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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昏礼 ...

  •   从云丰镇出发去往南齐都城邺城,快马加鞭需十五日,和亲队伍则走了一个月。

      出了云丰,便由南齐负责迎亲的兵甲一路护送,和亲队伍里剩下的一堆北泠兵士也在队伍到达邺城时踏上了回程。

      如今这只队伍里剩下的北泠人只有她和钟灵,另外加上和亲前北泠皇帝从宫中赐下来的几位嬷嬷和侍女。

      真正的赵元静因为不满于这桩赐婚,从未让宫中的嬷嬷和侍女近身伺候,这倒帮她减少了暴露身份的风险。其实,细作顶替目标人物前多多少少都会易容,但是她没有。临行前,她曾向大师傅表示过疑虑,大师傅说赵元静在北泠虽有才名,但鲜少露面,北泠认识她的人都没多少,南齐路远,更不用担心容貌暴露的问题。至于诚王那边,赵元静搭救诚王的时候年龄尚小,长大了容貌有变化不足为奇,也不用担心被诚王识破。既然是没太多必要做的事情,做了反而才增添暴露的隐患。

      话虽如此说,她一开始还是有些担心,她早知道这边会有钟灵这个内应,但是皇宫里赐下来的嬷嬷和侍女如果熟悉了赵元静,她替换过来后,总还是要花些心思对付。赵元静鲜少与这些人接触,算帮了她一个大忙。

      赵元静不满和亲是她从钟灵口中得知,这并不出乎她的意料,毕竟她也算是半个赵元静。

      赵元静的性格骄傲而肆意,又有一手高超的琴艺,素来目下无尘,被迫和亲于赵元静来说绝对是桩耻辱。只是这样的耻辱关乎家国,她只能承受。一个骄傲的人,大大方方承受了耻辱,没有哭没有闹也没有寻死觅活,却也在某些地方做着无声的反抗。比如北泠皇帝册封的圣旨下来时未曾下跪,踏上和亲马车时以白色幕篱从头遮到脚,将一身火红的嫁衣遮的只剩下一点红影。

      骄傲肆意,却又能保全自己。

      “公主,到了。”伴随着马车外司仪官的高声唱名,钟灵的轻声提醒也响在她的耳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此次和亲,她嫁给诚王做正妃,和亲的车驾会直接送到诚王王府门口,举行了婚礼,第二日再进南齐皇宫行册封之礼。

      听着外面的鼓乐之声,她拿起搁在腿边的白色幕篱戴在头上,等待着车帘的掀起。

      如果说从云丰来邺城的路上,她还是自己,那么从此刻开始,她便只能是赵元静。按照赵元静的性格,白色幕篱既然戴上了,肯定就没想过在婚礼上取下来,所以她此刻也只能戴上。赵元静帮了她的忙,也给她制造了难题,据她所知,南齐北泠两国婚丧嫁娶习俗大同小异,绝没有婚礼上着白的道理。

      赵元静的不满不屈,在昏聩的北泠皇帝眼中,不算什么。可是在南齐人眼中,区区和亲公主如此作为就是蔑视南齐,恐怕是难以善罢甘休的事。一路上她也没想出什么绝妙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也不知道赵元静当初有没有想好解决的办法,或者说一开始赵元静就存了死志,按理来说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应该。

      车帘已经掀开,她懒得再想,由钟灵扶着下了车,只能随机应变了。

      周围的鼓乐声一窒,那掌管婚礼流程的司仪官也忘了出声。

      皇子大婚,在场肯定有礼官,她已经听到人群中传来的愤怒之音。

      “这,这,这……成何体统?”

      因无人阻拦,愤怒的声音越来越响,她却站在那里,不曾胆怯不曾退缩,虽由幕篱遮着,却遮不住一身傲气。

      “吵什么,司仪,哑巴了?”

      一个有些慵懒的男声在吵嚷声中响起,声音虽不大,却足够所有人听到。

      吵嚷的礼官们停了下来,有人不甘心,“王爷,这成何体统?北蛮如此不知礼数,置王爷颜面于何地,置我大齐威仪于何地,王爷还不将她发落?”

