私活的。”

      昨天小明就从哈桑嘴里得知,黑鲨是马六甲的海盗团伙,当初劫了哈桑家商船的就是黑鲨的头头辛加。这些年,黑鲨让来往于马六甲海峡的商人们闻风丧胆。难怪昨天看到黑鲨的旗子时,哈桑是既害怕又愤怒。不过,听说这些人一般不会到吕宋和苏禄这边来。这时听林祥道:“大哥,这个小不点是你新收的?他能干啥呀?”铁岩呵呵一笑:“他是小丘,曾在泉州城救过我的命,挺机灵的。昨天还杀了一个黑鲨的喽罗呢。”小明尴尬地朝林祥笑了笑。

      商量了好一会儿,方才定下,今晚天黑前后混进马尼拉港,然后用小舢板沿河而上,争取在天亮之前摸清楚对方据点里的情况。昨天派出来追击林祥他们的船没有回去,肯定已引起了那伙人的警惕。为了不引起黑鲨的注意,铁岩决定不在马尼拉的主港口靠岸,而在不到港口的一处小海湾内下锚,然后换小船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进入马利基纳河口。

      这个白天过得很快。上了船之后,铁岩单独把小明叫到甲板后头的一处空地,问道:“晚上你若是害怕,就留在船上等我们回来。”

      小明想了想,一个人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太吓人了,虽然和他们去一样危险,却好歹也眼见心安,便道:“不,我和你们一起去。我不会拖后腿的。再说,我个子小,说不定还有用到我的地方。”

      铁岩点头道:“那好。你听着,这些天下来,你也明白,我们干的就是刀头添血的营生。你昨天表现很好,小小年纪,确实不容易。别想太多了,杀个把人是家常便饭。我现在再教你几招简单的。”

      小明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害怕不顶用,如今只能快些学。接过铁岩递过来的一把单刀,深吸一口气,聚精会神地看着铁岩向他演示。

      当最后一缕阳光暗淡下去后,他们的船在离马尼拉港五里地的一处湾口下锚了。船上有三艘小艇,二十几人一语不发,陆续从船舷边滑下,坐上小艇,由林祥带头,借着新月的微光向马尼拉港湾静悄悄地划去。

      小明背着铁岩给他的单刀,腰里插着弹弓和匕首,坐在第二只小艇的船头上,后面坐着哈桑和巴隆,两人分别执桨划着船,没怎么说话。再后头坐着铁岩,正小声向身边的阿里嘱咐着什么。

      这时已经进入港口了。马尼拉是吕宋最大的港口,虽然比不上中土的繁华,可也是商贾来往频繁的大埠。入港后进入河道,两边夜市刚开不久,人声鼎沸。为了不让人注意到,他们也换上了当地人的衣服。小明这时根本顾不上看河岸两边的风土人情,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白天铁岩新教的那几招。照铁岩对他说的,遇到对手,第一就是气势,第二就是不怕死,不留情。可小明也明白,自己到底力气小,再有气势也顶多是纸老虎,不过眼下只好碰碰运气了。听说那边不是黑鲨的主力,说不定也不怎么样。

      胡思乱想间,小船已经远远离开了闹市。河道渐窄,月色朦胧,好像没多久便远远看见了甘蔗地。在铁岩的示意下,大家熄灭了火把,摸到岸边。林祥在前面带路,朝甘蔗地另一头还亮着星星点点几盏灯火的方向走。在离灯火还有一里地时停了下来,四周都是一人来高的甘蔗,极好隐蔽。林祥低声道:“大哥,就是那里。怎么办?”

      铁岩道:“你和我先过去看看,看马当家是死是活,再回来商量。”回头对众人道:“你们先蹲在这里等,我们去去就回。”说罢和林祥二人很快地消失在甘蔗林里。

      等待的时间有些难熬。甘蔗长得密,长长的叶子时而挂在脸上,身上,空气比昨晚还要闷热滞郁。小明只觉得头上的头巾勒得额头直发痒,脸上水气夹着汗水粘乎乎的。刚才他就注意到了,阿里,巴隆,还有几个块头较大的喽罗们扛着几个大麻袋,不知装了什么,便凑过去轻声问:“阿里大叔,袋子里是什么东西?”

      “炸药,火油。”

      “哦。”小明点点头,立刻明白了,心里似乎踏实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甘蔗地那边传来声响,一看,是铁岩他们回来了。近前来,铁岩面色不错,对众人道:“查看清楚了,马当家的还活着,被关在后面小屋里。周毅和黑鲨的领头吵起来了,快要操家伙了。我们走近些,看机会把他们一锅端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士气大振,立即跟随铁岩和林祥穿过甘蔗地,摸到了小村落的边上,拨开杂草,匍匐于地,向村里张望。其实这也算不上村落,只是几间茅草房子搭在一处,想必是这些人把种甘蔗的农民赶了出去,霸占了人家的房子。这时,屋子里隐约传出争吵声,过了一会儿,吵闹声越来越大了。忽然,听得最大的那间屋子里一声器物砸碎的声响,随后一伙人破门而出。

      “那个人一定就是周毅。”哈桑在小明身后轻声说了一句。

      看他们样子是和屋里的人闹翻了。只见周毅带着七八个人从屋里出来,回头嚷了一句,随后便从村边的小路往外走。小明听不懂他嚷什么,不过猜到也许是言语不合,这伙人准备不干了。这时听铁岩对林祥道:“你带几个人跟上,把周毅抓回去问话,其他人随你处置了。我们天亮之前一定回来,船上见。”林祥道:“好。大哥,你小心,别硬拼。”说罢一招手,带着六个人回头追周毅一伙去了。

