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烟》钟敬言

16、chaper16

　　墙上的时针指到黑楷体的数字2。

　　陈觅记得周烟说过，她是凌晨两点下班。

　　外面无业青年炸起尖锐的喧闹，汽车喇叭滴滴叫，他们无畏无惧，跟群疯子一样在街上嬉笑。

　　周烟塌肩颓背，歪坐在一张灰黑色的塑料椅子上，她一只手斜支起下巴，旁边热炉子里的关东煮没剩多少，光有汤水咕噜。

　　“不然你先回去，我再等等。”她看了眼钟，“让你陪我那么久，真不好意思。”

　　“也不算陪你。”陈觅碰上她转过来的眼，抬起手虚虚地拢了一把自己的发，“我不敢一个人回去，就算隔条马路也是怕的。如果可以的话，今天晚上你就暂时在我宿舍里面休息一夜，刚好大家作伴，安全也有个保证。”

　　同是女人跟女人，合衣躺在一张床上又能发生什么？周烟攥紧制服T恤的一角布料，她原是想答应的，可话一出口，弯不待自己做主就转了个方向，“这样可以吗？”

　　说完又立即感到懊恼。

　　合该是被陈觅取笑，周烟做好心理准备，她把脸深深埋着，不经意间窥探到地上两人融在一处的影子，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目光刚一碰到便矮了一寸。

　　陈觅提醒她，“你忘了，上次借给我的衬衫，我还没还给你。”

　　她今天穿着吊带睡衣出来买烟，锁骨凸棱棱支起一大片细腻光滑的白，莹暖润泽似一块本该被把玩在手中的玉。

　　周烟想起两人第一次在便利店里碰到的场景，陈觅穿着白色吊带灰色短裤，好身材半点不吝啬，她说话的时候气虚漂浮，咬音像在踩棉花。

　　回忆被拨得有些远了，等回过神来周烟才发现陈觅一直在看着自己。

　　“你没事吧？”

　　商店外泼皮无赖的沸腾渐止，几声摩托车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周烟像掐表读秒，她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催促:“好，那今晚我去你宿舍住。”

　　两人横穿马路回到教师宿舍，凌晨两三点的街道空旷，汽车行人少得可怜，她们中间很少交谈，偶尔才提那么一句两句。

　　陈觅问她周思源怎么办。

　　周烟说没关系，“我等等发条信息告诉他我在外面休息，男孩心大，不会为这些事情操心。”

　　教职工宿舍楼前种着一大片的绿化，灌木丛中肥厚的月季花争相开放，甜到鼻子发腻。

　　周烟跟在陈觅后面，鞋子踩在水泥浇注的阶梯上发出空洞的响。

　　凌晨的校园安静到无望，走廊上的夜灯颜色比影子还重。

　　“你之前，在城南读书吗？”陈觅似看出她的困窘，一边主动搭话开腔，一边把钥匙插/进门锁里。

　　“不是。”周烟另外报出一个学校名。

　　陈觅扬扬眉，只不过光线太暗，她脸上的表情起伏像被蒙了层纱，周烟没大看清，只听见她嘟囔一句，“那可是个好学校，你真是深藏不露。”

　　周烟被这句痴话逗笑，她跟在陈觅后面脱鞋进来，“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我已经辍学很多年了。”

　　“没怪过爸妈？”她递来一杯水。

　　周烟接过，想了一个形容，“经常，但越是怪越知道没有用。”

　　“我以为你会很无私的。”

　　“噢，我可没打算感动中国。”

　　陈觅领周烟到沙发坐下，一室一厅的单身宿舍装修简单，客厅里摆放一张沙发一面茶几，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东西。

　　她回到自己的地盘倒也随便许多，脱下笼在肩膀外面的衬衫，随手扔在沙发背上，水只喝了一口，就着姿势靠坐在沙发里，从怀里掏出烟盒来。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不然我半夜得跑到走廊上抽烟吹风了。”

