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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冷宫的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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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梆子声刚落,我便揣着油纸包溜出锦华宫。
冷宫墙头的野猫弓起背,绿眼睛在月光下幽幽发亮。梨树下立着个素白身影,赵琼英的裙摆沾满夜露,像是站了许久。
“皇姐......”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按在胎记上。
那是块胭脂色的印子,状如半片枫叶——是前世车祸留下的疤痕。
“果然。”她声音发颤,“母妃临终前说过,小妹手腕......”
一阵阴风卷过梨树,花瓣簌簌落在我们交叠的衣袖上。远处传来打更声,赵琼英迅速松开手,往我怀里塞了本泛黄的书册。
封皮上赫然写着《赈灾食录》,落款竟是端慧皇贵妃。
“建昭三年大旱,母妃用麸皮混槐花做成团子,救活三万灾民。”
赵琼英的声音比月光还冷,“后来她暴毙宫中,这本食录也不见了。”
我翻开书页,霉味里混着淡淡的药香。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桂花,墨迹在“槐蜜”二字上晕开,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北境灾情比奏报的更重”她突然咳嗽起来,“皇兄已主动请缨赈灾,可朝中有人克扣粮款......”
怀里的油纸包突然散开,掉出几块我新制的杂粮饼。这是用御膳房扔掉的碎米,混着晒干的野菜末烘烤而成,硬得像石头。
赵琼英捡起一块,就着月光咬下去。
“咔嚓。”
她唇角渗出血丝,眼睛却亮起来:“......能存放多久?”
三日后,锦华宫的小厨房烟雾缭绕。
“公主,这样真能行吗?”福安太监蹲在灶台前,把烤干的杂粮饼码进陶罐,“奴才老家闹饥荒时,连观音土都......”
“嘘——”我踮脚往罐口撒了把炒香的芝麻,“这是活性炭,防潮的。”
院外突然传来喧哗。母妃慌张地跑进来,发髻上还粘着片菜叶:“团团快躲起来!李昭仪带着人往这边......”
话音未落,宫门已被推开。李昭仪用绢帕掩着口鼻,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四公主这是在炼丹药?”
我故意把沾满黑灰的手往裙子上蹭:“回昭仪娘娘,儿臣在做好吃的。”
她身后的嬷嬷突然踢翻一个陶罐,杂粮饼滚落满地。李昭仪用鞋尖碾碎一块,冷笑:“用这等猪食污了娘娘的眼,该当何罪?”
“哦?朕倒觉得香气扑鼻。”
父皇的声音惊得李昭仪踉跄半步。他弯腰捡起半块饼,在众目睽睽下咬了一口:“酥脆有嚼劲,还有淡淡的草木清香,当配碧螺春。”
当夜,皇长子赵琛星夜出征。
我扒着宫门,望见他的马鞍旁挂着一串陶罐——正是福安改良过的密封粮罐。三皇子赵珏骑马跟在队伍末尾,经过我时突然抛来一物。
“接着!”
牛皮纸包着的,是串鲜红的山楂果。
更鼓声渐远时,我在陶罐底部发现了端慧皇贵妃的私印。福安正用竹刀刻着新罐子,突然轻声说:“公主可知,活性炭在边关另有个名字?”
他蘸着茶水在案板上写:净军粮。
月光穿过窗棂,照见他脖颈处隐约的烧伤——与冷宫偏殿梁柱上的焦痕如出一辙。
半月后,北境传来捷报。
皇兄的信与一罐杂粮饼同时送到御前,饼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父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掰开硬如铁石的饼——
雪白的饼芯里,嵌着张浸过蜡的纸条。
“粮道被劫七次,幸有此物可生啃。”皇兄的字迹力透纸背,“四妹之功,可抵三千精兵。”
父皇抚须大笑,流水似的礼物送往母妃的宫殿。
早上向皇后请安时,赵琼英在长廊尽头拦住我。她解下腰间玉珏塞进我手心,上头刻着端慧皇贵妃的闺名。
“母妃当年也收到过这样的玉佩。”她在我耳边低语,“后来......它出现在毒杀她的杏仁酪碗底。”
皇兄归朝那日,锦华宫的青砖地被西域马车轧出两道深痕。
十二匹雪白骆驼昂首立在宫门前,驼峰间悬挂的铜铃叮咚作响。赵琛解下玄铁头盔,露出被风沙磨砺过的轮廓,将一只鎏金食盒递到我面前:“四妹猜猜,这里头装着什么要命的东西?”
食盒开启的刹那,殷红的汁水渗出缝隙,在白玉砖上晕开如血痕。李昭仪当场打翻茶盏,尖声道:“西域毒果!快拦住四公主!”
我盯着食盒里裂开的石榴,忽然笑出声——鲜红籽粒间嵌着的,分明是母妃最爱的蜜渍梅子。
“皇兄好算计”我捻起一粒梅子,“用西域金盘盛江南蜜饯,是想看某些人......”