      观望了一会儿,见屋子那边没什么动静,铁岩小声道:“我们等着,等他们睡着之后,去埋炸药,再浇火油,等把他们炸出来之后,阿里,你带哈桑和小丘去把马当家的救出来,其余人跟着我。”

      分工完毕,众人准备妥当之后,便坐在草丛里休息。小明虽然困倦,可还是紧张得不敢闭眼。好不容易熬到了三更时分,屋子里早就黑灯瞎火了,守门的两个喽罗也早就睡得天昏地暗。

      铁岩做了个手势给身旁的张虎,二人轻手轻脚地摸了出去。只见二人手持短刀,慢慢靠近了那两个熟睡的喽罗,突然同时上前一把捂住喽罗的嘴,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将他们干掉了。铁岩回头招手,巴隆,阿里和哈桑扛着几袋炸药,轻轻地跑出草丛。借着微弱的月光,小明能看见他们几个正飞快地将炸药在屋前一丈左的地方浅浅埋上。而后,又有几个喽罗扛着装火油的皮袋子跟了上去,一阵忙活,把火油都浇在了屋子的墙壁上。看他们驾轻就熟的样子,这显然是他们常用的伎俩。

      全部妥当后,一行人退回草丛里。巴隆取出先前准备好的醮了火油的弩箭,点燃箭头,连扣几次扳机,瞬间,那边的屋子都着了。火油烧得极快,顷刻间便是火光冲天,屋里人声大噪,只见陆续有人从屋里跑出来,大叫的,找水的,无比慌乱。火势飞快蔓延,突然间“轰”地几声巨响,埋在屋子周围的火药纷纷爆炸,惨叫声四起。就在这时,铁岩道:“大家上!”

      众人一下子从草丛中窜出,钢刀在手,向一团乱麻般的黑鲨喽罗杀去。小明紧紧跟着阿里和哈桑,向后面没起火的那间小屋子疾奔而去。一路上没人阻拦,很快三人便冲进小屋。果然,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着蜷缩在屋子一角。不见有人看守,大概是听见前面的动静早就跑出去了。

      马宝才见突然来了三人,一脸惊恐。阿里大声道:“别怕。铁岩让我们来救你。”说罢上前割了绳子,道:“你能走吗?”马宝才显然惊魂未定,点点头,又摇头。小明打量了他几眼,这人长得富态,此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身衣服早已破烂不堪,站也站不稳,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阿里对哈桑道:“你扶着他,你们两个趁乱先逃出去,我去帮大哥。”哈桑和小明点头应允,即带着马宝才从屋后绕出去。

      哈桑和小明扶着马宝才跑不快,幸好方才出其不意的火攻已让黑鲨的人处于下风,眼下只有逃命的分。从村边上绕过,小明扭头瞥了一眼火光明亮处,只见铁岩手执大朴刀,杀得虎虎生风,刀光闪处,人头落地,看得他脊背一凉,连忙转过头来,紧跟着哈桑向甘蔗林方向而去。可就在他们将要进入草丛时,身后忽然传来人声。

      小明回过头来,只见两个黑鲨的喽罗正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来,好像是逃命的。小明心中大叫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了,两个喽罗和他们撞了个正着。双方都是一愣,俩喽罗刹住脚步,脸色怪异。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早已在脑海中演示过无数遍,这时小明心里一急,想也没想,一把拔出背后的钢刀,双手紧握,睁大了眼睛瞪着来人。哈桑一下子把马宝才推到一边,口中道:“小丘你撑住啊!我先解决一个!”话音未落,便抽出弯刀向一人杀去。

      另一个喽罗和小明四目相对。

      那喽罗缓过神来,见对方只是一个瘦弱的小孩,一下子神气起来,咧嘴一笑,一刀朝他劈来。小明仿佛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一下子涌上心头,脚底发麻,还好身子灵活,低头躲了过去。即刻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努力回忆铁岩教过的招式。喽罗一刀没砍着,紧接着第二刀袭来。这时小明站稳了脚跟,咬咬牙,躲过那刀,随即按照铁岩所教的,虚晃一刀,再踏出一步,屏住浑身的气力,大叫一声,将钢刀刺向那喽罗胸前。

      刀刺出去的时候,小明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刀尖一下子被阻住,再用劲也前进不了。睁眼一看,那刀斜斜地刺在喽罗的肚子上,似乎也没刺进多少。小明即刻僵了,双手仍旧握着刀,不知如何是好。那喽罗也呆了一下,继而大叫一声,踹出一脚,踢在小明肚子上。

      那一脚真重,小明捂着肚子跌到地上,呲牙裂嘴间,忽见那喽罗捂着肚子,又举刀向他劈来。他强忍住痛,扭腰滚向一边,却还是没躲过刀锋,背后一凉,随后撕裂的疼痛席卷而来。心中一个念头闪过,难道要死了?

      这时,却只听身后那喽罗一声惨叫,随后重重地跌在小明身边。小明努力回过头来,只见哈桑提着还在滴血的弯刀,跑过来,一把将他扶起道:“小丘,你怎么样?”

      此时背上的痛倒是掩盖了肚子疼,小明大口地吸着气,勉强道:“我不会死的。”还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哈桑道:“我背你。没事了,没人了。你要挺住啊!”

      后来的情形小明记不清了。

      当他慢慢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趴在小船上。水波在船桨的划动下有节奏地拍打着船身,水面宽阔,已然是在马尼拉港外了。朝阳刚刚跳出远方的海面,如血般红得刺眼。小明轻轻挪了一下身子,背后的刀口撕裂开来,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只听后头铁岩道:“别动,回去给你上药。好样的。”

      很多年以后,他依旧清楚地记得那个清晨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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