　　周烟做了个请的动作，“你的地盘你做主，别跟我客气。”

　　陈觅咬着滤嘴笑，灰白色的烟雾扑在她的脸上，表情斑驳面目全非。

　　周烟记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本心理书，叫什么名字讲了什么她已经忘记了，却唯独对其中一个说明点印象深刻，“你知道对生活越是追求简单的人，内心就越是复杂。”

　　陈觅半偏过脸听她讲话，跟其他人不同，她习惯抽烟的时候把烟灰磕进烟灰缸内。

　　周烟注意到她的嘴唇刻有一道一道的竖纹，很适合去做口红广告。

　　“所以，你揣测到我内心了吗？”她故作高深莫测，“女人心海底针，摸不透。”

　　周烟十分配合，一脸困惑地摇头。

　　陈觅被她的幽默折服。
　　生活中需要陈觅负责给一个交代的人实在太多，许牵招顾金花要她交代一个未来，谢如竹和蒋童又要她为自己的内心负责。周烟的不同在于她跳脱所有的人际关系之外，同自己完全没有联系。

　　这也因此决定陈觅只有在她的面前才能做到完全的放松，不需要给谁交代，也无需为哪种情绪负责。

　　“对了，今天晚上我在哪里休息。”周烟感到困顿，她现在说话也是靠一股力气勉强支撑。

　　但要说在哪睡觉却让陈觅犯难，“我家只有一张床。”

　　周烟很自觉，“那我睡沙发。”

　　“这倒不用，来者是客，你去卧室里睡好了。”

　　两人又是一番推辞，最后周烟拗不过陈觅，抱着她准备的睡衣在她卧室里休息。

　　陈觅的卧室布局同客厅相互映衬，一桌一床一衣柜，能挑得上乱的地方仅有她的课桌，教案笔记本电脑和一大堆书砌得有面城墙厚。

　　周烟注意到有盏绿色罩子的台灯躲在书堆后面，在它旁边是一本繁体版的《蒙马特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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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想睡觉反而越睡不着，陈觅刚一闭起眼睛，手机便在枕头边振动。

　　谢如竹：【你家来女人了。】

　　陈觅总算知道职工宿舍的墙壁质量有多糟糕，即使在自己有心压低音量的情况下，谢如竹依然能够分好不落听清隔壁的情况。

　　陈觅：【还没睡吗？】

　　他这次回复很快。

　　谢如竹：【失眠，睡不着。】

　　借口，明明形单影只被子薄，自己寂/寞还怪失眠有错。

　　陈觅轻嗤一声，但也不打算点破谢如竹哭过的事情，只能安慰他，【世界有一整片森林，你又干嘛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谢如竹：【……】
　　【你还有时间给我发短信，证明结束得很快嘛。】

　　陈觅无言以对，【女人强的是耐力。再说我是同又不代表我喜欢所有女人，这个只是单纯的朋友，没其他意思。】

　　谢如竹：【我不信，都带回家了。】

　　陈觅思考片刻，回复他：【你是不是喜欢初三十班的数学老师，我上次看到你帮他拿练习卷了。】

　　初三十班的数学老师是为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头发稀疏，不用低下来就能看到顶，一张被擀面杖压过的平脸，只能说长得没特色也能说算是一种特色。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陈觅觉得谢如竹为人不错，但就是有些外貌主义，不管交朋友还是找男人，衡量的综合指标先是看脸。

　　果不其然，被冤枉喜欢初三十班数学老师的谢如竹很崩溃；【我没有！我是同又不代表我喜欢所有男人，我还是很挑的好吗？！】

　　陈觅一句封喉要他命：【我不信。】

　　她这边还同谢如竹唇枪舌战，那边周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卧室里面跑出来，她轻叩几声门，引起陈觅的注意力。

　　“怎么了？”她放下手机。

　　周烟举起手中的书，吞吞吐吐道：“我想跟你聊聊这本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