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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征途业火 ...

  •   武昌城厚重的城门关起那一刻,卷地的风吹起片片柳絮,回旋在马蹄四周。一行四人四马在夜色遮掩下穿过城墙下的市集。商铺逐一收拾打烊,回家的,投店的各寻其道,这四个行商打扮,头戴斗笠的人不紧不慢地低头前行,显然有着明确的目的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纵横八达的街市一角。
      丘胤明在转过街角时回头快速巡视四周,轻声对身后那个娇小的身影说道:“快到了,别怕。”恒子宁伸手扶着帽檐抬眼朝他点了点头。丘胤明和走在她身后的高夜,房通宝互致了眼色,各人均未发现异况。
      走了将有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座宅院前驻足。丘胤明上前敲门,其余三人则环顾左右,这条小街上总共有十来家院落,隔街便是是湖广布政使司的衙门后墙,街巷狭窄幽暗,好几家院里并无灯火,看起来真不像是官员的宅邸。高夜好奇,悄悄对房通宝道:“为何如此冷清?”房通宝笑答:“这里是朝廷给的公宅,当官的有了钱,谁还会住这儿。”
      正说着,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位提灯的管事,看似认得丘胤明,作礼寒暄了两句,便打开大门将四人迎入里面。
      穿过天井,尚未走到大厅,便听后堂传来人语声,一青袍人三步并做两步提着衣襟快步出门,双眉高扬,喜色难抑,迎上前握住丘胤明的手,叹道:“承显!许久不见,你过得可还好?”端详一番,又道:“果然憔悴许多。快请进,请进!我们等你好多天了,哎呀……”
      丘胤明来不及说话,就被东方炎拉进厅堂。无为和东方麟也在。无为一脸关切之色,边走上前边说道:“幸好我知道你大冶县的地方,留了个口信,连西海盟的人也找不到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转眼见高夜等陆续走进厅中,再细看众人脸色皆有些异样,一时里也不知该怎样开口,向丘胤明投以询问的目光。东方麟绕到门口,打发引路的管事:“客人晚到,没什么招待的,先去沏壶好茶,再热些点心来。”
      众人卸下行装,丘胤明带着歉意对东方炎道:“仓促登门,过意不去。京城一别,这都一年多了,好不容易想抽空来一会,却不料又惹了事上身。予敬,请多担待。”说罢先将其余三人向东方炎简单介绍一番,随后将别后诸事暂且搁下,捡最重要的消息,先将眼下西海盟与春霖山庄的局势描述了清楚。
      东方炎对江湖上的事全然不知,听得一知半解,却也惊得脊背生凉,看丘胤明冷静沉稳地将这些非生即死的血腥冲突缓缓道来时,眼中频频透出疑惑,从前一起温书论文,慨谈治世之道,恤民之思,端行雅言的知心好友,竟真有他从来未曾见过的一面。侧目见无为和东方麟听得专注,暗自心绪沉浮。
      原来,丘胤明突然带着这几人一同造访,的确事出有因。
      得知恒靖昭死讯,惊异悲愤之气笼罩青柳庄,尚未商定应对之策时,陆长卿的大弟子贺大成忽然潜来报信说,在武昌府附近遇到了春霖山庄一行人,同师弟伍通海见了一面,得知朱庄主携重伤的张天仪先回夷陵去了,而老宗主对丘胤明伤人离去之举大为恼火,正派龙绍等人四处寻找他。
      听得张天仪未死的消息,丘胤明心中懊恼,却也无可奈何,暂且不去想他。如今西海盟最为可靠的还有西安府管老头领的一帮人手,揣度霍仲辉的心思,想必并未把那些大都上了年纪的人太放在眼里,才有意先打春霖山庄的主意。不管他怎么想,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怎样让祁慕田带着恒子宁安全回去,将后方稳住。
      时不待人,得到消息的当晚,丘胤明就委托马廉和赵英夫妇带着管赤虎乘小船走水路连夜启程往陕西去,务必将他送回管老头领身边并告知事态。原本想让高夜带恒子宁一同上路,可又怕人多惹眼,为防万一,还是等祁慕田一同走妥当些。因顾虑到丘允等人或许能猜到这青柳庄所在,丘胤明才决定赶紧离开,于是次日带着三人悄悄进城找到东方炎处,为求让恒子宁暂避。而陆长卿则自告奋勇说,到老宗主处去为他们周旋一番,热心如此,倒让丘胤明觉得有些承受不起,心想着,不管他是否别有所图,往后真须记着他这份情义。
      此时,他将前后种种向东方炎等诉说完毕,满脸歉意道:“恕我自作主张将二小姐带来此处。如今家父一心想寻的是我,我务必先找到祁先生。”说着,朝东方麟探视一眼,询问道:“不知可否将二小姐暂且托付两日?”
      东方麟早就注意到恒子宁脸色苍白,楚楚可怜的模样,即刻会意,说道:“没事,我会照顾她的。丘兄放心。”
      无为道:“我陪你去找祁先生。”见丘胤明不推辞,心知情势危急,于是又道:“之前已说好了的,有事尽可找我。祁先生现在何处,你们可有眉目?”