      一个礼官虽然是为国家着想,对当朝的王爷说出这样一番话,也还是太不客气了点。

      看来传言多半是真的,南齐的五皇子顾朝是个毫无实权且为南齐皇帝所厌弃的皇子,因为是个闲散王爷,且又耽于声色犬马,一向不大受人敬重。

      “哪里不成体统了?”那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同先前比没什么区别,礼官的话似乎不曾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那礼官没想到他有这样一问,愣了半晌才气愤道,“大婚当日怎可穿戴白色。”

      “怎么不可?”

      男声的满不在乎和礼官的气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礼官此时赫然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与王爷对抗,方才和自己同仇敌忾的同僚们不知什么时候已退至一旁,成了看戏人。

      对方毕竟是王爷,他心里发怵,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礼制有定,这有违礼法。”

      “哼,”一声轻嗤,男声一改先前的慵懒之态,“本王娶妻,规矩自然由本王定,谁要是看不惯,趁早滚。司仪,继续。”

      鼓乐声重新响起,她突觉得人影一晃,身子一轻,已落入一人怀抱。

      “一直傻站着做什么,你这一身只怕也不好跨那火盆,便由为夫代劳吧!”

      司仪官唱念的声音卡了一瞬,又继续下去。

      她方才站着没什么行动自然也是在看戏,当然在旁人看来或许有那么几分不屈的傲气。

      等被人从怀抱里放下来,她早已收了看戏的心思,心中着实无措。眼前这个发展,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若是赵元静被这样抱进诚王府应该怎么做,她实在想不出,也就随着司仪官的唱念行完了礼仪。

      行完礼在新房中坐定之时,耳边有交谈之声。南齐婚俗,新房内男方的女性亲属等着新娘掀盖头闹亲。诚王顾朝不受南齐皇帝喜爱,但他毕竟还是个皇子,来闹亲的姊妹姑嫂并不少。

      因为方才府门前一出闹剧,新房内窃窃私语之声占多数,少了一点热闹气。

      喜娘念完了吉利话,她被花生红枣砸的有些晕时,一个红影在在她身前站定,一只手伸过来取走了她的幕篱。新房内的低语声一停,她心中忐忑,脸上一分没有显露,极力保持着冷淡,没有嫁娘的娇羞和喜悦,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她本来想暗暗打量一下四周的情形,只是男人的身躯挡在她面前,入眼处只有暗红色的吉服,吉服上绣着云纹,云海里隐约有蛟龙银白的尾。

      “五哥,你这新娘子倒漂亮,怪不得你惦记这么多年!”清脆的女声打破寂静,其他人也渐渐放开,说出些称赞的话。

      头顶的人没有说话,她却能感觉到有犀利的目光正在审视自己,心中微微一惊,按理来说审视的目光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时候。对于自己的新娘,可能好奇,与恩人重逢,可能喜悦激动,可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目光,显然与这些无关。也许这个男人看出了什么,虽然大师傅说赵元静当初年龄尚小,长大了容貌变化很正常,诚王自然不会起疑。可赵元静是诚王的救命恩人,诚王又对她一腔爱意,他对她印象深刻、格外熟悉,这也是说得通的。

      要是一上来就被人识破,那她未免太倒霉,做细作未免太失败。她心中虽然风浪滔滔,面上却如常不变,这就是他们这些细作的本领,越是危急越是镇定。就在这时,她身上感受到的压力陡然一松,低沉的笑声在她头顶响起,眼前一暗,那人弯下腰,凑到她跟前,语调有些轻佻,“那是自然,本王的王妃自然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

      男人鼻梁高挺,唇角含笑翘起,称得上英俊,只是脸色虚浮泛白,眼下有些青黑,似纵情声色之状。

      这张皮相也还罢,她没敢忽视的是他那双眼睛,着实生的好看,如暗夜怀抱着星辰,沉敛中生出熠熠的光彩。当然之所以没敢忽视这双眼,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好看,还因为这双眼里的情绪太难以捉摸,如他此刻嘴上说着轻佻的话,看似也被新娘子的美色迷住,实则眼中却是一片清静,看不到欢喜之感,甚至连半点波澜也没有。

      她心中一凛,垂下眼,没敢太长时间与他对视。

      先前那个清脆的女声再次响起来,“五哥,五嫂这样的冰美人,你今后有的受了。”

      女子是南齐的九公主,因受南齐皇帝的宠爱,行事说话素来没什么顾忌。在场众人都已听出她语气里的调侃之意,想起传闻中诚王府后院那几百殊丽,各人面上都带了含义不明的笑容。

