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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空山晓月 ...

  •   恒雨还从马上跃下,发丝微乱,衣衫上溅了些泥水。
      霍仲辉望见她过来,便不由得微微皱眉,此时亦有些面色不善,放开马缰,立在原地看她如何。丘胤明尚未从方才的无奈和恼火中转还,面对她突然出现,顿觉忙中添乱,心中忍不住埋怨了几句,可随即想到,原是自己唐突设计,一意孤行,将她蒙在鼓里,怎可迁责于她,于是又连连暗骂自己处事不周,心里不踏实,面上自也尴尬,只能故作镇静问道:“你怎么来了?”
      恒雨还朝他投来的眼神里怨气分明,只淡淡回了句:“我不能来么?”不再理他,径直转身对霍仲辉道:“师兄,这样的大事为何不同我商量一下?”
      霍仲辉泰然道:“原来史头领都和你说了。看你近日劳心伤身,不宜奔波,就让史头领照顾你,没想他还是这么守不住话。”指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又道:“这回有丘兄相助,事情办得顺利。”
      恒雨还看了看火场,再朝一声不响望向别处的杨铮顾了一眼,收回目光又问霍仲辉:“是谁?”
      “杜羽。”霍仲辉轻叹,“兄弟一场,我也不想走到这步,只能怪他自己选错了路。”
      “二师兄呢?”
      “我派他出去打探消息了,还没回来,不过说好若不在此便在京山县碰头。”霍仲辉见她无甚表情,亦不发话,便道:“既然来了,就一起走吧。”说罢,自顾转身招呼众人。
      丘胤明站在数步之外,见恒雨还目不斜视地上了马,头也不回地催马冲到了前面,只得无奈随后,懊恼之余,一路衡量,等到了京山之后,是否该向她坦白所有真相。
      众人连夜无语急行,天明之后入京山县城,找了家客栈暂歇。
      未时将没,丘胤明立在门口观望阴沉下来的天色,听身后一名随从心急慌忙地向霍仲辉叙说。谁能料到,次仁东珠竟被龙绍摆了一道!
      三日前,次仁东珠领着三十来人离开应城后,即分了四队,在往西去的几条道上望风打探。说来也是次仁东珠不善侦察暗访,又时运不佳,偏偏遇上了贯走江湖且身在自家地盘上的龙绍。据这名回来报信的随从说,前日跟随次仁东珠从南面打探回来,欲往京山县落脚,行经一片山林,天色已暮,道路崎岖难行,不知离县城尚有几多路程,恰踌躇不前时,有热心山民指点,将一行七八人从小径领至一岔路口,豁然一间茅店。
      当时人马俱疲,见山民店家十分热情好客,众人都没防备,几碗酒水下肚,先后翻倒。醒来时已在一处山洞里。手脚皆被捆牢,次仁东珠更是被绑得粽子一般。龙绍笑吟吟地将前因后果道出时,他们才知道,早被他盯上了。
      原来,当日早先,龙绍的手下就认出了大大咧咧走在路上的次仁东珠,于是龙绍集了人手一路暗随。龙绍的跟班,陆长卿的二徒弟伍通海老家便在此地,熟知地头上一干绿林盗匪。这些人忙时渔猎,闲时剪径,形象本就和山民无二。受了龙绍的指使,乔装成摊贩,樵夫等,坐等岔路口,果然不熟地形的西海盟人马问了几次路,渐渐走上了一条既远又不好走的道,最后被引到那家黑店。
      说到此处,那随从将一封信递给霍仲辉,道:“这是龙绍写给头领的信,说约了你和丘公子尽早至那山洞会面。”
      丘胤明闻言,心中忽想,难不成龙绍把霍仲辉的事都对次仁东珠说了?回头看向霍仲辉,见他撕了信封,低头阅读时脸色有变,下意识问道:“霍兄,信里说的什么?”
      霍仲辉微微眯了下眼,将那信团了捏在掌心,冷笑一声:“自然是将二弟押在手中当人质来威胁我。哼,我难道怕他不成。转眼对那随从说:“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他,我们明日去会他,让他派人明早辰时前到这里来迎接带路。”
      随从得令,即刻上路。霍仲辉朝丘胤明摇了摇头,道:“二弟怎么如此莽撞,这事要被传出去,真让我西海盟颜面扫地。”
      丘胤明道:“算了,龙绍是个精明的,防不甚防。”心下却生疑,若龙绍已将霍仲辉和丘允密谋之事高知次仁东珠,不知次仁东珠会作何想,想必不会轻易相信。正妄自猜想,两头权衡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雷声,继而带着尘土气息的疾风穿堂而过,眼看大雨将至。跨出门外,只见天上阴云密布,旁边染坊的人急忙出来收拾晾在场院上的布匹,他忽然想到,恒雨还和杨铮一起去市集上望风,以便接应派出去的人,未曾带得雨具。
      早些时候,恒雨还似乎还在和他闹别扭,不知是怪他之前无所作为,还是对近日所行刻意隐瞒,对他爱理不理,午饭后不听他的话去休息,反而执意和杨铮一起去望风。此时又念,她昨日错过宿头连续赶路,丘胤明暗暗叹息,赶忙向客栈掌柜借了伞,匆匆出门而去。
      县城不大,过了穿城而过的河,便是市集了。过桥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就已开始零散落下,迎面走来杨铮和十多名西海盟的手下,却不见恒雨还。杨铮遥指河边一家茶铺道,恒雨还郁郁寡言,想是盟主过世,她无法释怀,说想在外头坐一会儿,让他们先回。
      依言寻去,走到那间茶铺外时,已是雨若珠帘。茶铺临河那面有延伸而出的一小片空地,毡棚下设有两副桌凳,外头风雨飘摇,几个躲雨的茶客都缩在屋里,只有恒雨还一人坐在四面透风的毡棚底下,朝隔壁烟气氤氲的豆腐坊里瞧着。
      丘胤明在茶客和伙计的注目下径直走到后面,在恒雨还旁边坐了下来。恒雨还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看见你了,在桥上。”风不时地将雨点吹到她身上,见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丘胤明不语起身,脱下外袍搭在她肩上。恒雨还伸手将领子拉拢,又自顾向豆腐坊里看。
      豆腐坊和茶铺后面的毡棚只隔了条篱笆,透过开着的窗户,但见斗室中,一对母子正在忙碌。刚煮开的豆浆热气蒸腾,空中漂浮着浓郁的豆香味。
      茶铺伙计上前陪笑问道:“客官喝茶?”