      高夜道:“先生走时,说先前致信盟主,相约在夏口镇汇合。不如我们明日一早就往那里去。算日子的话,早该到了。可未曾传信过来,难道又出了什么事不成。”转而又自顾摇头,“不会,不会……大师兄的企图其他人还不知道。”
      丘胤明思虑少顷,展眉道:“小高,你还是留在这里保护二小姐,请房兄和我们同去,待接到祁先生,就请房兄带信回来,届时再护送二小姐一起上路。”
      东方炎之前已从无为和东方麟口中听闻了他同西海盟与春霖山庄的纠葛,现也很明白他的处境,亦不免为他担忧,轻叹道:“父子之亲,本为和睦之首,岂知竟会沦落此种境地。非常之事,须寻非常之道,只要心明身正,终会有解难之法。承显,真是难为你了。”
      当夜,丘胤明和东方炎同榻说了很久的话。谈及当初回到南京之后,东方炎对丘胤明的做法忿忿不满了很久,直至收到丘胤明出巡湖广前给他写的一封长信后,才慢慢体会到朋友的苦心。当时妻子刚刚生产,家中事忙,未及回信,待要动笔时,却又听闻丘胤明犯案下狱,几审无果,生死不明,令东方炎揪心不已,追悔当初把话说得那么绝。总算后来东方麟悄悄回家,这才了解到一些内情。
      此番相谈,东方炎又从丘胤明口中得知许多湖广官员的政风和为人,以及一些地方州府的问题和难处。这次东方炎领了参议之职,主管屯田,与他之前在南京所从事文教之类截然不同,如今刚刚上任,可谓是毫无头绪,这几天日夜研读前几任留下的各种文书笔录。丘胤明虽然知晓不少细末,可一时里也说不清楚,好在先前同参政廖介甫多有公务往来,知其人谨慎勤政,便提议东方炎有疑惑处可多向他请教。
      次日清晨,丘胤明,无为,和房通宝在天刚蒙蒙亮时就出了武昌府北门,趁天公作美无风无雨,搭渡船过江往夏口镇而去。
      夏口镇是水陆通衢,商流之迅捷,交易之繁盛,远胜诸多沿江大镇,各色人等交相混杂,是江湖人暗中接头的绝佳所在。
      已是日中十分。早先过江之后,三人在江边一处大客栈的门外留下西海盟的暗号,便商议分头行事。丘胤明在明处等待西海盟的人,无为和房通宝则在暗处盯梢,一旦知道西海盟落脚处,里应外合。房通宝提议说,春霖山庄在湖北地面上人多地熟,倘若找起麻烦来很难对付,去西安府不如向北经河南走大路,一来官道上多有关卡,有驻兵,江湖人行动起来碍手碍脚,二来,先前司马辛护送十方精要先随白家人去了汝南,此去顺路,到时候捎上他,又是一个得力的帮手。
      且说丘胤明独自坐在楼下门堂里,默然低头喝茶,心中反复琢磨,若见到西海盟的人该怎么应对,又几次三番地想着,恒雨还现在怎么样了,周围人来人往,嘈杂喧闹,教人心烦不已。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然,大门口一阵光影交错,丘胤明猛的抬头望去,只见额系白绢的史进忠带着几个手下大剌剌地跨进门中,径直朝他走来,面色不善。丘胤明随即起身朝他拱手道:“史兄,久违。”史进忠虎目凌人,不多言语,只铁着脸冲他说了句:“既然来了,就跟我走吧。”
      丘胤明见他如此,已多半猜到了缘由,无奈当下还不便多言,于是一路无话,跟着史进忠一行横穿过市集,民居,快到荒郊野外处,方看见前面坡顶上有座道观。
      推开紧闭的山门,眼见墙边檐下或坐或立,皆是西海盟的行从,偶尔有原本住在观中的道人低头走过,目不斜视。西海盟众人见丘胤明前来,纷纷交头接耳,投以疑惑戒备的眼神。丘胤明佯装无视,可心里早已为如何面对恒雨而纠结万般。
      三清殿后正房大开,史进忠拍门跨入,道:“人带来了。”
      屋里的人停止了谈话。丘胤明注目四顾,屋里只有霍仲辉,祁慕田,次仁东珠和杨铮四人,皆已换了素冠。祁慕田转过头来,面色憔悴,眼里布满血丝,惊讶了一瞬,刚想开口,却听霍仲辉先声道:“丘公子,稀客啊。莫非,又是来替你老爹送信的?”说着怒目而视,跨步上前继续问道:“你爹这回棋胜一招,你算是站对了地方,乐意了?”
      这“乐意了”三字说得响彻屋宇,将原本坐着的次仁东珠和杨铮都激得站了起来。
      祁慕田伸手拦住他:“且慢,且慢。问清楚再说。”看向丘胤明,惴然问道:“真是丘允叫你来的?”