      男人早已起身面向众人,脸上笑意盈盈,“娶到你五嫂这样的美人,你五哥我还有什么不满,自然她说什么是什么。好了,新娘子也看够了,该走的赶紧走。”

      九公主为首的众人哄笑几句,果真退去,男人临去前弯腰凑到她耳边,暧昧道,“卿卿稍候,为夫片刻后便来。”

      卿卿两个字让她心里陡起一阵恶寒,面上不显,广袖下交握的手却捏出了青筋。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宁静,她凝神思索,传闻中五皇子顾朝游手好闲沉溺声色,现在看来传闻也不一定全都可信。至少她方才看着他的眼睛时,绝对不信他便是传闻里的那个人。

      原先她觉得来南齐远离了北泠,不容易被人瞧出破绽暴露身份,且传闻中五皇子顾朝又有些草包,她的细作生涯想必会少很多风险。现下却知道自己想的简单了,至少在面对顾朝时,必要小心翼翼。

      “公主,可以洗漱了。”钟灵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的花梨木托盘上盛放着浅红的寝衣。

      两个王府的婢子进来引导她进了沐浴的房间,三四日未曾沐浴,热水洗尽了她一身疲乏,全身都是通透之感。

      寝衣也是按新婚吉服的制式制成,一套穿下来也有两三层,但是比之之前那套厚重的婚服实在轻松许多。

      洗完了澡出来,她遣散了房里其他婢女,只留下钟灵一人。

      钟灵早已在外间榻上摆好了毛巾和小熏炉,“奴婢帮您把头发绞干。”

      “嗯,”她走过去,半靠在锦垫上,由着钟灵帮她绞干湿发。

      熏炉里燃着松香,沁到她的发丝间,绕到她的鼻端,熏的她昏昏欲睡。

      从云丰镇往邺城走了一个月,一路上虽然不赶,也被马车颠的皮软骨松,人一旦从不那么舒适的环境里跌到舒适的环境里便容易放松,放松下来就只想休息。

      不过她心里还绷着一根弦,没让自己彻底睡下去。

      “公主,好了。”

      钟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半眯着眼睛坐起身来,嗓音有些低,“谢谢你,钟灵,你也下去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钟灵收了东西下榻,扯平榻上被角的时候凑到她身边低声提醒了一句,“公主,王爷还没来,公主别睡着了。”

      她“嗯”了一句,坐正了身体,强打起了精神。她有时候觉得,钟灵这个刺客比她更适合做细作,因为她比她更警惕也更仔细。

      房里的灯烛爆出第三声轻响的时候,她实在有些撑不住,脑海里又混沌起来,只是心里清楚自己不能睡着,眼睛圆睁着,身姿也端端正正,任谁也看不出一点不妥。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房外的丫鬟行礼后被遣退,有人带着酒气进房来。

      她掐了掐手心,整顿了神色,珠帘一晃,穿着喜服的人已到了她面前。

      “卿卿睡着了,”他凑到她面前,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眼里飞起一片戏谑。

      她冷着脸不理睬,也没动,仍旧安安稳稳坐在榻上。

      男人不以为忤,在她身旁坐定,凑到她耳边,“夫人还记得曾经救了本王吗?”

      “不记得,”她心里咯噔一声,对于他看破她身份的怀疑又加深了一点。不过声音没起什么变化,还是冷冷清清的,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赵元静是如何救助顾朝的,她是真的不清楚细节,大师傅没与她说过,当日南齐使者要人时也语焉不详。

      男人凝视着她,眼里有些失望,他揽上她的肩膀,将她半边身子揽到自己怀里,“夫人怎么这样绝情,为夫可是从那一天起便一直将夫人放在心上。”

      还好,只是失望,没有怀疑。她一下站起来,脱离男人怀抱,转身直视着他,语气冷冽,“既然我曾救助于殿下,殿下又为何恩将仇报,指名要我和亲,陷我于不忠不义之中,陷我泠国于耻辱之下。”

      “呵”,男人站起来,走近她,语调轻佻,“卿卿这么生气做什么,我不过是一心钦慕卿卿,只想同卿卿一生相守罢了。”

      他身材高大,在她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她不得不仰起头看他。

      他的语调深情又暧昧,那双眼却是无波的古井。她觉得自己背后汗毛倒竖,这个人说是在演戏,却又故意在她面前透露着真实的一面,半真半假,那么究竟哪一面才是真的?

