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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诸行有因 ...

  •   薄暮时分,郧阳县城北江边码头正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百舸临岸,南北客商带着各地货物云集于此,人声嘈杂,即便是坐在高楼之上也能感受到随着晚风飘来的热闹繁华。高楼名为来雁楼,乃是城南最为阔气的宴乐之所,此时闭门谢客,只因东家有贵宾在堂。从街上往楼里望去,但见灯烛通明,丝竹阵阵,令往来行人颇为好奇,东家的宾客究竟是何方人物。

      来雁楼主人姓王,单名一个金字,郧阳本地人氏,早年行船为生,为人豪气,仗义疏财,渐渐成为远近船帮的首脑人物,年纪渐长后爱惜美名,性情愈发的和气,得了个王金佛的绰号。其人武功并不十分了得,但交游广阔,不仅在荆楚一带的武林中颇有头脸,连先前的恒盟主据说也曾与其有过几面之缘。

      自三月底离开三思院,霍仲辉和丘允一行五十多人乘船沿汉水而上,不急不缓,表面一团和气。霍仲辉为表诚意,只留了几名属下随行左右,其余人等皆差遣先行开路,安排食宿,并沿途通报沿江大小江湖帮会,问剑阁大会新选武林盟主西巡。这一路可谓走得风光无限,令丘允越发飘飘然起来,无论龙绍在旁如何相劝,全然不理会。

      到达郧阳县当日,王金佛带领家人早在码头相迎,请尊客至来雁楼接风。可霍仲辉也在当日得到管头领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中所言令他颇感意外。管头领自言身感风寒卧病在床,日前送来的婚书已着恒盟主遗孀管夫人收下,夫人对此并无异议。并言,霍头领引贵客远道而来,为表西海盟顾全大局以和为贵的心意,特请撒夫人代表西海盟余部在金州设下行营,与丘老宗主会面,共商和议。

      霍仲辉见信,前后思量,仍不解其意。素来只道管寿棠与恒靖昭义上加亲,坚若磐石。那日山洞事发之后,得以脱身的恒靖昭旧部想必早已赶回去将一切都通报给了管寿棠。于是他便索性将事摊开,大张旗鼓地将丘允请回去,逼宫之意昭然。若说有什么乱局之事,唯有恒子宁的意外而已。难道一纸婚书便能令管寿棠背弃前盟?实令人难以置信。且不说管头领这病是真是假,撒夫人的心思更难捉摸。不过,他心中倒也笃定,此时无论同哪方反目,他自信皆能立于不败之地。

      王金佛将众人迎至来雁楼时,正值日色西偏,夕阳之中和风煦暖,风光无限。

      西海盟与春霖山庄的恩怨近来在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虽众说纷纭,可众人皆知恒盟主之死可是春林山庄一手做成的,如今这群人竟载酒同行,不知其中有多少曲折,他这个小人物何敢妄加猜测,遑论吐露丝毫疑惑之语了,于是应对之间十分小心谨慎。

      且说此时宾主落座。王金佛先敬了丘允,一番奉承言辞之后,又一脸歉意地对霍仲辉道:“小可先前有幸和恒盟主有过几面之缘,得知他过世,深感惋惜悲伤。不过西海盟人才辈出,更有霍头领这样人物承接大业,不日便依旧如日中天。只叹在下一届乡野闲人,未曾有机会早日识得英雄,今日仓促与诸位贵客相见,实属怠慢了。”说罢举杯朝众人敬道:“王某无名之辈,偏居一隅,无甚抱负,唯以广交天下豪杰为荣。各位若不嫌弃,今日便交这个朋友。”

      待众人皆饮下了这杯酒,霍仲辉淡淡笑道:“多谢王帮主。承蒙盛情,西海盟此次东来,本也就是为了广交武林同道,虽经了些磨难,但初心不改。王帮主这样的朋友霍某求之不得。”说罢,挑了挑眉毛,又道:“王帮主,你的酒真是好得很,不似市面上寻常可得。”

      王金长得富态,笑起来的确有几分佛相,陪笑道:“小可不才,闲散度日时,自得其乐酿了几缸浊酒,聊可招待客人。”说着,朝祁慕田笑了笑,道,“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江湖上常有听闻,祁先生生活雅致,风流潇洒,在下倾慕久矣,便东施效颦,无奈才疏学浅,只能在饮食上窥些门道。”说罢又替众人斟了一轮,见坐在霍仲辉身边得次仁东珠神色僵硬,既不吃也不喝,和气说到:“次仁公子,常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人呐,该想着从今往后的事儿。你们玄都弟子,个个武功盖世,跟着霍头领,前途无量,何必犯愁。”次仁东珠不语,只白了他一眼。

      丘允呵呵笑着,说道:“王帮主,你苦口婆心倒是用对了地方。我原先可未曾料到,西海盟的人竟也会如此识时务,倒让老夫颇有些失望。”转头对祁亩田道:“大哥,你大半辈子消磨在西海盟,难道就不曾觉得后悔无趣过?”