      丘胤明一脸肃穆,对堂中众人一一作礼后,沉声说道:“不是。”又坦然环视一番,眼色冷静,无形之中将众人心中的火气压下几分,这才缓缓道:“盟主与我恩惠甚多,我与盟主亦有宿契,虽有父亲在上,也绝不会听命于他恩将仇报。只因被父亲禁足,有心无力。不久前刚脱身,便一直寻找诸位行踪。”稍作停顿,侧目看了一眼霍仲辉,道:“事已至此,具细甚多,赘述无益。”霍仲辉眉角微动,眼中露出几分疑惑。丘胤明看在眼里,容色不改,继续道:“可无论如何,我知而不为,虽是无能为力,确也是罪责难清,还恳请诸位,容我先祭拜盟主。”
      史进忠在一旁冷冷说道:“你从前是什么御史来着,不就是专事口舌之能。有得跑这儿来风凉,还不如自己再去找人抽你一顿来得实在。”扭头向外走去,口中道,“懒得在这看你演戏。我去后面望望大小姐。”
      丘胤明听了,脸色一黯,短叹一声,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没去理会史进忠,却问霍仲辉:“如今霍兄打算如何?”
      霍仲辉斩钉截铁道:“当然要报仇!”向丘胤明瞪了一眼,冷笑道:“你不会是来和我说,你也想替盟主报仇吧,啊?还是先在这里假惺惺拜祭,随后再回去游说你爹?”
      丘胤明横眉不屑道:“霍兄莫要乱度他人心意。我此番费尽辛苦才得脱身,还回去干什么!”
      祁慕田自顾摇头:“如今人手恐怕不足。依我看,最好从长计议,我还是照先前所言,去西安寻管头领他们。仲辉,你若要留在这里见机行事也可,不过切不要莽撞。”
      丘胤明立即道:“伯父所言极是。事不宜迟。”转脸向祁慕田专注地递上一眼。
      霍仲辉点点头:“就依先生。”又对丘胤明道:“既然丘兄不回去了,不如留在这里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好。”丘胤明微微迟疑,还是一口应了。
      霍仲辉道:“此去路远,恐怕春霖山庄的人还会找麻烦,我再多派些人手护送先生。”见祁慕田未置可否,又道:“听先生先前说,已将二小姐安置在妥当处,不知远不远,要不要我派人去接来,省得先生再奔波一次。”
      丘胤明侧目觑向祁慕田,只见他轻轻摆手道:“不用,不用,还是我去,那地方不好找。你的人未必寻得到。”
      正言语间,只听门外隐隐传来脚步声,众人停止交谈,回身望去。
      恒雨还一身素白麻衣立在门口。数日未见,或因这身过于宽大的孝衣,竟显得消瘦许多,双颊削平,面白如纸,原本就深的眼眶浮着一层乌青,此时看着更深陷,将一泓寂寂冰凉的眼神包裹在内。当她跨进门时,屋里的气氛瞬间凉了下来。
      祁慕田轻声道:“让你去休息,你为何……”
      “我来看看,你们在说什么。” 恒雨还嘴唇微动,低语声几分干涩。
      捉到她直视而来的目光,丘胤明真想把所有的事都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也许只要她开口询问,那紧勒在他心中的一道绳索便会再也拉不住,什么谋划都要土崩瓦解。可她却没问,投来的目光里既无疑惑也无惊讶,就那么淡淡涣散着阻塞人心的哀伤,朝他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
      这时,次仁东珠搓着手道:“师兄,我看,最近春霖山庄似乎没什么动静。要不让师妹和祁先生一起回去?把长安那头的人马搬一些过来。”说着朝恒雨还看去。
      “我不走。”恒雨还如木人般说道。
      霍仲辉环视众人,见祁慕田不动声色,丘胤明似有些失神,斟酌片刻,说道:“丘兄,日前我和史头领都派人监视春霖山庄的人,实话告诉你,丘允上九华山时我等都亲眼所见,却并未见过你。你说被他禁足,从何说起?”霍仲辉眼光灼灼,径直逼视。
      丘胤明与他对视,心中思量,看他这般毫不忌讳的模样,定是不怕自己在此指认他暗通丘允之事,无凭无据,自己确也无从说起,果真难极,亏得有备而来。于是偏不被他所激,不紧不慢回道:“大难之际,霍兄应以集结人心,报仇为重,追究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不该是你的作为。既然怀疑我,我也无话可说。倘若我真有二心,又何必前来被你们如此质问!”
      “我此番前来,除了拜祭盟主,的确也想要助你们复仇。”见霍仲辉眼中愈发透出疑惑,丘胤明继续表明来意,一面说着,一面微微低头背着手慢步走过诸人面前。“盟主被害,实为中人奸计所至,否则,就以龙绍等人的身手,怎能轻易得手。”此时,正到祁慕田跟前,抬头道,“我脱身之后,家父派人四处追寻。此处已是荆楚地界,自杭州集会之后,又有不少宵小之徒奉承春霖山庄,只要我露面,想必找我的人很快就会寻来。”说罢,侧首转身,问霍仲辉道:“以我为饵,将寻来的人个个杀了,如何?”