话音未落,二皇子赵琰的玉佩突然坠地。骆驼纹裂成两半,露出内侧刻着的西疆文字。
当夜御宴,西域使臣献上一瓮雪白乳酪。
“此乃我国秘制杏仁酪。”使臣抚须而笑,“需用雪山融水......”
酒杯坠地的脆响打断了他的话。赵琼英面色惨白,死死盯着乳酪表面凝结的琥珀色糖衣——与当年端慧皇贵妃中毒那碗,一模一样的花纹。
父皇手中的夜光杯突然炸裂,葡萄美酒泼在赵琰袖口,将那抹可疑的粉末晕成淡红。
“朕记得”父皇缓缓起身,“端慧最厌杏仁。”
满殿死寂中,我舀起一勺乳酪送入口中。羊奶的腥气混着苦杏仁味在舌尖漫开,前世记忆突然翻涌——这不是普通的杏仁,是产自西疆的圣罗勒子!
“父皇......”我软软倒下前,看见福安太监袖中寒光一闪。
再醒来时,满室皆是药香。
赵琼英正在煎药,素白衣袖挽起,露出腕间狰狞的旧疤:“当年母妃便是这样,饮下我亲手端的杏仁酪......”
药吊子咕嘟作响,她突然掀开妆奁底层。褪色的襁褓上,歪歪扭扭绣着个“棠”字。
“你本名叫棠儿”她指尖抚过焦黄的绣线,“那场大火里,是林美人拼死从冷宫抱出你......”
窗外突然传来驼铃声。福安满身是血翻窗而入,手中攥着半块烧饼,面皮上赫然印着骆驼纹。
“公主”他将烧饼掰开,露出里头染血的密信,“二殿下与西疆交易的粮道......在石榴籽里。”
三更天的御膳房恍如鬼市。
我举着烛台翻找西域贡品,忽见墙角陶瓮微微颤动。掀开蒙着的牛皮纸,整瓮石榴正在诡异地渗出血色汁液——每颗果皮都被刻上西疆文字,籽粒间塞着缩成米粒大小的密函。
“这是沙鼠血写的。”赵珏的声音从梁上传来。他倒悬着取下颗石榴,枪尖轻挑便露出内里乾坤,“西疆人训鼠传信的本事,倒是越发精进了。”
我突然想起皇兄食盒里的梅子。那些江南蜜饯,或许正是为了掩盖......
“小心!”
赵珏的银枪擦着我耳畔飞过,钉死一只通体赤红的沙鼠。那畜生爪间银光闪烁,竟是半枚淬毒的梅花针!
翌日朝堂,父皇当众摔碎了西域国书。
“西疆王想要和亲?”他抓起染毒的梅花针冷笑,“不如问问朕的四公主......”
我捧着琉璃盏婷婷出列,盏中是用解毒的甘草熬煮的石榴籽,殷红如玛瑙的果粒在蜜汁中沉浮:“父皇,儿臣新做了道点心,名唤‘赤玉解语’。”
使臣们脸色骤变——这正是西疆巫医解毒的秘方。
退朝时,赵琼英将一枚玉扣按在我掌心。温润的羊脂玉上,端慧皇贵妃的簪花小楷清晰可辨:
**棠儿周岁礼,赠石榴纹银锁。忌杏仁,畏骆驼,终生不可踏足西疆。**
宫墙外的驼铃突然发狂般响动,我看见赵琰的马车悄无声息驶向西角门——那里停着辆覆满尘土的旧马车,车帘上绣着褪色的石榴花。
西角门的旧马车散发着霉味,车帘上的石榴花纹已褪成惨白。我踮脚掀开车厢暗格时,一枚银锁“当啷”滚落——
锁芯竟是空的。
“果然在这里。”赵琼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苍白的指尖抚过锁面,突然用力一拧。
“咔嗒。”
银锁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发黄的纸片。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隐约能辨认出“粮道”“沙鼠”几个词,末尾画着个古怪的符号,像骆驼又像弯刀。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赵琼英迅速将纸片塞进我袖中:“回锦华宫再看,这地方......”
她的话戛然而止。
车帘无风自动,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污渍——是干涸的血迹。
锦华宫的小厨房烟雾缭绕。
我将蜂蜜浇在烤饼上,借着火光细看那张纸片。蜜糖在高温下融化,渐渐显露出纸上隐藏的纹路——是张地图!
“这是北境三州的粮仓分布。”福安突然出现在灶台边,手中的菜刀精准地将胡瓜切成薄片,“二殿下这些年暗中收购的粮仓,全在这条线上。”
我心头一跳。这条粮道若是掐断,皇兄的军队就会......
“公主!”春桃慌慌张张跑进来,“三殿下在宫门外跟人打起来了!”