      丘胤明指了指恒雨还面前的碗道:“和她一样的。”
      “好嘞。”伙计答应着,很麻利地回头准备,不一会儿端着碗笑呵呵走来,道:“姑娘选得对,这是我们当地人都爱吃的茶,几百年传下来了,出了这地界,外头可吃不到。”
      茶碗里一蓬米香扑面,只见那茶汤上浮着碎碎的炒米粒子,一点芝麻,一点茴香,确和别处有些不同。丘胤明笑了笑,问道:“最近生意还好啊?”
      看这大雨当头,也不会有客人来光顾,那伙计便不忙着干活儿,和丘胤明杂七杂八地攀谈起来,一会儿说到年头雨水太少,眼下又太多,今年收成恐怕不好,一会儿又说,县太爷刚上任不久就翻了一桩冤案,皆大欢喜。街头巷尾之事,往来商旅所传,虽不相干,倒也悦耳。恒雨还时不时侧过头来听上几句。这时,伙计忽然指着对面豆腐坊说道:“王家婆子的豆腐做得好咧。也不容易,寡妇一人把儿子拉扯大,好在心宽,守个小店,过得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丘胤明见那做豆腐的母子正在点豆腐,忽生一念,对伙计道:“借我个碗?” 伙计一口答应。丘胤明起身跟了去,不多时,竟端着一碗冒热气的豆腐脑回来,端正放到恒雨还面前道:“看了半天,不吃岂不是说不过去?”见她微微低头几不可察地向碗里嗅,笑道:“放过糖了,趁热,好吃。”
      恒雨还涩涩一笑,拿起勺子慢慢吃着,边道:“我……并不是怪你。我怨我自己……”
      “别多想。”丘胤明支肘看着她,心下思索,只要霍仲辉和自己暂时为着共同的利益,一道对付龙绍,狄泰丰等人,事情的真相还是再瞒她一阵为好,否则一旦她和霍仲辉势不两立,既让她难为,又将酿成僵局。
      雨势直到傍晚才弱,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丘胤明才将次仁东珠被龙绍抓住的事情告诉了恒雨还。恒雨还听后直摇头道,二师兄是个粗枝大叶的,所以向来极少做这些探消息的活儿,看来眼下真是人手稀缺。又对丘胤明说,早先听杨铮讲了诛杀杜羽的经过,回想当年玄都学艺时,虽然七人有些脾性不合,可同门一场,又一起长大,怎能没有情义,如今落得自相残杀,实令人感喟伤怀。
      天色将暗,街上无人,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伞上滴滴入耳,恒雨还正说道:“早些时,四师兄告诉我,杜羽的尸身虽和那客店一同烧了,但他的佩剑他带了出来。我们玄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弟子死后都是要葬回去的。”她伸手环住丘胤明擎伞的手臂,轻叹一声,道:“小时候,五师兄和三师兄最亲近,谁知,他俩竟是这样的结果。就把剑带回去,算是给师父一个交待罢。”
      丘胤明直视前方,想起袁刚一行及春霖山庄的十几个随从被自己和霍仲辉全数灭口,杨铮想必也都告诉她了,刚准备开口再坦白一次,却听恒雨还道:“你总让我不要多想,什么事,总想自己去解决……我不计较。”侧过脸来朝他看着,“告诉我也好,不说也罢。”丘胤明心中一惊,手臂忽的发紧,不知她所言何事,缓缓转过头来,却见她脸上并无异色。恒雨还似笑非笑道:“我又不是头一次听说这等事。虽说都是些无辜的,可遇上了……也没办法。”
      原来她指的和自己想说的一样,丘胤明暗自松了口气,覆掌在她的手上,说道:“只要你问,我什么都说。”恒雨还轻轻摇头道:“没事。我不问。”
      翌日清晨,卯时刚过不久,客栈外传来马蹄急响,有人上楼来报,少顷,听得二人脚步。丘胤明探出房门看去,那二人生得面熟,突然醒悟过来,这不是八卦刀中的二人么。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此二人正是八卦刀的田老二和周老四。二人在楼梯上抬眼也望见了丘胤明。仇人当前,周老四登时怒火直冒,田老二手快将他一把拉住,小声道:“四弟,不要莽撞!” 拽着他朝霍仲辉房里去。
      霍仲辉得知二人前来,亦是惊讶,确定周遭无人,方问:“怎么回事?叫你们看着祁慕田的。”
      田老二躬身道:“事态有变,特赶来相报,请主人拿个主意!”