      “你为饵,却不知谁人是鱼。”霍仲辉退回几步,坐了下来,“也罢。我倒是可以陪你走一遭,看你到底想跟我玩什么。反正,无论真假,你若非不孝就是不义。”
      丘胤明并不辩解,转身背着他,看了看恒雨还,又继续踱步道:“我知道,霍兄当然有理由信不过我。我人现就在这里,等你们商议妥当了,我一切奉陪。”
      方才谈话间,丘胤明好几次有意朝祁慕田递眼色,示意事态紧急,也不知他看见没有。这时,祁慕田开口:“仲辉,依我看,此计可行。眼下时间紧迫,我不宜久待,时候尚早,我不如就此别过。”
      趁霍仲辉召集余下的六个八卦刀,嘱咐护送祁慕田北上的当头,丘胤明走到恒雨还跟前,轻声道:“雨还,你还是跟祁先生走,好不好?”见她低头不语,形色凄然,极想好好地安慰她一番,可却不是时候,只好再压低了声音,悄悄说:“我来不及解释。”
      “我不走。”恒雨还的头埋得更低,嗓音不可掩饰地颤抖了一下,猛然转身快步夺门而出。
      未待众人有反应,忽听门外有人惊呼:“大小姐!大小姐她……”
      丘胤明闻声追出门,一眼就看见恒雨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陆续有随从围拢过来,霎时心中紧张至极,六神无主,直奔上前,将她的头托起,手触处只觉她周身绵软,急忙探她脉息。这时,祁慕田也已赶上前,焦心长叹:“唉,她这是太累了!自从那日见到她父亲的遗容,就没有合过眼!”
      原知她最忌劳累,祁慕田这一说,心里顿如刀割一般,涌起无名的悔恨和愧疚,祁慕田后面说的几句话都听得模模糊糊,若无旁人地只将她搂在怀中,小心翼翼轻抚了一会儿,方见众目睽睽。
      祁慕田道:“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就没事了。”
      丘胤明这才想起,毒箭遗症之事,如今只有他一人清楚。于是也不在意众人眼色,自顾把恒雨还抱起,将她送去休息。
      傍晚时分,祁慕田在一个多时辰前已启程上路。丘胤明坐在恒雨还床边,思前想后。夕照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额头上投下一抹艳色,嘴唇微张,呼吸均匀,睡得像个小孩子。听祁慕田说,自那日得知恒靖昭死讯,她就一直沉默如铁,不眠不休,夙夜守棺,旁人皆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分明哀伤之至,却不见一滴眼泪。此时静静看着零星的阳光在她睫毛尖上微不可查地跳动,丘胤明心中默道,宁愿能像妹妹一样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也不要折磨自己。
      之前送祁慕田上路时,丘胤明紧掐他的手,说了几次珍重,想祁慕田应该有所察觉,忽而庆幸有无为在外头接应。原来,早先和无为,房通宝二人已定下了此行的计划,由他设法引开霍仲辉和春霖山庄的注意,无为则保护祁慕田不被霍仲辉手下暗害。再由房通宝通知高夜带恒子宁来相会。只要顺利走大路至汝南府和司马辛会合,这一路就相当稳妥了。
      如今,暂且可让陈百生等人在青柳庄上不被人骚扰,而霍仲辉一时也应料不到还有无为这样的强手。这一切筹划,皆赖他能顺利牵住霍仲辉。想到此处,隐隐重压在肩,暗自深吸一口气,轻轻握住恒雨还的手腕,感受着她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沿着指尖融入自己的脉搏。
      不多时,有随从前来,说霍头领有请。
      静室在道观西面角落,霍仲辉将所有人远远屏退,墙外就是荒地,风吹长草,数声鸟鸣,更添四周空寂。斗室四壁无物,二人对坐蒲团上。
      “现在可以说实话了。”窗外夕照渐没,霍仲辉侧过身去,点亮矮桌上的蜡烛。“方才大家都在,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都说出来?”
      “没必要。”丘胤明干脆回道,“说出来又如何,你师弟会相信?再说又没人奈何得了你。”待霍仲辉转过身来,坦然注视,微微一笑,道,“你和家父已有约在先,说真的,你我之间,没多少深仇大恨。”
      霍仲辉没料到他这般,饶有意味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失声笑道:“这么说,方才信誓坦坦说来帮我复仇,真是在演戏?”
      只见烛光在丘胤明的眼里跳动,却不见他的眼神有任何变化,纹丝不动坐着,落落大方道:“复仇只是个说辞,借这个由头可做之事,于你,于我,皆有裨益。”
      霍仲辉神色一亮,虽有些不信,可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侧脸,洗耳恭听起来。
      “春霖山庄人多而杂,虽因朱庄主家世和家父威名归附门下,却多出于种种目的,各为私欲。如张天仪,狄泰丰之辈,投奔他家,皆因虎落平阳,权益之计,借些金钱权势以望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或如杜羽这等,自怨怀才不遇,半途出家,表面出头,内里和其他人想来也不会太契合。还有背罪的,躲仇的,更添江湖上一干乌合之众,盛时蜂拥而来,败时必一哄而散。这些人,霍兄难道有兴趣收到麾下?”