      祁慕田悠悠道:“人到暮年,不快意的事自会忘记,没什么好后悔的。你我今日尚能坐在这儿共叙闲情,已是受了老天眷顾。我这辈子算是经历过些风浪,明白适时惜福的道理,如今更不作他想,唯求退享天年。”

      龙绍举杯抿了半口酒,朝祁慕田觑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遥望窗外,说道:“师伯真是好洒脱,羡煞旁人呵。师父,我们这次远行,看足了风景,享足了款待,更见武林一片太平,人人闲情逸致,也难怪,一向叱咤风云的西海盟亦顺应时势,真该由衷赞叹一声,天地仁和,时运兴旺,是也不是?”

      王金佛当然明白他刻意嘲讽,偷眼看了一眼霍仲辉,但见他并无恼怒之色,于是也打了个哈哈,接着话头道:“唉,江湖中人,且不说他是黑是白,说穿了不过都是平民百姓,谁人不好安逸?诸位千里远行,自当尽兴。此间风貌虽比不得名山大川,却也有些中看处,不如多留几日,也让我尽这地主之宜。”

      丘允点头道:“天下之大,各有千秋。老夫自觉不虚此行。”

      酒过三巡,座中诸人虽各怀心思,却也一言一语貌似投机。王金佛着意留意各人举止神态,唯觉丘胤明同传言颇有差别,曾听闻此人敏捷善语,于人群之中向来是出色人物,可今日着眼他久矣,未见他有分毫表态,甚至连寻常客套都似乎懒于应付,兀自冷淡端坐,若无旁人,倒令他这做东的颇有些不自在。

      话说那日同恒雨还去了三思院后,丘胤明见龙绍对霍仲辉积怨已深,便假言猜测,将西湖夜战那晚霍仲辉佯败一事托出,末了又道,杜羽失踪恐怕和他亦脱不了干系。龙绍一面气愤于师父不听劝告,一面对丘胤明主动归来免不了多些好感,当初的忌惮之心早已渐渐消磨殆尽。于是当丘胤明提出去看看重伤的高夜时,他非但不阻拦,反而乐意为其引路。丘允原本对丘胤明先前的拒不配合甚为恼怒,可之后诸事遂意,眼看也能释去前嫌不再理会,可那日三思院前,丘胤明当着许多不相干的人肆意顶撞,场面尴尬,他气在头上却又不便发作,事后多亏祁慕田在一旁息事宁人,勉强令他不愿再追究了。这父子二人自此越发地冷面相对。

      然而,这一路行来,丘胤明沉默无语却另有缘由。

      当初祁慕田只身赶来三思院见丘允前,手下人等各得了命令分头行事。房通宝得了指示去青柳庄见陈百生等人,召集了一干人手,悄悄赶往春霖山庄,驻扎附近,监视庄内情形,潜伏待命。丘胤明在三思院时虽未能同祁慕田私下详谈,却也借陆长卿之便得知了祁慕田的布局。令他颇为不解的是,那日之前祁慕田将亲信手下差来供他调遣时,却未曾提及此事。不知是情急之下未提,还是因别的什么缘故。撇去这些细末,祁慕田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如今丘允目下无尘,行事随性,全然不顾春霖山庄门户空虚,正是有心之人退他后路的绝佳时机。当日置于马鞍袋中的让恒雨还务必查看的东西便是这些消息,丘胤明意欲让她先赶去春霖山庄,不论朱庄主是否还在庄上,都可带领陈百生等人将山庄拿下,若逮到张天仪更能一雪旧仇。

      可这几日来,他愈发觉得异样,并非觉不出缘由,而是不甘愿就这么由着众人的意愿,如同被激巨的潮水推着一般紧逼向前。虽然最后的结果早就看得见,但如何走向那一步,他却有着自己的私心。可谁又没些私心?

      如祁慕田这般运筹帷幄的江湖老手,又如那素未谋面却已窥得三分情状的管老头领和撒姑姑,想必皆兀自盘算久矣。祁慕田虽有心捣毁春霖山庄的势力,可毕竟兄弟情深,不愿自己下手,这才移花接木般推给了别人。西海盟即将家门起火,却不见管老头领或是撒夫人有什么应对的迹象,甚有几分欲坐山观虎斗的意思。转念又想,对于西海盟来说,霍仲辉比之丘允,虽说都是仇人,到底要来得亲近些。倘若主动示弱,那霍仲辉原本的逼宫举动便形同虚设,而至于霍仲辉和丘允之间有什么恩怨,西海盟余众全然可以袖手旁观。倘若丘允在此时没了兴致主动撤回春霖山庄,那么这场蓄谋良久的二虎相争恐怕便成空谈。如此想来,祁慕田在春霖山庄布下埋伏,就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两全之计,实可谓心细如发。