      霍仲辉示意二人坐下。田老二道:“祁先生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厉害的。主人见过,那人叫上官静,就是上回在风陵渡让我等差点失手的那个家伙。功夫了得,我们不是对手。在杭州时,也来过不择园。是那姓丘的朋友。”
      霍仲辉听了,面色一滞,却又继而心知肚明地轻笑,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丘胤明这么放心让你们跟着祁慕田去了。”
      “嗐。”田老二面露一丝得意之色,“他算得了这一件事,可算不了后面。”说到这儿,连一旁虎着脸的周老四都禁不住面露笑意。“主人,属下先禀告一桩大事。”田老二拱手道,“二小姐和高夜都在我们手上!”
      “什么!”霍仲辉惊道,“此话当真?”
      “在我们手上,万无一失。”
      于是田老二将几日间发生的事向霍仲辉详细道来。
      当日,六人得令跟随祁慕田启程,谁知,还未走出一里地,路旁便出现两人。六人一看心呼不妙,那文生公子模样的就是去年在黄河渡口曾将他们打得落水而逃的高手,而另一个酸秀才模样的也曾见过,虽不知晓武功,可既是祁慕田的朋友,多半亦是江湖异人,不可轻慢。
      原先估算着,祁慕田此行,随从不过十人,即便有个高夜,到时候还要分心照顾二小姐,中途使个手段做掉他,也有六七分把握。可突然出现这两个不速之客,想要对付祁慕田,可就难上加难了。田老二一琢磨,冒这个风险不合算,更让人着急的是,若那二人已从丘胤明口中得知盟主遇刺的内情,那便是换做他们六人性命难保。念及此处,田老二当机立断,自找台阶下,说如今有高人同行,用不了他们,便请告退。
      出师未果,六人也不敢就这么回去见霍仲辉,这田老二在原先八人中最属沉稳多思,当时急中生智,因知祁慕田尚要等二小姐,不如暗中盯梢,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机会。
      说到此,田老二道:“我等看到那秀才渡江而去,候在江边,竟遇上了狄前辈。原来狄前辈奉老宗主所托,往南边去找丘胤明,无功而返。我当时想着,从前替主人送信,也见过几面,于是,便厚着脸去和他套了套近乎。”
      霍仲辉点头道:“嗯,你做得妥当。”
      田老二笑道:“哪里,这都是天意相助。我和他说明来意,他即刻同意助我等一臂之力。我本想回去通报一声,去了方知,原来主人已经启程了。幸好碰到了正要走的史进忠,这才知道了主人的行程。”
      霍仲辉问:“史进忠跟你说,我此来是为盟主报仇的?”田老二点头。霍仲辉笑而不语,听田老二继续道:“我便和狄前辈商量了半天,他也说,那姓丘的诡计多端,不可不先握些筹码。我就琢磨着,论分量,眼下哪还有比二小姐更有分量的筹码?这才……自作主张。主人莫要怪罪。”
      霍仲辉垂目出神少顷,忽然哈哈一笑,对田老二道:“无巧不成书。你大功一件,我怎会怪罪。继续说说,是怎么把他们抓到手的?”
      田老二听了心头舒畅,一五一十细说。数人和狄泰丰商议妥当后,一面继续在江边等候,一面暗中看着祁慕田和无为的动向。这江上阴晴不定,又等了一天,方见渡船,当房通宝引着高夜,恒子宁和东方麟一同上岸时,便已落入监视之中。
      出乎众人意料,似乎恒子宁执意要去看一看父亲的灵柩,四人并不立即走大路往北和祁慕田会合,只见一番言语纠缠后,房通宝独自先行,而高夜和东方麟则陪着恒子宁往夏口镇外那座道观而去。当时天色已晚,原先料着他们即便已见不到灵柩,也会在那里过夜,于是六人和狄泰丰等人趁着暮色,不动声色地埋伏于道观四周,想夜里动手。
      和霍仲辉说着这些经过,田老二摸着胡子道:“没想到,他们倒还是机敏得紧,知道那地方不可久留,三个人想连夜上路。呵呵,可我们人多。幸亏遇上狄前辈,否则也对付不了他们。”
      霍仲辉道:“你说抓了二小姐和高夜,那个老穿男装的东方姑娘呢?”
      田老二道:“那小妮子武功算不上顶尖,可人却鬼得要死,挨了一刀竟还给她跑了。”
      “无妨,她和咱们没关系。”霍仲辉又问:“高夜怎样了?他可已经知道你们六人和狄泰丰联手的事?”
      田老二低头道:“这……也瞒不住了。他拼了命反抗,伤了不少人,所以狄前辈他们也不得不下狠手,他现在伤得不轻。”
      “你们现在哪里落脚?”
      “我们和狄前辈的人一起,就在县城外面五里。主人意下如何?”
      霍仲辉道:“你俩先去门外候着,让我考虑一下。”
      这时,丘胤明和恒雨还已在楼下,恒雨还见那二人从霍仲辉房里出来,回头对丘胤明说了句话,便上楼而来,径直朝二人走去。周老四心虚,压低了声音道:“二哥,姓丘的不会都说了吧?”田老二瞪了他一眼,道:“你瞎猜什么哪,站着闭嘴,我来应付。”
      “大小姐早。”田老二上前两步,恭敬作揖道,“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周老四依样深深鞠躬。
      恒雨还注视二人问道:“听说师兄派你们陪同祁先生和二小姐,一切可还好?为什么又回来了?”