      霍仲辉不置可否,丘胤明继续道:“说来,最有价值的还是朱庄主。不过,想拔这头筹的可不止你我。”
      霍仲辉会意,点头道:“丘兄如此坦诚,我不得不赞赏。看来,恒盟主倒没看走眼。”
      丘胤明忙道:“不敢当。我只是实话实说。于春霖山庄而言,我是个外人,霍兄更是外人。虽然此番你同家父的合作算是成了,但接下来,如龙绍,如杜羽,岂会任人宰割。待到他们清醒过来,或再连同一气,便错过时机了。”
      霍仲辉的眼色忽然变得锐利,似想说什么,迟疑一下却又松了松眉头,转而淡淡道:“所言在理。”
      丘胤明亦沉默少顷,见他无意点破,便道:“霍兄的意思,我岂会不知。”说着,自顾轻声笑了笑,道,“走在这条道上,时刻提着性命,总要想得周全些。我之所以到这里来和你说这些,正因你我眼下所想殊途同归。霍兄,依我看,你和家父当初议和,可不是向他俯首言和那么简单。”
      霍仲辉似乎越发感兴趣,侧目道:“此话怎讲。令尊的武功天下无敌,我和他言和实属情势所逼。”
      丘胤明回想当夜西海盟和春霖山庄交锋,以及之后从恒雨还口中得知的情形,总觉得霍仲辉败给丘允一事,或有蹊跷。但当下绝不是透露疑惑的时候,于是顺势道:“霍兄为情势所逼,我为伦常所逼,亦不得不在春霖山庄权宜。既然都不甘心,何不趁早动手。”见霍仲辉已为所动,忽然提高嗓音,又道:“对了。霍兄怎不问我如何从张天仪那厮手里脱身?”
      这话锋一转,果然令霍仲辉思绪暂断,问道:“说来听听。”
      丘胤明冷笑:“他也算得费尽心机,竟用毒来害我。被我杀了。”虽然知道张天仪没死,但他确信那一刀捅得厉害,一时里回转不过来,不如往重里说,也好让霍仲辉断一个念想。
      “呵呵。我当时也怕他不可靠,果然。”霍仲辉五指向内轻轻一扣。
      “朱庄主回了夷陵,剩下的皆是可弃之人。”
      霍仲辉笑道:“你不怕我把你一同归了进去?”
      丘胤明亦笑答:“等你把这些人解决了再来考虑我吧。父子闹些不和只是一时,当下如何取舍,霍兄一定明白,至于以后,还是那句话,人在这里,一切奉陪。”
      霍仲辉盯着他看了半晌,仰头哈哈一笑,起身道:“好。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先陪你走一遭。明早就启程。”
      次日天光时,一行人已快马离开夏口镇。日前见到贺大成,得知丘允在武昌附近停留,陆长卿便循道去寻丘允了,离开前同丘胤明说,借这个机会邀请丘允去大洪山三思院做客,或可岔开他的心思。陆长卿此举是否成行,丘胤明并不知晓,另一头,祁慕田等人是否已平安北上,他亦不确定,此时引着霍仲辉一路往西去,只能权当那两处皆稳妥。多思无用,唯有一赌。
      临走前去看过恒雨还,仍在熟睡中,只能托史进忠代为关照。霍仲辉把六名八卦刀差去跟着祁慕田,用意昭然,可昨夜对话间,二人皆未提此事,只心照不宣,暗自较量着。今日,霍仲辉和丘胤明并骑在先,次仁东珠和杨铮则指挥大部分人马,分了好几批人,远远随后。史进忠带他亲信手下,走汉水护送盟主和其余所有亡者的灵柩往西安府去。
      从武昌府往归州虽有官道,但为了引来春霖山庄的党羽,丘胤明故意绕小道。傍晚,众人在德安府应城外的旅店歇脚。
      荒郊野店,陈旧简陋,不过坐在房前的宽阔场院中,即可远眺南面的一片湖泽,风吹碧草,水光涟涟,颇有几分景致。等晚饭的当头,丘胤明向霍仲辉问起石磊的死因。
      霍仲辉面有不愉之色,甚是有些忿然道:“我倒是没想到,杜羽当时也在场,竟然不留一点兄弟情面。”原来,那日霍仲辉假托刺杀丘允,将众高手一并带走,至九华山上,久寻却不见丘允踪迹。霍仲辉估摸时辰,那边或已得手,但终不确信,于是借了个由头,让石磊回去报个信。想来当时石磊正巧撞上了刺杀,寡不敌众,亦命丧当场。
      “说来也奇了。其他人的尸首都在,就缺了管赤虎。”霍仲辉觉得不可思议。
      丘胤明不以为然道:“死人又不一定都浮在水上。”
      霍仲辉远眺了一会儿湖景,收回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丘胤明,说道:“从前道听途说你的事迹为人,管中窥豹,多半偏颇。如今相处几番,更让人费解。拆你父亲的台也就算了,一山容不得多虎,可当初,你却又为何不加入我西海盟?”