      这时,忽听王金佛笑呵呵地说:“看这天色,明天是要下雨的,各位请安心在此休整一两日。”

      龙绍斜睨着这位自得其乐的王帮主,不以为然道:“天色大好,下什么雨。”

      “诶,”王金佛摇头,“龙公子,同是江上往来的同道,怎么不会观天色。看这云,闻这水气,便是要下雨的呀。”此时日色渐暮,白云团团聚集,似欲向野低垂,江上泛起薄雾,江滩树林隐隐绰绰,在斜阳余晖之中飘渺恍惚,煞是好看。

      诸人貌合神离阳着客套阴着盘算,谁也没把这两句不相干的话听进耳去,直到半夜雷声隆隆风雨接踵时,方才记起王金佛在席上不经意的话语。

      这场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当日夜半刮起了狂风,继而雷雨大作,竟日不息,一连下了两天两夜。众人应王金佛的盛情,在船帮会馆暂歇。

      第二日午后,忽有王金佛的手下来找丘胤明,将他请至会馆偏僻处一小厅。刚踏进门,便见一人快步上前对他深深一恭,口中道:“老大近日可好?属下来迟。”

      原来是刘立豪。丘胤明甚感意外,未来得及说话,转眼便瞧见厅中还有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无为!

      但见无为此时青衣道人打扮,丘胤明印象中他已许久未曾穿回道袍了,一瞬间竟有些觉得陌生。无为走上前来,浅浅展颜一笑,语气中带着慨叹,道:“胤明,我一路赶回来,幸好遇上了刘大哥同行,否则真找不到你们。”

      一旁立着的王金佛不言语,只示意手下退出关门。

      刘立豪和无为二人衣衫鞋子浸湿大半,显然是赶路方到。丘胤明记起,先前差刘立豪去给东方炎送了封书信之后,便让他顺道北上去探望柴管家。此后发生了许多事,便忘了这一边,刚欲发问,刘立豪已抢先道:“老大你交代的事都办妥啦。柴总管可是个讲义气的好人,一听你没忘了他,立马答应了,打点家务后就带着妻小随我一同回了青柳庄。”

      “麻烦你了。”丘胤明点头,又叹道:“其实是我连累了他。”转眼见王金佛安静地立在一边,便欲言又止。

      刘立豪见了,笑道:“老大,你看我见了你这着急的。王帮主和我当年可是江上一同拜过关公歃血为盟的兄弟,熟络着呢,都是自己人。我安顿了柴总管一家之后,便听说了恒盟主遇难的消息,和孙老弟,陈大哥,还有乔兄弟商议着要去找你。正拿不定主意呢,恰好祁先生托那房秀才捎了信来,我们一合计就照着他说的,召集了一批人手。”

      丘胤明见他欲滔滔不绝地一直说下去,赶忙打断道:“等等,这些我都知道了,你们旅途劳顿,要不先去歇歇,换身衣服。”转身对王金佛有礼道:“王帮主,原来你和刘当家的早就认识,是我失礼了。”

      王金佛笑着欠身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也是才知道的刘当家现已投在公子门下,是小可怠慢公子了。我现在就去吩咐人给刘当家和上官道长烧汤沐浴。你们先聊,先聊。”

      待他出门后,丘胤明问无为:“你不是带东方去疗伤了么?怎么……”

      无为稍现迟疑,微垂眼帘,抬手抚了抚鼻尖,答道:“我带着她去了汝南和司马公子见了面,有他代为照料,东方无甚大恙。我怕你这边缺少帮手,就顺着祁先生早先嘱托的,先赶去青柳庄上得知了些消息,恰好刘大哥也到了,便结伴来找你。你可还好?”

      丘胤明本不愿无为卷进这浑水来,可他来了却也令人欣慰,点头道:“还能应付。有你在我们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话虽如此,心下到底还是有些为难,于是便并未注意到他方才那话语之中的一丝牵强。

      他转头又问刘立豪:“你和王金当年交情很深么?”

      刘立豪道:“说深么,自然比不过自家的兄弟。可来往得频繁,这人脾气好,总喜欢让人三分,和他打交道从没红过脸,日子长了便也可称兄道弟了。怎么,老大,你觉得他……”

      丘胤明微微点头。其实昨日从饭桌上的言行之中就隐隐觉得王金此人颇不简单,那圆滑文雅的姿态有别于江上讨生活的普通草莽之辈,更何况,这番用心的招待似乎也有些过于殷勤了。轻轻对刘立豪道:“在他面前,还是少说些为好。毕竟,他不是你自家兄弟。”

      刘立豪闻言,忽地一警醒,忙应着道:“嗯,还是老大想得周到。其实我这次赶来,是告知你,陈大哥和乔老弟带着身手较好的弟兄跟着房秀才去了春霖山庄,一切按照祁先生吩咐的做。孙老弟留守。而我则过来看看,老大你这边需要些什么。”