      周老四垂手低头,一声不吭。田老二陪笑道:“都好,都好。先生和二小姐一行走大路往河南,想必此时已过信阳了。本来怕先生人手不多,路途又远,多些照应也是好的,不过,”朝楼下看了一眼丘胤明,道,“多亏丘相公找来他的朋友相助,比我六人管用多了。祁先生又说,霍头领这里更需人手,所以就将我等遣回来了。”
      “那你其余四个兄弟呢?”
      “半路上瞧见春霖山庄的人,就暗中盯着他们。后来碰到了些自己人,才知道次仁大哥中了龙绍的计!听说霍头领在这里,就赶紧先来拜见。其余兄弟,还在城外。”田老二说得声情并茂,“方才听霍头领说,这次出师顺利,今天就去把次仁大哥救回来。春霖山庄这群狗娘养的,如今有大小姐你在,还不是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把他们灭了。”
      这田老二一副粗俗谄媚的样子,恒雨还看着厌恶,便没再多问。正要转身,却见霍仲辉开门出来。霍仲辉显已将方才的谈话听了去,这时,一脸和气地对恒雨还道:“师妹放心,祁先生和子宁都安好。时候不早,一会儿春霖山庄的人也该来了。我还要吩咐他们二人几句,把余下的人全叫回来。”说罢示意二人进屋。
      恒雨还凭栏朝丘胤明投了个无甚所获的眼色,随即下楼来。刚走下楼梯,便听见田老二和周老四开门出来,急匆匆跑下楼,朝她躬了躬身,飞步出门而去。未几,霍仲辉亦整装下来。
      辰时差一刻,随从来报,龙绍的手下前来迎接。
      众人全副武装,出城之后,策马呼啸入林。沿山坡间的小路向南,林木渐密,藤艾丛生,隐涧流泉水声充耳,入山之后便骑不得快马,穿岩过滩,行经几处山坳,见不着几个山民,只有层林尽翠,鸟鸣空谷。
      眼见前方又是一片岩壁,霍仲辉忽有几分不耐烦地问龙绍的手下:“你家庄主好雅兴,选这么个地方。怎还不到?”那人朝他手中擦得雪亮的戟尖瞧了半眼,战战兢兢回道:“快了,快了。霍头领担待些,这……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恒雨还从马上探出身,朝并行一侧的丘胤明小声道:“你在想什么?有什么不对劲的吗?”一路上便见他若有所思,虽然了解他的脾性,但还是忍不住问了问。
      丘胤明正为眼下即可能发生的两种情形举棋不定,思想良久,非但拿不定主意,反而愈想愈乱,苦恼间被她这一问,思绪愕然掐断,苦笑道:“雨还,说来话长。是我不好,不该瞒你。一会儿,倘若有什么变故,你……走为上。”他自知这话说得实在荒唐,尴尬地顿了顿,又极为牵强道:“好吗?”
      “你……”恒雨还着实料不到他如此回答,心底发凉,诘问道:“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不留神说得响了些,连前面的杨铮都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
      丘胤明忽觉心乱如麻,但又怎么也放不下那道闸,更何况关节当前,根本没有解释的时间,只得咬牙狠心道:“今日之后再说。到时,我任你处置。”说罢,竟催马向前。
      这时,一行人已沿着小溪转过岩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汪深潭莹莹碧绿,崖拢天光,水吞秀色,迎面山壁下是个宽广皆两丈有余的洞口,洞外有人望风。片刻之后,只见龙绍带着几名手下从山洞里缓步走出。
      “霍兄,久违了。”龙绍面带一丝笑意,单独上前,朝霍仲辉躬身一揖。抬头时,眼睛朝丘胤明瞥过,最后落在恒雨还的枪尖上,眉间瞬时升起几分戒备之色,不过,依旧不卑不亢道:“霍兄,日前不得已将令师弟请来暂留,有些话,想必今日都可以说清楚了。”又对丘胤明拱手道:“丘兄,师父一直惦记着你,你这一走可让我们好找!依我看,各退一步,气消了还是回去吧。”
      丘胤明冷笑道:“当初把我当作绊脚石,百般困束,现在又要我回去,做梦。今天不管你愿不愿意,人我们是要带走的。看在你我的交情,家父那里我改日自会前去说明,绝不累你白跑一趟。”他料想今日龙绍必会将霍仲辉的事抖出来,承不承认还得看霍仲辉的抉择,此话出口,虽冲着龙绍,可却是说给霍仲辉听的。
      果然不出所料,龙绍嘿嘿一笑,说道:“丘兄,你这是何苦呢?前因后果你原本就清清楚楚。”转眼对霍仲辉道:“如我信中所言,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告诉令师弟了。现在恒靖昭已死,你还在忌讳什么?要不要我替你向诸位再说一遍?”