      她方才一番陈词,与其说是按着赵元静的性格行事,不如说是在试探他,试探他是否真如传闻一样,是个耽于酒色的草包王爷。

      在看着他眼睛的那一刻,她确信他已看透了她的试探,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能站在原地硬撑着与他对视。

      “卿卿怎么了?看为夫看呆了?”他凑到她眼前,鼻尖碰着她的鼻尖,脸上笑意盈盈,眼里全是促狭。

      “你,”她怀疑方才是自己看花了眼,这虚浮的浪子相,同方才那个人哪里有半分相像。

      “我怎么了,”他手揽上她的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唇角。

      无耻,她心中暗骂一句,面上却不显,仍同先前一样僵着一张冷脸,冷然道,“离我远一点。”

      “哦?”他收了笑意,放开她的腰,走到桌边坐下,有些悻然,“夫人不来喝一杯合卺酒吗?”

      赵元静此刻会怎么反应,她不知道。

      学一个人容易,真正变成一个人实在太难,而且还要在一个阴晴不定的人面前伪装自己。她心里惴惴,面上却还要保持着冷淡疏离的模样,天知道这个时候她多想回到掩月部努力训练成为一个刺客。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走到桌边,正要坐下,没防备被一只手用力一扯,身子跌落到男人怀里。

      男人力道太大,她跌的七荤八素,耳边只听到他说,“夫人方才让我生气了,自然要哄哄我,这合卺酒便由我喂夫人喝吧!”随即唇上一凉,一个温热的事物抵开她的唇撬开她的牙关,温热的酒便顺着滑进了她嘴里。

      烈酒入喉,她被呛的咳嗽了几声。他将她拉起来在他腿上坐正,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轻柔,似哄人般,“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备了这么烈的酒,呛着了卿卿,明日全都由卿卿撵出去好不好?”

      “你,”她抬头瞧见他的眼睛,他眼里虽带着笑意,眼底却是肃然一片冷意,她觉得背后发凉。这个人说是在演戏,在她面前又不肯认真的演,也不知是他演技太差,还是她洞察力太好。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坐着,”因为呛了酒,她的声音有些哑,却比之前多了别样的温柔。

      他似乎来了兴致,放在她腰上的手轻轻摩挲,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我怎么舍得放卿卿下来,卿卿这样美。”

      他贴近她耳边,轻轻嗅着她脖颈间淡淡的松香,另一只手从腰腹间往上爬,爬到了某处柔软上。

      “你无耻,”这一次她实在没忍住骂了出来,身体下意识往外挣,急于摆脱他的怀抱。

      身为一个细作,男女之事她当然不是全然不知,她也知道自己此来总要面临这样的事,清白之类的东西,在她这样的女子身上是没什么所谓的东西,命都不在自己手里,谈什么清白。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实践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无耻吗?”他笑的肆意,紧紧箍住她,没让她挣出去,“还有更无耻的,卿卿要不要试试。”

      他抱着她站起来走到塌边,将她身子毫不怜惜的往榻上一摔,人要是能摔得四分五裂,这一下的力道也差不多了。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疼,他整个人便覆了上来。

      红色的寝衣不过三两下便剥的干净,她觉得自己有些像案板上待宰的鱼。

      幕帐低垂,帐内一片昏暗,他的唇从她颈边一路向下探索,一只手从腿上摩挲揉捏到腰上。

      传闻诚王府中佳丽上百,诚王最擅怜香惜玉,只是传闻不见得属实。

      明明是暧昧旖旎的情动场景,榻上的两个人却都无比清醒。

      她圆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出神,他伸手强迫她看向自己,她看到他那双眼,没多少情欲,倒是冷漠多一些。

      “夫人这是什么反应,为夫还盼着和夫人琴瑟和鸣,夫人不肯给为夫一个机会吗?”

      还是戏,却不像往常那么轻浮暧昧,这次他的语调同他的眼神一致了一回,冷漠中夹杂着嘲讽。

      传闻五皇子顾朝深深恋慕救命恩人赵元静,传闻全是扯淡。

      一阵刺痛将她拉回现实,她额头上沁出冷汗,只得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背,心中想,琴瑟和鸣可没人教过她,有一天“兵戎相见”倒是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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