      丘胤明想了想,道:“这里暂时没什么动作,你就留在我身边,这两天好好和王金叙叙旧,看看他有没有暗地里和谁有来往。”

      至此,当日会馆中并无异样。

      第三日清晨,雨势渐消。估摸时辰天快要亮了,窗外依旧黑沉沉的。

      丘允伫立窗前,注视着从屋檐断续滚落的雨珠,眼中浮现出一丝少见的犹豫。祁慕田并非没有看见,但却不理会,依旧自顾说道:“自当年长驱漠北,斩首也先,西海盟再也未曾有过那样的风光盛事了。当时,不论人力还是财力,都比不得鼎盛时期,叛乱方平,血迹未干,你道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娃娃就能力定乾坤?神勇之士固然不可缺,但气运这东西,说的都是时机。早不成,晚也不成。少了,不成气候,多了,却也把握不牢。”

      见丘允不答话,祁慕田悠悠叹道:“逐虎至虎穴,到底是为虎,还是为穴,允弟,二者兼顾,不易呵。”

      丘允嘿嘿地干笑一声,冷着脸道:“大哥,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哼,横竖是要翻脸,那逆子何必耐不得这一时,这一闹倒显得我才是恶人。”祁慕田转眼看了看他,沉吟少顷,未得言语,只听门外龙绍的声音道:“师父,外头说西海盟的撒夫人已经快到了,霍仲辉也已出去了。”丘允道:“我们走。”

      原本这场淋漓的大雨打断了众人先前的动向,就连丘允的兴致都被雨水浇灭了不少,甚至萌生了些兴尽欲归的念头。可谁又能料到,竟有人无声无息地掀起了一场意外的乱局。

      话说这日四更时分,丘胤明栖身在一处屋檐下的阴影中,敛息垂目感受周遭的动静。昨日深夜高夜突然来访,几番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后终是将一桩计划和盘托出。乍听之下甚是荒唐,转念一想,倒也不失为契机。这一路来他为了能打破眼前的僵局苦思不已却依旧无从落手,如今不如便遂了高夜的意思,就算是天意所托罢。

      突然,房舍某处闪起淡淡灯光,俄顷熄灭。丘胤明倏然惊觉,隐遁身形,朝约定处望去。少顷,两条黑影从檐下移过,隐约可见衣角飘动。

      为何有两人!他心中凝起一团疑惑。

      前夜,高夜遣来对他说,恒子宁这些天一直在等母亲或姐姐派人来接她,可一日日过去,没有一丝音信,苦恼之下悄悄地找到高夜,想托他送个信给母亲。

      早先,高夜为了保她拼上性命,之后日日愤恨茶米不进,纵懵懂后觉如恒子宁也不可能不察觉到他的心意,从而心生愧疚。身逢变故,举目无亲,她无助之下终是向高夜求助,不知是同病相怜,还是患难与共之后自然而生的信任。高夜对丘胤明说出这事时,自言明白,霍仲辉岂能放任他自由出入,必会有所阻挠,可他又不忍心见恒子宁如此失望,便想着冒险一行。不过他到底不愿冒失行事,于是思想前后,还是前来找丘胤明商量一下。丘胤明闻言,心中即有所动,便也坦白道,如今情势,显然管老头领,撒姑姑还是祁慕田都只愿作壁上观,再不动手更待何时,不如趁此时机先下手破局。

      两人商定了时间和暗号,高夜便匆匆辞去了。谁知,一人竟成了两人!

      丘胤明远远地跟了过去。那两条人影移动得不快,走走停停,极是谨慎的模样。此时,淅淅沥沥雨尚为绝,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丘胤明只勉强看出两人轮廓。但见一人轻身跃上墙头,而另一人似乎轻功并不佳,跳起来抓住墙上人的手才翻过墙去。他忽的恍然,另一人必是恒子宁无疑。她这是在做什么!高夜重伤初愈,难道就不怕……还未待他多想,忽见那墙边不知何时又窜出了两道人影,身手敏捷,飞身攀墙而出,显然是追踪而去的。他连忙跟随其后。

      会馆的后墙外是一片树林,再往外便是江滩了。雨似乎更密了些,林中草木茂盛,那雨雾如同密密织就的帐子般,周遭一片迷蒙,眼前漆黑混沌。听声辨位,在林间左右穿行了约莫一里地,忽听前方打斗声起。林中幽暗,看不见兵器闪光,只能听见拳脚相碰及刀刃相交刮擦而过的声响。及近前,他方才看清四人混战纠缠在一团。

      虽看不清眉眼,就凭身形和嗓音,已能分辨出方才追踪高夜和恒子宁而来的两人是八卦刀中的屠老五和王老六,这时那二人配合,正前后夹击。高夜虽身法敏捷,可伤未痊愈,气息力量不比得平日。恒子宁无甚经验,怕是吃亏得很,但此刻性命攸关,她也拿出了浑身解数,勉强支撑。