      这时,西海盟众人中脑子灵活的已多少听出了些端倪,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恒雨还和杨铮相视一眼,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霍仲辉面色不惊,回头对众人道:“切莫信他妖言惑众。”又盯着龙绍,说道:“我有什么好忌讳的!你等设下诡计害我盟主在先,现在又耍这等不光彩的手段,妄想威胁我?”逼近一步,“你自己掂量着看。放人,你我恩怨来日再了也可,不放,休怪我今日就手下无情。”
      龙绍收紧了目光,厉声道:“出尔反尔。你算计得倒好。”眯了眯眼,忽然看向恒雨还,道:“恒大小姐!你可知道,当初最想你父亲死的人是谁?”
      恒雨还身子一震,跳上前来,“唰”的一声枪尖直指龙绍面门,瞪眼道:“谁?你说!”
      龙绍环视众人,半晌,方慢慢抬手朝霍仲辉一点,“就是他。”话音未落,飞身后退,春霖山庄的随从也飞快地转身撤回山洞。
      恒雨还哪容他这么不清不楚地就跑了,激追而上,将龙绍堵在洞口。龙绍奋力招架,一面却道:“大小姐难道就觉察不出蹊跷么!”恒雨还手下一缓,龙绍侧身闪入洞中。霎时,洞中射出十数支箭矢,恒雨还眼疾手快,将之纷纷击落,一头冲进洞中。眨眼间,外头的人只听见里面一阵金石相交之声,继而有人呼叫落地。丘胤明紧跟在后面跃入洞口,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跌倒着几个龙绍的随从,弓箭洒落一地。远远飘来龙绍的声音:“请进来详谈吧。”恒雨还指着洞里道:“你给我说清楚!”头也不回,径直朝里走。
      霍仲辉和杨铮亦跟了进来,但见这石洞深不见底,前面幽暗处若隐若现似有光亮。霍仲辉急吩咐手下准备火把。丘胤明见恒雨还孤身一人当先而去,加紧步子摸黑急追。微弱的亮光几不可见,四周时而宽敞,时而逼仄,湿气充盈,不时能听见脚低有水流声。丘胤明朝侧面扔了一块石头,听得沉水无声,连忙朝前道:“雨还,贴着右边走,小心河!”恒雨还全然不理,反而加快了脚步。忽然听得“刺啦”一声,紧接着恒雨还的身影向前跌了半步,差点摔倒,回头一望,衣服被尖石头挂住了。丘胤明伸手去搀她,被她一晃肩膀挡开,扯断衣襟,兀自向前。
      这时,身后突然火光大盛,霍仲辉和杨铮带着余众悉数赶了上来。顿时四壁通明,方见这洞穴之鬼斧神工。石屏层叠,石笋嶙峋,上悬下凸,参差错落,火光摇曳之中,如仙姿鬼面,如百兽出谷,招摇万象,栩栩若生。左侧脚下一条河流穿洞而过,幽气森森,望之生凉。遥望前方,洞穴似有渐阔之相。眼见恒雨还越走越远,丘胤明顾不得说什么,抓过一支火把追了上去。
      谁知跑到尽头,眼前竟被一片宽阔水潭阻住了去路。水潭对面的石洞忽然开阔,顶似穹窿高高在上,中有天光从几处石隙中洒下,照见石壁上或盘延或低垂的藤蔓,时有飞鸟盘旋栖息。一侧壁上垂下如冰凌般又长又密的钟乳,数道水流沿着钟乳石淅沥而下,淋落潭中,水声回响不绝于耳。潭水对的空地边面泊着两支小船,龙绍端坐石凳,身后随从押着数名被五花大绑的西海盟手下,另有两人专门看押绑得更结实的次仁东珠,一圈弓箭手盘踞在水边石上。水潭纵长数丈,纵轻功盖世也不能凭空而渡。
      龙绍微微笑道:“大小姐,日前我同东珠兄实话实说,他不信我,我只好无礼了。你若是也不信,我多说无益,就请问问丘兄吧。”
      “师妹!”次仁东珠挣扎了一下,大声吼道:“别听他胡说八道!这厮分明挑拨我们!”
      恒雨还伫立半晌,终于缓缓转头,颦眉注目,朝丘胤明看了一会儿,嘴唇几次微动,才问道:“真的?”
      她清明的眼神如同烈火灼烧而来,丘胤明想说是假,那字哽在喉间说不出来,想点头,又怎么也点不下去。
      “真的?”恒雨还气息急促起来。
      丘胤明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恒雨还却不再等他回答,飞身而起,借助石壁上几处凹槽,足尖轻点腾空而上,抓住一根藤蔓巧力回身向前,如白鹤展翅般竟越过了水潭。弓箭手来不及瞄准,一丛乱箭被她打落,那枪尖直逼龙绍而去。
      龙绍毫无惧色,从身后飞快抽出一把短刀,翻身跃至次仁东珠身后,横刀架上他脖颈,狠狠道:“你敢来,我就杀了他!”
      就在此时,一片火把照亮了水面,霍仲辉大步上前,高声道:“师妹!切莫信他!我怎么可能加害盟主!龙绍,你识趣的话,快带你的人离开!别以为一潭水就能阻住我。”
      龙绍笑道:“你试试!”手上稍稍用力,刀锋已割入次仁东珠的肌肤,霎时鲜血染上衣领。
      “住手!”霍仲辉惊呼,“住手!”