      丘胤明随意一笑:“天下可去之处甚多,我并不想替别人卖命。你我初次见面那天,我去见恒盟主,只是去提亲而已。”
      未待霍仲辉继续发话,后头传来脚步声,二人回身,只见杨铮揪着一个人,拖拽向前。那人丘胤明认得,正是眉山的飞虎寨主袁刚,此时龇牙咧嘴,极不情愿地跌跌撞撞被扯上前来。
      盟主遇刺之后,原本就冷漠的杨铮更是沉郁,几日里说的话屈指可数,这时走上前来,将袁刚狠狠朝地上一推,又抬脚踩住,道:“师兄,来了好几个,这是领头的。”
      袁刚一侧的脸被地上沙石擦得生痛,挤眉弄眼朝丘胤明央求道:“丘公子,你,你替我说句话啊!我,我这不是受老宗主之命来找你,找你,不是来找麻烦的!”
      霍仲辉朝地上瞥了一眼,问丘胤明:“这是谁?”
      袁刚不住嚷嚷:“自己人!自己人!”
      “闭嘴!”杨铮朝他腰间就是一脚。袁刚闷哼一声,冷汗直下。
      “这就是我先前所说,投奔春霖山庄的乌合之众之一。”丘胤明道,“蜀中一个山寨的寨主,没什么能耐,就是嘴皮子快。”说着上前将他搀起道:“袁寨主,别来无恙。”
      袁刚揉着腰,半立起身,定睛一瞧,霍仲辉端立在前恍如天尊一般威武压人,顿时心虚,顾不得腰疼,连连作揖:“霍头领!小的们瞎眼,擅扰尊驾,还请霍头领高抬贵手,饶恕则个!”
      霍仲辉笑道:“丘兄,来找你的,你说怎么办吧。”
      丘胤明将袁刚扳过身来,问道:“你老实说,附近还有没有家父手下的人?”
      袁刚直摇头:“没!没了!公子,你还是回去吧,你不回去,老宗主怪罪下来,我等都没好日子过。”
      “既然这样……”丘胤明将手一松,“那霍兄,此人随你处置了。”
      “公子!公子!”袁刚一把扯住丘胤明的袖子,哭丧着脸道,“看在老宗主的面子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说着又不住瞅向霍仲辉,看丘胤明同霍仲辉似乎熟络,着实让他摸不着究竟,只能死死抓住救命稻草。片刻,见丘胤明还不言语,早已急得头皮发麻,抓了抓头发,忽道:“对了!昨天在安陆郊外遇见过杜三庄主!”
      “杜羽!”霍仲辉上前一步,盯得袁刚脚底打颤。丘胤明继续问:“除了杜三庄主,这几日里你可还见过别人?”
      袁刚避开霍仲辉的目光,双目望天努力集中精神,片刻后,摇头道:“没,没见。”
      “老宗主呢?”霍仲辉问道。
      “老宗主……听龙二庄主说,和陆先生去大洪山了。”
      闻言,丘胤明心里踏实了几分,对袁刚道:“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你听我的,保你和你的兄弟都不死。你现在就去,务必找到杜三庄主,就说,我在这里等他,有事商量。”见袁刚眼神朝霍仲辉那边游离,即缓和了语气,“不妨事,照实说。你的兄弟们暂留这儿,不会亏待。办好这件事,将来自有好处。”说罢,朝霍仲辉投了个眼色。
      霍仲辉微微一笑,道:“袁寨主,霍某言而有信,你的兄弟放心寄放我处,不会少一根毫毛。”
      两日之后的傍晚,刚下过一场雨,田间地头坑洼积水,马匹驰来动静尤大。店家伙计脸色煞白,缩手缩脚地走去开院门。自从日前来了这一大伙人,店主一家就大气不敢出,这领头的虽出手阔绰,可看眼下这架势,像极了传闻中的江湖亡命徒。掌柜躲在帐台后面朝店中偷看一眼,暗自念佛。
      那日把袁刚差走后,霍仲辉又即刻让次仁东珠带了一批人出去探查春霖山庄其他人的踪迹。方才听人来报,袁刚已领着杜羽和一伙春霖山庄的随从朝这边来,于是立即召集余下的二十多个人,齐聚店堂。
      坐在正中央的方桌边,面对敞开的大门,只见伙计将篱笆门拉开,十多人大步朝这边走来,杜羽执剑带头在前。霍仲辉侧目看向杨铮,见他一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鞘,低声道:“四弟,不急,兄弟一场,先说几句话再动手不迟。”
      这时,杜羽跨步进门,朝霍仲辉拱手道:“大师兄,又见面了。”见丘胤明亦在座,笑道:“没想到,公子原来在大师兄这儿。早和解,又何必当初呢。”
      话音未落,一旁杨铮早已按捺不住,腾地站了起来,手指杜羽眉心怒道:“你这叛徒!为何要行刺盟主!你的良心何在!”