      此刻丘胤明刀已出鞘,步子也已跨出,却突然觉察到身后一股劲风直冲而来,侧身回首,但见一条人影挥掌拍向自己,急忙迎掌将将那人挡开,定睛望去,着实也一惊,来人是狄泰丰。可转念即释然,如此局面,想必在暗中伺机而动的远不止他。

      丘胤明厉声道:“狄先生,不要自找麻烦。”狄泰丰道:“找麻烦的是你。他们自己的事,你为何要插手?”丘胤明怕高夜招架乏力,心中焦急,朝狄泰丰挥了一刀,道:“走开,不关你的事。”径自又朝混战的四人那边拔步而去。狄泰丰哪里肯依,亮出莲花锤,飞身而上,口中大喝:“不可!”脚未落地,手中铁锤已横向丘胤明面前。

      二人早就交过手,互知根底。丘胤明此时救人心切,出手狠绝,狄泰丰自知硬拼定然不过,便使出那击之便退,离之便追的纠缠之术,偏是不让他去对付那二刀。丘胤明心中气愤,斩落一刀,在他退避之际,怒道:“你和霍仲辉到底有什么来往?难不成要投他门下?你脸皮何在!”

      “呸!”狄泰丰叱道,“少信口胡扯!”换了一招继续扑来。

      林中雨雾迷眼,脚下泥泞湿滑,各人高下在此等恶劣时机凸显分明,平日里十分本事若是不济便只剩得三五分了。未过片刻,恒子宁已破绽百出。那屠老五因日前□□不成反被霍仲辉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责罚,自此怀恨在心,如今见了她更是红了眼,一心想活捉她变本加厉地报复。可他的功夫在兄弟中稍显逊色,此刻便有些束手束脚起来,虽然面对的是慌乱中的恒子宁,一时里竟还未得手。

      高夜余光瞥见情状,急道:“二小姐退开!”对王老六虚晃一招,随即低身扬手朝屠老五打出一颗飞蝗石。石头打的是脚踝,夜黑情急失了些准头,石子噗地一声擦到屠老五脚边,余力尚劲,激了他个趔趄,脚下打滑差点跌一跤,恒子宁趁机远远地跑了开去。王老六见兄弟失利,而那边丘胤明随时可能摆脱狄泰丰的纠缠,心中也焦急,一连十几刀对高夜劈头猛攻,挣得喘息之机,对屠老五喊道:“五哥别管那女人了,过来帮我!”

      狄泰丰仗着几十年的江湖历练,无数阵仗,此时身处险境依旧能沉着应对,和丘胤明极力周旋。丘胤明原本只想干净迅速地做掉几个霍仲辉的手下,不愿和狄泰丰纠缠生死,但眼看对手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要拖住他的手脚,一点耐性很快被怒火吞没,转而对狄泰丰愤下杀手起来。这二人在林间身形飘忽,劲风四起,肃杀之气就连躲在数丈开外的恒子宁都感觉得到。她双手紧紧攀着一颗大树,脸色惨白。

      却在此时,林中簌簌急响,一人身影如箭般朝丘胤明和狄泰丰交战之处飞步掠去。这时候,天色渐渐有些光亮了,但见那灰色的人影怀中似有一弯亮闪闪的刀刃。随着一声金属相击,狄泰丰向后踉跄了数步,铁锤支地,俯身垂首喘息,而那灰衣来人亦被震退了两步,举刀挡在狄泰丰跟前,冲逼上前来的丘胤明道:“手下留情!我来助你。快去救我师弟!”丘胤明怔了一瞬,朝那人点点头,即刻返身去了。这时,恒子宁才看清楚,来人是杨铮。

      狄泰丰抚胸深吸片刻,站起身来,低低说道:“你又来做什么。”语气之中满是无奈与不甘。

      话刚说完,但听得那边王老六惊叫一声,此间三人顺势望去,但见微微晨光中,屠老五的人头随着丘胤明挥出的刀颓然滚落肩头,血柱冲天喷涌。恒子宁顿觉头晕目眩,忍不住弯腰吐了起来。待她缓过来时,林间早没了打斗声。高夜慢慢地走了过来,朝她伸出手道:“二小姐,对不住,又让你受委屈了。”

      见他发丝凌乱,满身污渍,恒子宁心中冷暖相交,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只能扶着他的手臂从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而出。她不敢朝草丛里的两具尸体看,垂首而立,衣衫早被雨雾浸湿,立在风中禁不住有些瑟瑟发抖。

      这时丘胤明也走了过来,见恒子宁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叹息,不过短短光景,昔日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竟落到如此田地,虽说她这不顾后果的私自乱走险些酿成大祸,可无论如何她也是情有可原的。恒子宁似乎有些怕他,见他走来,微微向后挪了半步,头垂得更低了。丘胤明不忍心对她说什么,只对高夜道:“你们快走吧,这里就交给我来收拾。”