      “看来,这兄弟你还是要的。果然没让我失望。”龙绍得意道,“霍兄,敢做要敢当。这事早晚天下皆知,何必再遮遮掩掩的!”转眼对恒雨还勾起嘴角:“恒大小姐,好好听你师兄坦白吧。”
      霍仲辉将手中之戟紧握,沉住气,振振说道:“龙绍,你胆敢挟持我的师弟,没什么好说的。今日你不交人,就别想从这里走出去。”随即招呼西海盟众人架起随身弩机,锁定春霖山庄的一众弓箭手,对恒雨还道:“师妹,莫听他信口雌黄。龙绍就交给你了。”
      恒雨还不言语,枪尖纹丝不动地指向龙绍眉心。簇拥的火把升起束束青烟,不时噼啪作响,几人僵持不下,目光闪烁,皆在等待着某个人放松的一刻。
      笑容慢慢从龙绍的脸上褪去,额头上隐隐渗出汗水,此刻倘若松动分毫,他可没把握躲过那支修罗般的钢枪。霍仲辉的脸色越来越阴郁,眼角余光扫向站在不远的丘胤明,此番境地可谓拜他所赐,却料不到会变得如此进退两难。丘胤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谋事已已,反倒冷静下来,听钟乳石下,水流落潭仿佛急促的鼓点,就等着击破这无言僵局的一刻。
      不知哪个刹那,突然,有脚步声声从山洞入口那边传来。
      众人无不眼色骤变,只听一人中气十足喊道:“霍头领!都是自己人了,怎么还这么见外!”
      丘胤明听见那嗓音,心头猛震,一瞬间寒意灌顶。
      火光摇曳,一人昂首阔步走来。霍仲辉拧眉转身,冷冷看着狄泰丰大模大样地出现在跟前。狄泰丰左右打量,呵呵笑道:“原来诸位都在。丘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庄主,为何和霍头领过不去?”
      龙绍如释重负,手中短刀暂不敢放松。
      西海盟一众惊疑万状,瞠目结舌。但见霍仲辉对狄泰丰道:“狄先生真是不给面子,为何偏要来管我西海盟的家务事?”狄泰丰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回道:“我怕二庄主被你欺负,特意赶来。霍头领,二庄主和次仁兄弟这趟误会,一句话就解决的事,何必大动干戈呢。”
      霍仲辉向狄泰丰身后望去,只见陆续还有不少春霖山庄的人随他过来,倒是不见自己手下的八卦刀。狄泰丰道:“你的人我托他们好好的看着你要的人。这地方我本就知道,不请自来,霍头领莫要嫌弃。”
      水潭对面,次仁东珠听得愣住,耳旁龙绍说道:“东珠兄弟,都说了没骗你。”
      恒雨还失神地放下了钢枪,转身望向霍仲辉。
      狄泰丰对杨铮低头拱手道:“少主人,之前一直没机会相见,今日请听狄某一言,恒靖昭已死,你已是自由身,不必再有顾念了。霍头领与老宗主早已定下盟约,日后西海盟和春霖山庄是友非敌。你跟我回去吧。”
      西海盟一众闻言大乱,纷纷松了阵脚,有激愤的忍不住大声嚷道:“霍头领,你怎么不说话!”
      “到底真的假的!”
      “丘胤明,你知道是不是?可是真的?”
      见狄泰丰出现,丘胤明便知事态颠覆,此时已作随时动手的准备,频频示意恒雨还,可她却死死盯着霍仲辉。
      “别过来!”忽听出鞘刀声,回头只见杨铮抽刀退后数步,指着狄泰丰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随后质问霍仲辉:“大师兄,说清楚!”
      霍仲辉环视四周,忽然将戟尾用力往地上一杵,刺耳的裂石之声盖过了洞中此起彼伏的议论,众人皆敛了声,听他先对西海盟从众说道:“诸位,恒盟主多年励精图治,为我西海盟打下一片江山,只可惜,英雄迟暮,力不从心,近年来更是怀柔不前,令西海盟屡现危机。有目共睹,你们有谁敢说不是!”铮铮有词,听者不由得屏气失语。霍仲辉目光扫过面冷似铁的杨铮,又逼视对岸满眼悲愤难抑的恒雨还,朗声扬言:“不错!我早有意取而代之!”踱了几步,又道:“不过,同室操戈非我所好,既然丘老宗师不忌讳做这执刀之人,我就当做个顺水人情。”
      “二弟,四弟,各位,霍某多年为西海盟奔走效力,一心为将前代盟主们立下的基业发扬光大,想必无人对此能指出半点异议!西海盟盟主之位,本就是能者居之,历代如此!无可厚非!”说着,朝恒雨还挑衅地看去,“师妹,你也清楚得很。”
      恒雨还此时百感交集,气血攻心,牙关咬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铮吐字艰难地道:“大师兄,你违逆师尊遗嘱,罪不可恕。”
      “你想怎样?”霍仲辉厉声问道。
      “你既背弃信义,我也不留!”杨铮冷眼说罢就朝外走。狄泰丰即刻飞步上前拦截,杨铮二话不说提刀出招。兵刃相击之声令西海盟余众恍然醒悟,有人喊道:“我也不留!”霎时间脚步纷纷,人影错杂。霍仲辉喝道:“谁想走,就是背叛西海盟!”飞身扬戟欲拦住众人去路,却见丘胤明从一旁夺路而来,双刀在手,一纵身拦在他面前道:“去留各人自有安排,容不得你如此相逼!”转脸对西海盟的人抛了句:“想走的快走!”
