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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er4 ...

  •   陈觅半夜是在床上疼醒。

      被窝跟枕头缠在一块,她囫囵爬起,拖鞋来不及穿好,脚后跟还拖在地上,摁亮厕所的灯,陈觅关门拉下裤子,马桶对面是张椭圆形的镜子,积压的水渍使她看起来面目模糊,视线往下,冷白的椭圆白炽灯照亮底裤上凝结一块暗红色的脏污。

      她长叹口气,颓丧坐于马桶上。

      洗舆台的柜子里藏放止痛片,就冷水咽下,小腹绞痛,差那么一口力气差点挺不过来。

      陈觅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煞白头发凌乱,当人不够格,做鬼又没地收。

      不阴不阳不男不女姑且活着,日子过得比生理周期还乱。

      家中卫生巾已经用尽,她勉强在柜子角里找到一包快过期的护垫,内裤懒得脱下重换,护垫直接垫血黏在内裤上。

      想了想又觉得不是个事,她拿起钥匙出门,踩着拖鞋去教职工宿舍后面一家新开的24小时便利店。

      许牵招在同她讨论许多空中楼阁的话题时,曾经针扎一样刺进过一句话,“你蛮有趣的,可为什么总喜欢独来独往?”

      她当时的感受像吃鸡蛋时忽然被蛋黄噎了一口,闪电而过的窒息感艰涩地随着喉道滑落,脸上下意识的反应是微笑,遮掩慌乱间的难堪,她笑,甚至还打了个巧妙的比方,“有趣的灵魂就像内/裤,逢人就脱那叫耍流氓。我是正经人,从不耍流氓。”

      场面上的逗乐话最不宜当真,过场一样不走心的敷衍,跟张口即来的谎话没什么两样。

      陈觅走在霓虹涌动的街头,中间是一条笔直柏油马路,两边车来车往,繁忙不歇,她梦游一般走着走着就没了力气,然后整个人像陷入漫长无涯的梦魇里,怔楞地站在白色人行道的前面发呆。

      注意力是被一位拾荒老人唤起,他站在灯下跟影子胶着,“姑娘,好日子在前头,别想不开。”

      一辆五菱宏光在陈觅面前呼啸而过,她从车玻璃上回光返照一样瞥见自己的样子——塌肩,颓丧,后背略驼,脸白得像被过了病气。

      难怪老人怕她想不开,站在人行横道前面跟菜市场里挑菜一样挑车,找到辆心仪的就冲出去,开不起奔驰宝马和奥迪,那做它们的车下亡魂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陈觅谢谢他的关心,“老伯,我是去街对面买卫生巾。”

      为什么她总是独来独往?因为人烂要有自知之明。

      便利店的冷气像角落售货柜里急需处理的过期食品,廉价且泛滥。

      陈觅因冰冷而疼痛,额上渗出冷汗点点,月经血的涌出宛如尿路失禁,她已顾不得羞耻和疼痛哪个让她更难受,急切地找到卫生巾的售货架,陈觅胡乱抱走三包日用和夜用。

      便利店的收银台位于门口右侧,穿制服的收银员戴了一顶黑色鸭舌帽,盖住小半张脸,闲下来的时候她会拿手机看小说,避免被监控摄像头拍到,忙里偷闲也有自己的技巧。

      因此陈觅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在这又跟周思源的姐姐——周烟碰上。

      两人目光相碰的瞬间均是一愣,周烟手里的条码扫描枪木然地发出声响。

      “总共三十五块二,要塑料袋吗?大的两毛,小的一毛。”

      白天的家访因为一本书的缘故,结束得不算愉快。

      陈觅只记得自己当时难堪,木着张脸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老师——”周烟矮陈觅一头,说话的时候得稍仰起面孔,可饶是如此,依然没有半点减弱她咄咄逼人的气场,“从刚开始进门您就对我们家挑三拣四,床单是我昨天刚换的,思源也就躺了一个晚上。还有水杯……”

      “我那是有洁癖。”陈觅忍不住沉声打断。

      周烟脸上当即撕开一个嘲讽的笑:“能不能换个新鲜的理由?”