      “良心?我们这些人,讲什么凉心,热心。”杜羽脱口而笑,看了看霍仲辉,恍然道:“四弟,原来大师兄还没告诉你么。”
      “杜羽!”霍仲辉突然站起身,大声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别投他家也就算了,怎能反过头来加害盟主?就连五弟也不放过!如此狠毒负义,师门也难容!”
      “你……”杜羽猛地愣住,被霍仲辉怒言逼得一时语塞,转眼又瞥见丘胤明目光冷厉端坐不语,面色突变,眼光骤寒,嘴角边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数下,冷不防狰狞笑道:“你们……哼哼,原来你们……四弟!”杜羽朝杨铮大吼一声,“暗杀盟主,起先可就是大师兄的主意!你们这些傻子都被骗了!”
      语出如雷,在场的人一时里都没有反应过来。杨铮怒目圆睁道:“你胡说些什么!”
      杜羽眼色发红,横眉竖目,先指霍仲辉,又指着丘胤明道:“杀盟主是大师兄的主意。不信你问姓丘的。”
      不待杨铮有发话的机会,丘胤明已拍桌而起,对杨铮道:“杨兄弟不要听他一派胡言。你若下不了手,我就替你为盟主报仇!”说着,已伸手抽刀。
      “不劳!”杨铮的话音伴随着弯刀出鞘之声冲向杜羽。
      不及眨眼,二人已杀在一处。春霖山庄的随从皆想不到有此突变,机灵的即刻想退,却不料霍仲辉横戟堵在门口,并示意西海盟的人退至四壁。而西海盟众人此刻更加忐忑满怀,眼前缠斗的二人本都是自家强将,同门操戈,你死我活,怎不教人心寒。
      观者噤声,刀光剑影在逐渐暗下来的店堂里越发显得惊心动魄。桌凳间空隙狭小,二人上下腾挪,虽展不开手脚,但短兵相接,又皆擅长精密灵巧的招数,一时里相互占不了便宜,可时间稍久,杜羽略胜一筹的功夫还是彰显了出来。
      毫无预兆间,杜羽人已跃出,头向前方,那剑却如长了眼睛一般回首反刺,不偏不倚,穿过刀刃之下一寸空隙,直刺入杨铮的手肘,古怪刁钻无从防备,若不是杨铮手快,那剑早已穿胸而过了。杨铮吃痛,步子顿缓,一脚踩空,落下地来,而杜羽似乎已知不可恋战,不乘胜追击,反而向上跃起,在梁上借了把力,击穿屋顶,飞身穿出。
      尚未落地,丘胤明已横刀堵在他面前。
      方才观战,丘胤明时刻准备出手,一见杜羽有脱身之意,不假思索破窗而出。目光交叠,战意凛然,二话不说各出夺命杀招。杜羽此时拼命脱困,快剑凶狠异常,面对劲敌,身后还有霍仲辉坐镇未动,是人都会心急,可他到底不凡,大喝一声稳住心神,撕掉长袍的前襟,全神贯注使出浑身解数。丘胤明早就有心和他较量,机会一来,哪管是什么生死战场,场院里平整宽敞,二人展开手脚,斗得难解难分。
      杨铮跳出门外,正欲上前相助,却被霍仲辉一把拉住道:“四弟且慢,我看他能应付。”目光聚焦处,拼斗的二人气势相当,手法亦难分高下。霍仲辉从未见过丘胤明的身手,这才不想让战斗很快结束,好让他看个仔细。
      丘胤明心无旁羁,一意要致对手于死地,刀随心走,却不知,自从数月前从恒雨还那里学来数种互不相连的用刀手法,他时不时地参习,不知不觉融汇贯通到自己原本的武技中,技艺在无意中已有所提升,即便对阵背水一战的杜羽,不能即刻取胜却也能应付从容。
      霍仲辉正看得尽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有两三个春霖山庄的随从想乘机溜走,瞬间移步追击,戟出如电,一招之内,三人相继倒地,立时而毙。余下之人大骇,不敢再挪动半步,躲在后面的袁刚等人更是吓得直打哆嗦。
      天光渐没,杨铮在霍仲辉跳开之际,耐不住焦急,右手受伤,便将弯刀换到左手,疾步纵前,口中道:“我来助你!”这次霍仲辉倒也没出言相阻。
      紧要关头局势突变,杜羽不由得乱了一下阵脚,被丘胤明一刀在背后划出血痕,正面撞上杨铮,奋力拼搏两招,又不得不回头招架丘胤明。虽然杨铮同丘胤明的配合甚是紊乱,但毕竟以一敌二,杜羽即刻落于下风。只得几个回合,忽被丘胤明削散了头发,视线模糊的一刻,竟被杨铮一刀封喉,是时鲜血四溅,死相不堪。
      夜色四合,霍仲辉叫人让店家在场院里点起灯笼,把春霖山庄余众和袁刚一伙都围在一起。
      袁刚此时脸色惨白,但急切的求生之心令他话出如弹珠,求完了霍仲辉,又朝丘胤明不住磕头道:“公子救命!救命啊!你说什么我都听,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爷爷!……这,前日公子所说的话,可不能食言呐!……不,不。不是这意思,我知道公子是有情有义之人……”
      丘胤明皱着眉头对霍仲辉道:“霍兄,何必呢,他们也都是受人差遣。”
      霍仲辉冷眼朝这些满脸惊惧的人一一注视了一会儿,方道:“你也明白,他们倘若乱说,你我这回就是事倍功半,你自认能管住这些人的嘴?”