      眼见对岸一下刀兵四起,恒雨还疾步迈向水边,冷不防耳后传来次仁东珠大叫一声:“师妹小心!”心神突紧,电光火石间觉察身后有异物已近,猛地扭转身子急速躲闪,瞥见一把短刀贴着身子飞过,手臂上还是被割了一道。回头看去,只见龙绍已跃上背后的大石,对随从们喊了句“撤!”便低身不见了。
      恒雨还连忙替次仁东珠扯了绳子。次仁东珠手忙脚乱地将绳索扔到地上,急道:“你快追!别让他跑了!我现在腿麻跑不了。”
      恒雨还朝水潭对面望去,只见丘胤明借着洞中地形复杂,上下腾挪使尽解数同霍仲辉周旋,当即犹豫不决。次仁东珠推了她一把:“快追!我稍缓一会儿就去那边帮忙。快追啊!”
      恒雨还捏紧了拳头挣扎片刻,最终拔腿追龙绍而去。
      原来,洞穴从那大石头后面一路延伸。龙绍一行举着火把,虽跑远了,还能看得见火光,恒雨还提起一口气,目光激聚,脚下奋力前行,洞中道路狭窄,上下起伏,暗河密布,时时惊心。她一意追踪,竟没有在意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硝石和硫磺味。
      刚借着一丝黯淡的残光爬上一道石屏障,突然身后传来数声巨响,紧接着热浪推来,恒雨还来不及惊诧,下意识地纵身钻过石屏上的空洞,脚下堪堪能站稳,于是贴身石壁上,听身后不断响起石块滚落水中的声音。她这才回过神来,龙绍早在洞里藏了火药!方才进洞时他们必定顺手点燃了引线,若是自己稍慢一点……忽然一阵后怕,心跳不已。抬眼见前方有火光摇曳,深吸了口气,提枪再追。
      待她飞纵数步近前时,见龙绍站在一支船上,双臂环抱笑得胸有成竹。她这才看见,脚下的路已到尽头,石壁垂直落下,数丈之外只能望到一片幽暗水面。
      “大小姐,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追上来。现在回头,怕是也回不去了。”
      恒雨还愤然抽出腰后短刀朝龙绍抡了过去。本是气急的举动,船离岸已远,无甚大用,龙绍稳稳地抡起火把将短刀击落,喊道:“慢慢享受这地府洞天吧!哈哈……”仰头大笑,示意手下驾船而去。
      火光消失在洞穴的转角处,水声回荡,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恒雨还摸索了半天,才回到方才的那道石屏。黑暗中,自己的呼吸声显得分外急促不安,心跳也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在胸腔里撞击如锤。她将额头贴在冰凉的枪杆上,双手紧握着长枪,努力冷静许久,长叹一声,将枪小心竖在石壁一角,凭着触感慢慢爬上石屏顶端。火药味弥漫洞穴,耳边不时传来细碎的悉索噼啪声,不知是虫蛇惊走,还是石头继续在碎裂。忽然,又听“哗啦啦”一阵轰然巨声,断石不知从哪里坠下,砸入河水。
      趴在石屏顶端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她四下摸索了一番,找到大小十数块碎石,一一掷出,听声辨位。石块扔完,令她惊心不已,方才的来路竟全被震塌在水中,若她所听不差,那石屏下面已是一片深泽。
      她不熟水性,恐惧不可抑制地爬上脊背,心底懊恼非常。回想短短不到十日间,天地翻覆,阴阳两隔。之前她也曾隐隐害怕,但又说不清到底在怕什么,更料不到,这一切竟来得那么快!让她猝不及防!忽然想起和父亲在船上一起吃的最后一餐饭,悲如泉涌,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胸腹间一阵抽搐,跪倒在石屏上,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掐着手臂。
      深切入骨的自责与挫败感令她脑海中混沌一片,和这洞中的无边黑暗一起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不知过了多久,她从石屏上滑下,抱着长枪盘坐在角落,浑身愈发无力,心里空洞一片,连手指也不想抬。默默念着无数的“倘若”,可换来的却是不断消沉的勇气。
      时间模糊,只有远远近近不时传来碎石落下的声响,还在不断地警醒着她。在某个瞬间,眼前开始恍惚,四周的黑色似乎微微地晃动起来。她揉了揉眼皮,不是幻觉!
      恒雨还只觉发根一竖,倏然起身,再次攀上石屏。
      丘胤明看见恒雨还从石屏后冒出头来,一阵清凉之意从头顶直贯而下,胸间火燎一般的焦惧霎时消散,这才感到背后凉津津的全是冷汗。在碎石堆里挖了数个时辰走到这处深泽,也未见到她的踪影,他都快疯了。
      石壁脆弱,二人皆不敢高声,隔水相互做了几个手势,丘胤明将火把架在一处石缝里,勉强能照见四周,恒雨还向下看去,果然那来路都不见了,只剩下残立水中的几块大石。
      丘胤明泅水过来,爬上石屏,半跪着就把恒雨还紧紧抱住,亲着她的头发断断续续道:“对不起……我真怕……真怕你……唉……”
      恒雨还手臂上的伤口被他压得生痛,可这时她既不愿也不忍说,等他松开手,才舒了口气道:“前面怎样了?”
      丘胤明摇头道:“不清楚。我和霍仲辉正打着,后来次仁东珠也来了,乱成一团。突然听见这边的声音,我,我就脱身跑过来。”恒雨还见他一身邋遢,卷起的袖子下两截手臂满是伤痕,回想那段并不是很长的路,他不知凿了几个时辰,才能过来的。丘胤明的眼神里惊魂未定,干咽几口,擦了擦额上淌下的水,抓着她的手道:“你还好么?”