      高夜朝点头,不多言语,拉起恒子宁便朝林外奔去。看他们走得远了,一旁黑沉着脸袖手而立的狄泰丰突然呵呵干笑起来,眼神冷厉,嘴却在笑着,那表情说不出的别扭,只听他语带讥讽道:“这女娃娃是得了失心疯了吧,搞这么一出。差点害得老夫都陪上条命!哈哈,哈哈哈哈。”

      丘胤明淡淡道:“狄先生本就不必来趟浑水。”

      狄泰丰狠狠剜了他一眼,冷笑道:“姓丘的,你没好下场!”转头看了看杨铮,叹道:“少主人,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暂时管不了许多了,你好自为之吧。”言罢,竟自顾扬长而去。

      杨铮对丘胤明道:“不久前有人来报说,撒姑姑的船连夜而来,快到了。”眼神指向地上的尸首,“你……”

      闻言,丘胤明虽觉得意外,可来不及多想,即对杨铮道:“多亏杨兄适时解围。想必一会儿便有人找来此地,你也回避一下吧。”杨铮朝狄泰丰离去的方向眺望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正要举步,丘胤明忽又问道:“撒夫人说话,在霍仲辉那里有多少分量?”

      杨铮道:“倘若还有人能左右大师兄的言行,恐怕也只有姑姑了。”

      清晨时分,雨住风停,会馆正厅外的天井之中停着屠老五和王老六的尸首,屠老五的头已被安放回颈项上。丘胤明面色从容地跨进正厅大门,湿漉漉的鞋底在青砖地上留下一串沾满泥水的脚印。他昂首望向中堂正座上的人,脚下滞了滞,继而缓步上前躬身垂目行了一礼,说道:“撒夫人,久仰。”语气冷漠,连他自己恐怕都未曾发觉,这些时日来,他的谈吐举止渐显阴沉,令人不免有些惧而远之。

      座上之人正是恒雨还的姨母,玄都门人口中的撒姑姑。撒夫人眼见是他,倏地站起身来,但见她高鼻白肤,双目色如猫眼,黑纱裹头,着一袭紫褐色长袍,身形瘦削而高挑。

      撒夫人几步踱上前来,注视着丘胤明。她的脸棱角分明,眉眼之间已爬满皱纹,那一双大而深邃的眼里透着令常人敬畏的孤高之色。她朝他微点下颚,不愠不火地说道:“丘贤侄,真没想到,初次见面,竟又是你折了霍头领两员干将,这算是你给我的见面礼么?”嗓音深沉,字字如击金投石般清晰有力。

      此时两家头脸人物具在厅中。令人几分差异的是,原本的主人王金此时却只是垂手陪立在一旁。无为立在祁先生身边,此时眉头微锁,嘴角紧绷。丘胤明只当未见,移目望向立在柱子旁边的刘立豪,后者不敢作声,只悄悄地用指了指站在侧前的王金,又朝撒夫人瞟了几眼。丘胤明突然明白了,原来如此,看来,撒夫人也不想再等了。

      撒夫人座旁端坐着怒气森森的霍仲辉,那二刀自不量力意气行事招来杀身横祸,他虽恨丘胤明择机之快,却也着实面上无光,那口气憋在胸中甚是恼人。丘允坐在上首客位,不动声色地看丘胤明如何对答。祁慕田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安然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次仁东珠和杨铮仿佛受了祁慕田的教导一般,竟也神色悠然。狄泰丰不知去向,唯有龙绍似乎正中下怀,面上隐隐露着些快意。

      丘胤明转眼间已将众人态度尽收眼底,并发现,与撒夫人同来的还有两人,就立在她座后,年纪都不轻,若非先前恒靖昭座下便是管老头领之属,看模样皆是江湖老手。此般人物,西海盟不知尚余几多。虽然恒靖昭已去,观撒夫人的态度,西海盟根基犹在,霍仲辉或许有些操之过急了。想起当日让恒雨还去说服妹妹,他心中愧意又起,日久弥深。但今日破局已成,容不得他再犹豫,于是沉下心气,不紧不慢地道:“撒夫人想必早已听闻,霍头领和在下曾有些误会,折损过两名手下,以至于那八卦刀兄弟视我为仇人。昨日我眼见屠老五和王老六又想对二小姐图谋不轨,出手解围,刀剑无眼,实非得以。”

      撒夫人道:“真是奇怪了。子宁已许了霍头领为妻,他手下的人岂还敢图谋不轨?”

      丘胤明道:“二小姐和高贤弟想必已在回西安府的路上了,撒夫人倘若怀疑,派人回去一问便知。恕我直言,二小姐纤纤弱质,遭此巨变,都没人前来迎接问候,哪怕是捎个口信前来也可聊以慰藉。她昨夜出走只想早点见到亲人而已,却还被人无端阻拦,有何道理?”