      陈觅再三强调:“我真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

      周思源完全缩在周烟身后,瘦弱的身子乍看像道泼水一样模糊的影子。

      穷人的自尊不值钱,脆得像玻璃,轻轻一碰全碎成渣。

      更何况是像周烟这样难堪的情况。

      她仰着头,也就三秒功夫,而后缓缓垂下,颌角和脖颈中间折成一道锐利的弧度,但她把刀尖转了个方向对准自己,“老师,对不起,刚刚是我冲动了,没读多少书,说话也不过脑。”

      她紧紧抓住身后周思源的手,几乎是抱歉地向陈觅乞求:“但孩子是无辜的,您生我的气可以,别跟思源计较就行。”

      回去以后,陈觅感觉胸口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酸涩得难受,淤血也许是堵在心口里面,她漫无目的抽了好久的烟。

      眼前全是周烟由怒转笑的脸。

      其实可以理解她的态度转变,担心周思源因为自己的缘故在学校里面被老师穿了小鞋,所以才忽然地如同小丑一样伏低做小。

      生活总教有骨气的人没骨气。

      猝不及防间,这句话蓦然闯入陈觅的脑海里。

      一如现在,光鲜亮丽的女老师又如何,还不是得灰头土脸站在收银台前为一两毛的塑料袋纠结。

      “给我小袋子就好。”

      调出付款二维码,周烟尽职尽责刷过,机器“滴——”一声响。

      陈觅收起手机,点头说了声,“谢谢。”

      周烟因为这声道谢抬头看了她一眼,只不过帽檐挡住小半张脸,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陈觅拎起卫生巾,转身打算出去,然而脚步刚迈出去,却又忽然被人叫住。

      “陈老师——”

      她转头,“怎么?”

      周烟拿过椅背上的格子外套,送往陈觅面前,“你裤子脏了,拿衣服挡一下。”

      “我……”她想起刚才涌出的一阵濡热,反手碰了一下身上的灰色短裤,粘稠湿热的触感,鲜血刻进手指纹路里面。

      伸手接过,陈觅能给的依然是谢谢。

      “不用。”周烟摆手,“你是第一个付完款对我说谢谢的人。”

      黑红格子外套刚好遮住陈觅的困窘。

      回到家后她没开灯,清冷的月光从客厅窗户照进来,能勉强视物。

      在半昏半沉的光线里,陈觅换下浸着血的内裤和短裤,拿清水浸泡,打算第二天再洗。

      小腹依然疼痛,似乎是因为之前在便利店里受足了凉。

      陈觅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抽烟,用尼古丁来安慰痛苦。

      她的第一支烟是妈妈顾金花给的。

      那时候也是抱着好玩的猎奇心态,顾金花完全不介意:“女孩子不能太乖,最好什么都要会一点,抽烟打牌滑旱冰,这样跟人出去玩的时候才能不怯场。哎呦,我以前跟你爸恋爱那会,可是受够了什么都不懂,坐在旁边跟傻子一样的感觉了。”

      陈觅捂着肚子笑。

      既然抽烟可以,

      打牌可以,

      “那……跟女孩谈恋爱可以吗?”

      “当然不行。”顾金花不放心地乜一眼过来,“这个你不能试着玩啊。”

      第一口烟吸得太狠,不得章法,呛得她五脏六腑绞在一块,捂住胸口咳嗽,狠狠咳嗽,陈觅擦掉眼角的泪花,烟雾迷蒙,从指尖扑到脸上。

      她笑:“怎么可能?”

      可少年气盛,总想证明自己。

      陈觅不甘心话题就此沉寂,她装作不经意地再次提起,“妈,你怎么看待……男孩跟男孩,女孩跟女孩恋爱啊?”

      请原谅她的勇气像稻草上的火苗,刚卷起来的架势被风一吹即灭。软弱才是永恒的命题,特别是陈觅在面对顾金花的时候。

      顾金花:“那是别人家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我的孩子不是就行。”

      抽烟可以,打牌可以,但跟女孩恋爱不行。

      女孩跟女孩子的恋爱是别人家的事,她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她的孩子不是就行。

      不是就行……
      不是就行……

      陈觅碾灭的香烟,因月经带来的痛像海啸将她裹住,潮湿黏腻的热,还有翻来覆去的疼。

      回忆是岁月结成的苦果。

      她想起顾金花说这话时,脸上带有的惶恐神色。

      似乎同/性/相爱是中世纪的欧洲黑死病,除了等待死亡连上帝都爱莫能助。

      “只要我的孩子不是就行……”
      “只要我的孩子不是就行……”

      可操/他/妈/的她偏偏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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