      恒雨还低头,声色落寞:“让龙绍跑了。”
      “还提他做什么。”丘胤明将她揽回怀中,道:“这全都是我自作聪明,没想人算不过天,差点还连累你!还好……还好……”
      早先对他的自作主张很生气,现在听着他发颤的嗓音,恒雨还心里忽地又有些酸涩,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摸了几下,说道:“我没事。”
      前面的河道不知有多长,二人只能原路返回。幸得底下那片水泽不是很大,来路已面目全非,许多处都是丘胤明方才费尽气力徒手挖出的只容一人钻过的缝隙。走到一半,火把就灭了,余下的路途,二人紧紧拉着手摸索着缓慢前行。
      虽然有许多话想问,到了嘴边却都又溜走,恒雨还有些失神地默默走着,这时的黑暗倒变得令人平静。丘胤明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忧郁,有意替她散开心思,便将方才的情形慢慢说给她听,末了,说道:“他们人多,东珠和杨铮恐怕都走不脱。他们不来管我,多半已有恃无恐。我怕……”心里念到祁慕田和恒子宁,又想起狄泰丰对霍仲辉所言他所要之人等话,不祥之感罩上心头,犹豫片刻,道:“倘若是子宁……即便是子宁落到了他们手上,雨还,我们也得冷静地想办法,不管怎样,一起解决,好吗?”
      “嗯。”
      听到恒雨还简短的回答,又感到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丘胤明淡淡松了松眉头。
      这段路行得甚是艰难,当二人终于从坍塌的洞穴钻出,回到方才那宽大的洞室时,穹窿顶上洒下的已是昏昏夕照,人早走了个精光,只留下打斗的痕迹。丘胤明下水渡到对岸,划回一条空船将恒雨还载过水潭,又摸过一段不见天日的洞穴,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出来了。
      日间下过大雨,洞前潭水暴涨,林间烟升雾罩,天边横着最后一道光亮,潇潇风过,山谷里静谧得让人感到遗世独立。丘胤明四下寻找,在树杈草丛深密处找到了黑马,马儿显得十分紧张,见他来了,扬头摆蹄嘶鸣不已,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想必方才定发生过什么,而恒雨还骑来的马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夜色将浓,需即刻找个落脚的地方,二人不再耽搁,沿来时的路往回走。
      山月初升,四周景象生疏,不知何时误入了岔路。恒雨还一声不响地走在丘胤明身后。这些日子事多如许,她既不问,丘胤明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暂且不去理会,一心寻找出路。丰沛的山泉声充斥耳旁,雨后枝垂花重,风清露冷,夜枭声孤。
      山路尽头竟是一座荒废的书院。藤树从残墙断户处穿枝过蔓,幽绿侵室。屋顶完好,桌椅尚在,壁上犹挂着一幅孔子像。从窗口向外望去,远处山下有星火人家,即便如此,夜深不宜行路,此地虽荒僻,聊可栖身。
      恒雨还在墙外的溪水里洗去一身泥水污渍,行李丢了,只能换上丘胤明的干衣服,再回到书院堂上时,见他已在火上架起了半个破瓦罐,里面煮着些干粮。幸好马儿没丢,否则在这雨后荒山真不知该怎么捱。
      凭之前所见所闻,丘胤明已全然明白,恒雨还对父亲遇害之事,难以卸下心中的重压,如她这般以律己为常,自负重任的人,怎可能轻易地解开心结。而他所能做的,无非是坦言慰藉,于是,言语间极尽温柔顺遂,再无所避讳。
      夜阑深邃,仿佛无尽漫长,丘胤明将之前无意中发现霍仲辉和春霖山庄有来往,虽得知诡计却受制于张天仪,至脱困后在秋浦江上目睹谋杀之后的场面,后解救管赤虎,再安排恒子宁和祁慕田会合,最后去同霍仲辉密谈条件的诸多细节一点不差地对恒雨还细说。
      最后说到在岩洞中,僵局即破之时,却被狄泰丰搅翻,不可抑制地有些悔意忿然,道:“倘若当初,我不是自认聪明,杀了霍仲辉的手下,竟还抱着侥幸回去想打探更多的消息,也就不会落得被张天仪那么摆布!”说罢,长叹一声,目光低垂,缓缓又道:“或许,盟主也就不会……”
      这时,一阵穿堂疾风将窗户吹开,叶落花飞,火堆被吹得飒然摇晃。恒雨还起身去将窗户合上,回过头时,见丘胤明眼神切切。
      这句被风打断的话,在心里日夜盘桓,一直想对她说,可到底想求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想求她的谅解,还是因为对自己所作所为不笃定从而渴求她的认同?见她朝自己走来,不由自主地向她伸出手。
      不大合身的衣服松松的裹在她身上,隐隐闻得到她的气息。
      “我会弥补的。”丘胤明微微垂头低语,“做什么都行。”
      窗外风声不息。当恒雨还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轻轻揽过他的头时,堵在心中的那道堤坝瞬间消散无形。埋头在她胸前,若有似无的温暖馨香中,她的心跳在柔软的起伏之下声声触人心弦,不知不觉间,已是血如潮涌,魂荡神摇,呼吸渐渐变得炽热而贪婪。丘胤明张口咬住她的衣领,一手拉松了她的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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