校场上的赵珏银枪如龙,枪尖挑着个不断挣扎的布包。对面站着脸色铁青的赵琰,他脚边躺着个打开的笼子,里头窜出几只赤红沙鼠。
“三弟这是何意?”赵琰的玉佩叮当作响,“不过几只西域宠物......”
“宠物?”赵珏冷笑一声,枪尖划破布包。
“哗啦——”
雪白的米粒倾泻而下,每粒米上都刻着微小的西疆文字!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我悄悄退后两步,突然踩到什么东西——是半块没来得及销毁的烧饼,饼皮内侧赫然印着粮仓密文。
“四妹妹也对军粮感兴趣?”赵琰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后颈。
当夜,我被噩梦惊醒。
梦里端慧皇贵妃端着杏仁酪,腕间银锁叮咚作响。她身后站着个模糊的身影,手里捧着......
“沙沙”的声响从窗外传来。
我赤脚走到窗前,看见福安正在梨树下埋什么东西。月光照在他卷起的袖口,露出手臂上狰狞的烙印——是个骆驼图案。
他突然抬头,与我四目相对。
“公主看够了吗?”他苦笑着举起手中的油纸包,“这是西域传来的胡饼配方,奴才想着......”
话未说完,宫墙外突然传来驼铃声。
三日后,父皇在朝堂上摔了折子。
北境八百里加急:沙鼠成群结队袭击粮仓,啃噬过的军粮皆含剧毒!
“查!”父皇的咆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给朕彻查西域商队!”
退朝时,赵琼英塞给我一个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迷迭香,和半块烧焦的银锁碎片——
碎片内侧刻着行小字:
**棠儿周岁,赐石榴银锁。若见驼铃响,速焚迷迭香。**
回宫路上,我遇见押解西域商队的侍卫。铁链声哗啦作响,为首的商人突然抬头,冲我露出诡异的微笑。
他脖子上挂着串铜铃,铃铛上刻着与粮仓地图上一模一样的符号。
以下是已将英文引号全部替换为中文双引号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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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在青铜香炉里噼啪作响,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一只骆驼的形状。
我盯着烟雾发呆,忽然听见“咚”的一声——母妃栽倒在绣架前,手里的松子糖撒了一地。
“娘娘!”春桃冲过去扶她,自己却也跟着软倒在地。
烟雾中渐渐显现出几个摇摇晃晃的人影,为首的戴着西域毡帽,手中铜铃叮当作响。我屏住呼吸,摸到袖中的银锁碎片——
“咔。”
碎片边缘突然变得滚烫,在我掌心烙出个小小的骆驼印。
再睁眼时,锦华宫已恢复平静。
母妃揉着太阳穴嘟囔:“这迷迭香劲儿真大......”春桃正把掉落的松子糖一颗颗捡回瓷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我腕间的红痕火辣辣地疼,那骆驼印记与福安手臂上的一模一样。
“公主”福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御花园的樱花开了。”
他递来的竹篮里铺着新鲜樱花瓣,底下藏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刀柄刻着迷迭香花纹。
筹备春日宴的第七天,我在御膳房撞见了鬼鬼祟祟的赵琰。
他正往糖罐里撒白色粉末,见我进来,顺手将罐子塞进袖中:“四妹妹也来偷糖吃?”
“二皇兄说笑了”我举起手中的樱花蜜饯,“儿臣是来取这个的。”
他盯着蜜饯看了半晌,突然轻笑:“知道为何端慧皇贵妃给你取名'棠儿'吗?”
不等我回答,他已转身离去,袍角扫落的瓷碗里,几条试毒的银针已经发黑。
春日宴当天,满园贵女都被我的“琉璃樱花冻”惊艳了。
晶莹剔透的糕点里嵌着整朵樱花,花心处一点嫣红,像极了端慧皇贵妃画像上的胭脂。
“四公主好巧思。”周淑妃拈起一块对着阳光细看,“这花蕊是用什么染的?”
我正欲回答,忽见赵琼英面色骤变——她手中的樱花冻花心处,赫然浮现出个骆驼图案!
“是西疆红砂”她在我耳边颤声道,“母妃当年中的就是......”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惊呼。李昭仪栽倒在席间,嘴角渗出黑血,手里还攥着块咬了一半的樱花冻。
太医署乱作一团时,我在梨树下挖出了福安埋的油纸包。
里面是半块烧焦的布料,依稀能辨认出石榴花纹。布料裹着张字条,墨迹被血浸得模糊:
**棠儿,若见樱花现驼纹,速去冷宫寻......**
后半截字迹已被虫蛀得无法辨认。
我攥着字条转身,忽见月光下立着个熟悉的身影——赵珏的银枪上挑着个铜铃,铃铛正在夜风中叮咚作响。
“四妹妹”他枪尖轻挑,铃铛落入我掌心,“你可知西域人用铃铛驯养什么?”
铃铛内侧,密密麻麻刻满了沙鼠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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