      丘胤明沉吟半晌,道:“不知道,但也容我先试一试。”
      霍仲辉轻笑:“请吧,到时候我看你自己来收拾。”说罢,自顾转身回客店屋里去了。
      深夜时分,众人已各自睡下,丘胤明躺在窗边,睡意全无,那些人恐惧的眼神时刻浮现。他心底里何尝不认同霍仲辉的想法,但活生生的,毫无恩怨瓜葛的人放在面前,教人怎能下得去手!可他真能让他们闭嘴不言么!方才和那些人说,只要不溜走,且从此对他忠心不二,便饶过他们性命。当时都发了誓,但人心怎可防。他虽不愿多想,此刻却分明竖着耳朵,听窗外动静,心中默道,千万别跑。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心猛得一沉,丘胤明霎时坐起身来,操刀翻窗而出,黑暗中,只见几道影子在栅栏外翻身上了马,他飞快跑去马厩,跳上早就喂饱,且特意备在外侧的自家马儿,拍马急追。
      星月黯淡,乌骓扬开四蹄,如在漆黑的夜色中乘风滑行。此地无岔路,激追出好几里,前方已现踪迹。他的马儿虽不是最快,可耐力却强,且聪慧无比,飞奔时亦能避开各种障碍。未几,他已清楚看见,共有四人。
      这时已入一箭之距,前面的人也看见了他,拼命地打马前行。丘胤明从鞍边抽出一把上了弦的弩机,原来即便满心存着侥幸,他还是准备得十分齐全。已在追杀,再无犹豫,抬手一箭,直中一人后颈。再上一箭,正发之际,马儿忽然腾起跳过横在半路的一段枯木,箭偏了,但还是让那人跌下马来。
      眼见越来越近,丘胤明收了弩机,策马又是一阵紧追。剩余两人的衣着面貌终于清晰起来,似乎是袁刚手下飞虎寨的喽啰。跑在后面的那个早已魂飞魄散,见丘胤明挥刀砍来,手足无措毫无招架之力,一刀毙命。于此同时,丘胤明的另一把刀也飞出,直插前面一人的后心。
      回去的路上,心里空落落的。之前被射伤下马的那人哭着求他放过一命,他给了一刀痛快。
      黑夜又归于寂静,但心绪却翻腾不息。怪谁,是怪他们不守承诺,还是怪自己无情。可先前自己对袁刚许下的承诺又算什么!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只好狠狠地在自己手臂上掐了几把。做都做了,还敢想什么清白!
      揣着满腔纠结,心思沉沉地往回缓行,竟未注意到夜空中那一抹越来越显眼的亮光,直到接近旅店时,才猛然看见,炀炀大火。
      待他策马冲进场院时,客店的房子早就在一片火海中倾塌了。霍仲辉见他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负手笑道:“丘兄,先前所料果然不差。”
      丘胤明瞠目四顾,在场只有西海盟的人,指着火场,朝霍仲辉吼道:“人呢?还有十多个人呢!”
      “今天跑四个,明天不知还跑几个。你准备夜夜不眠不休同他们耗下去么?”霍仲辉的眼神在火光里异常明亮,好像能看到人心,“我敬你是个朋友,才替你一并了结。”
      “你……” 丘胤明怒目而视。
      “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霍仲辉渐渐敛了浮在面上的笑意,“我想做就做,光明正大。你呢?明明要做,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五十步和百步之差而已。”
      一句话说得丘胤明无言以对,心中那团火瞬间被浇了个通透。
      “哦,对了。” 霍仲辉又道,“省得你再多心,告诉你,那开店的一家我给了钱,打发走了。”转眼对上丘胤明复杂的眼神,呵呵冷笑道:“至于送去见阎王的,当初既然走上这条道,就早该有觉悟了。”说罢,招呼众人上马。
      丘胤明暗自咬了咬牙,不再看那火场。
      正在众人打点马匹即将连夜上路时,忽听有人叫道:“快看,快看,朝这边来了。” 众人齐齐扭头望去,只见火光背后,有一白衣人单骑快马正朝他们而来,不用片时,众人都停下了动作,伫立原地。来人是恒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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