      霍仲辉闻言,起身上前道:“撒姑姑,昨夜之事,眼下并无人见证,就算我辖下无方罢,我暂且不追究了。可是,我堂堂西海盟大头领,座下得力之人接二连三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实枉我一向敬春霖山庄为上宾。”说着,转头望向丘允,又道:“老宗师,在下如何待你,天下尽知,令郎所作所为,实在是背离江湖道义,置你们春霖山庄的威望信誉于何地!”

      丘允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嘲讽之色,轻轻扣着椅子扶手,说道:“霍头领,不用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待我如何我当然明白,至于我这个儿子做了什么,不必加到我春霖山庄头上。”说罢,朝撒夫人微微一笑,又道:“老夫受霍头领一路款待,本欲同西海盟诸位头领仔细共商今后的事,可眼下看来似乎不是时候。既然管老头领卧病,那老夫更不愿乘人之危。”

      撒夫人侧身颔首道:“多谢丘先生体谅。先生远道而来,我等未能及时尽得地主之谊,甚是抱歉。霍头领和丘贤侄之间的误会,既然霍头领不欲追究,那就先且不谈。妾身虽是女流,但承恒盟主以及诸位老头领错爱,替西海盟打理内务多年,故此,对江湖大事从未疏于耳闻。丘先生技压群雄,堪当魁首,今日得会实属有幸。惜我西海盟时运不济,大丧之中,也没有几个得力的管事,里外忙碌,难免生出些枝节来,请丘先生莫要见怪。”

      丘允原本就已兴致渐凉,如今见这偌大的西海盟果真无人挑起大梁,盘桓数日却得一女子前来婉言求和,顿时更觉得无趣,于是淡淡说道:“夫人太客气了。不合时宜的事儿老夫不强求,既然你们内务繁多,我不便叨饶,今日便告辞回去了。”

      霍仲辉此刻虽满腹怨气,却也无从发难,脸色铁青地朝撒夫人瞪了一眼。撒夫人并不理会他,彬彬有礼朝丘允躬身道:“丘先生通情达理,妾身深感欣慰。仓促相见未曾准备,区区薄礼还望笑纳,来日再遣使者登门拜访,共商大业。”说罢,着随从捧出金银绸缎数箱,竟是相当的厚重。显然,这一手颇有些出乎霍仲辉的意料,方才满脸愤怒之色退去大半,将信将疑地看丘允如何作答。

      丘允索然道:“何来此话。”既不接受亦不推辞,站起身来作了一揖,“有劳夫人了,我等即刻启程。”

      撒夫人道:“怎可如此匆忙,丘先生此去路途遥远,仲辉,你且派人备车马相送,王帮主,麻烦再备些酒水来为众客人践行。”

      “欸,撒夫人说得甚有道理。请丘老宗师稍坐,龙公子,丘公子也请上座,我这就去安排。”王金一激灵,即刻顺着撒夫人的意思,大声吩咐手下上茶奉果,将方才弥漫在大厅中的尴尬气氛缓和了不少。霍仲辉又朝撒夫人投了个颇有意味的眼神,自去安排不提。

      丘胤明对撒夫人的此番言行不免有些不解,可最令他心下暗自惊愕的当属霍仲辉在撒夫人面前的态度,杨铮所言果然不假。曾听恒雨还说,撒夫人并不会武功,却在西海盟中地位颇高,必有非凡之处,眼下她这么做,不知有怎样的用意。他转眼望向不远处的祁慕田,不防撒夫人已慢悠悠地踱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道:“丘贤侄,可否借一步说话?”

      门外的两具尸首已被抬走,地面也冲洗了干净,晨雾散尽,被雨水冲刷过的树叶泛着微光。撒夫人领着丘胤明沿回廊信步走去,待四周无人,方驻了脚步,转头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丘胤明微微垂着头,面无表情:“不敢。夫人尚未吩咐,在下不知该说什么。”

      撒夫人嘴角牵动,冷冷一笑:“你之前差人送的信我收到了,雨还捎来的消息我也看见了。你说的这些对策,也正是我西海盟当下该做的,我十分赞同。可我却不大明白,你一边逼着仲辉乱他方寸,一边又想着如何拆散春霖山庄,这盘棋是否下得太托大了些?”

      丘胤明思量片刻,道:“若是往日,如此打算的确不知天高地厚。可如今,”他转眼眺向撒夫人,语气镇定,“大家都是管得了跟前顾不得身后,非我妄自图大,如今这样的局面,做不做早已由不得我。”顿了顿,又道:“夫人今日屈尊前来想必也并非只是来讨个和气。依夫人之见,我等可还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撒夫人左右而顾,缓缓道:“听说,你从前为官时,甚是通晓因果权衡之道,以至于进了北镇抚司的大牢,尚能活着洗脱罪名,既然你都这么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有什么良策。”说着,转过脸来,盯着他又道:“我不知你所谓两全其美到底是什么意思,若问妾身浅见,你当初身陷囹圄,就是因为太贪心,既想要官场立业,又想守着清名道义,苦头已吃过了。如今,你还想什么两全?”

      丘胤明苦笑道:“夫人教训得是,在下百无辩解。只是,这亲仇夹杂,想要理清,只会更乱,唯有论个死活才是出路。夫人特邀我私下说话,可是想跟我挑明了说?”

      撒夫人轻笑:“果然聪明。江湖人家,强者为尊,想我西海盟历任盟主,要不是武功盖世,那便是不择手段,将对手赶尽杀绝,才能坐稳盟主的位子。可即便这样,也没一个得了善终的。你们这些年轻人,个个都想得许多,精于筹划,却也还顾些情义,倒未必是坏事。”她顿了顿,眼神冷冽如冰,“但你也看见了,虽然盟主已不在,西海盟却也并非群龙无首。”

      丘胤明见她如此强势,便也渐渐收敛了先前的一丝笑容,侧身驻步,直直迎上她凌厉的目光,冷然道:“在下明白,如今,西海盟旧部无人愿独领大局,可也不愿将盟主的位子拱手让给霍仲辉。那好,在下虽无盖世武功,也不敢妄称手段过人,不过,既然有心挑起这场争斗,自认能走到最后,夫人请安心作壁上观。”

      撒夫人扬眉笑道:“好。我把话说在前头,恒盟主之死,虽起因复杂,可确是春霖山庄动的手,此仇必雪。倘若你能入主春霖山庄并能与我西海盟抗衡,使我余部力竭而退,届时我等自然俯首称臣。如若不能,”但听她波澜不惊道,“那今日一别,你我恐怕再无相逢之日,我也就不必多言了。”

      丘胤明心中暗自感叹,此人冷静决绝,全无妇人之仁,难怪能有如此威望。也不知在她的蔽翳亦或是约束下恒雨还现下如何,可此时,他不想再同她多言,只浅浅作了个揖,便转身回去了。

      及近大厅时,忽见刘立豪从侧墙边移步近前,低声道:“老大,我已探查到了,王金和西海盟早有来往,就在这几日,他和撒夫人就通过消息。”丘胤明点头。刘立豪又道:“我清晨去船码头转了一圈,这地方热闹得很,就算西海盟有百来号人潜伏在附近,恐怕都瞧不出来。这撒夫人来得这样突然,老大你刚才不在,我看那霍仲辉见她来了都相当的意外。她嘴上虽这么说,把西海盟说得老弱病残的,会不会……”

      丘胤明低头,眉心微拧,思量片刻后,确定四下无人,方凑近了对刘立豪如此这般吩咐了一席话。刘立豪才听了几句,脸色已变,待丘胤明说完,几分忐忑地问道:“真的不需要我们来接应吗?”

      “不需要。”丘胤明话音极低,却毫无迟疑,“你们就只管拿下春霖山庄,西海盟即便有人在那里,你们也要极尽全力应付着,况且还有祁先生的人在。记住,若见到朱庄主,一定要好好地保护。余下的,生死不计。”

      刘立豪见他语气沉着,似有成竹在胸,想这前前后后诸般凶险境地他都应对过来了,此番便也再信他一回。既然他有这胆子拿命去搏,那大伙儿陪着他把前程赌上一赌也未尝不可。心念至此,竟然无端生出许多豪情来,点头道:“那就一切听老大的。”

      丘胤明拍拍他肩膀道:“事不宜迟,你立刻就走!”

      “诶。”刘立豪干脆应了一声,便自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墙角,丘胤明伫立半晌,才徐徐地舒了口气,回过身来,却见无为站在他身后丈于开外的一棵梧桐树下,似已站了一会儿。

      丘胤明缓缓走近几步,语气和神色皆平静如往常,说道:“无为,昨晚的事,我本不该瞒着你的。有机会的话我想把前因后果都和你说说,不过眼下恐怕是来不及。”

      无为道:“无妨。”他神色虽不甚愉快,话说得却依旧坦然,“你想做什么,其实我多多少少知道。为何要做这些,你自有你的道理,我也明白你的难处。所以,说不说都没有关系。”见丘胤明将要开口,他抬手止住,踱上两步,朗声说道:“我既然来了,就是要和你同走这一路的。”

      丘胤明略带苦涩地笑了笑,摇头自顾叹道:“唉,不知怎么的,你这么说,我忽然想起,当初师父所言种种,如今竟皆应验。我果然是苦海中人,入不得他门下的。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定数?”忽又转眼瞧着无为道:“你可知道,我离开之前,师父曾说,将来还要托我关照你呢。这世间的事呵,何为因,何为果,谁能辩得明白。”说罢,抬首凝目望天。

      无为闻言,禁不住勾起嘴角,纵然眉间尚未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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