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之替杨逍改命记》陌上辰安

3、这个男人栽了

　　竹林深处的小筑里，清风微拂，纪家姑娘的手艺不错，杨逍也终于不用再自备筷子入席了，三人围坐，其乐融融。

　　他问她，晓芙，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当掌门么？

　　峨眉掌门，历来有出家为尼的规矩，这么试探性的一问，言语间却又颇有些闪烁，曾经那个怼起人来口舌伶俐的人，竟然在此有了一点点心虚，“要不……你跟我回光明顶。”

　　作我的人

　　我深觉此番开了眼界。原来，遇见爱情，那么桀骜不羁的人，竟也变成了如今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

　　即便她如今日夜在身边，餐餐洗手作羹汤。可是，杨逍不会忘记，她是他拐来的，醉香楼那一战，从一开始，那曲《请君入瓮》，便是他用了强。

　　用强这种事情，撩可以，泡也可以，唯独爱不成。

　　我拿着凌霄镜轻幽幽叹了口气，这个男人，这回该是栽了。

　　他是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啊，即便没有什么规矩教化束缚，不屑当什么正人君子，可他有自己的骄傲啊，不确定她对自己的情谊时，又怎么可能用强留下她？

　　可是，放她走，又如何舍得？

　　雷门门主偷袭，炸药剧毒并用。我望着凌霄镜中的画面，笑了笑，杨逍，你瞧，她终究还是担心你的，否则这夜深露重的，何苦放心不下来巴巴儿跑来瞧你一瞧？
　　我竟不知道，在她推门而进时，眼前这余毒未清的现场，到底是真，或是假呢？
　　司命冲我笑笑，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回答得没头没脑，“是真，亦是假。”

　　（余毒：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尽力在表演……）

　　小作怡情，你是真真用到了出神入化。

　　孤鸿子，这段宿仇，是银河天堑，横在你们之间无法跨越的劫。而好笑的是，这却是你一手促成的。
　　你没杀他，可是他的死，你有逃脱不了的责任。
　　杨逍啊杨逍，如果日后有天，你终究明白，正邪，门派，权利，斗争，名声，真相，这些你曾经统统看不进眼里嗤之以鼻的东西，最后联合起来逼死了你毕生最爱的女人。

　　你到底，悔还是不悔？

　　唉，司命这个人，其实残忍得很。

　　可是，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看到，她情急之下的担忧，后又逼自己生生狠下心肠，推开靠在怀里的你，龙泉剑出鞘，你歪坐一隅，低低笑出声来，不躲不避，嘴角的血，在烛光下嫣然绽放，像极了我们云隐深处的红梅。
　　“动手吧，我以为你都忘了，我也差点忘了，你我正邪殊途，这是你唯一能杀我的机会。”
　　她眼神躲闪，拿着剑的手在抖，整个身子都在抖，明明自己是占了上风的，明明眼前这个人是师门的死敌，如今这么怎么了，偏偏又下不了手？
　　“动手吧，不然你会后悔的。”你抬眼望着她，像是注视着自己的珍宝。
　　“来吧。”你的指尖夹着锋刃，抵着心口一寸一寸往前，没有丝毫犹疑。她浑身发抖，你看在眼里，嘴角带血，那一抹笑，依旧邪魅，手底的动作却是稳得很，“痛快点。”
　　这条命，你若要，我双手奉上。
　　只要你开心，我便知足。
　　这把龙泉剑，曾经是诗仙李白之物。
　　你读李太白的诗，收他的藏品，用他的剑，恣意风流，逍遥飒沓，浊酒一壶，生死无常中，看开，放下，游戏人生。
　　你对她说，能死在这把剑下，也不枉此生。
　　你双手一摊，笑着受死。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这人，这剑，这夜，若是这般一了百了，免受后来那半世的相思之苦，或许对你才是真正的仁慈。
　　可是，那时候的我，还太年轻，不懂得这些。
　　亦不懂得，人间至苦，从来不是生与死，而是求不得。

　　终于，剑柄触地，她落荒而逃。

　　心软，还是舍不得，亦或是，她对你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水光潋滟晴方好，你想起方才她眸子里的光，不知不觉竟然想起了这句诗来，望着她在月下逃走的背影，像只受了惊的小鹿，嘴角的笑深了深。心里暗自琢磨，或许，带她回光明顶，也还是有机会的，是不是？

　　雁儿跟着外婆走了，你便再也没了留下她的借口。

　　其实，杨逍，以你向来的性格，留下她又何须理由和借口？
　　她，是你抢回来的。你忘了么？
　　那个曾经面对韩千叶的挑衅，邪邪一笑，说君子一诺千金，可我杨逍不是君子的你；那个醉香楼里一曲《请君入瓮》，剑指灭绝，威胁她要屠峨眉的你。
　　那样意气风发的你，都忘了么？

　　你，不过是怕了。
　　怕唐突了她，怕她心里，再也留不下你一寸之地。
　　曾经强取豪夺的你，如今，竟也束手无策。
　　情这个字，当真磨人。

　　林荫深深，你问姑娘，那晚为何放过你，为何没下手。
　　又在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措辞时，你紧接了一句，好吧，谢谢。
　　我看着凌霄镜，突然间有些心疼你。
　　曾经那般狂傲不训的人，如今在感情面前，将自己卑微进尘土里。你自说自话，接得那么快，生怕她说出什么来。你在怕什么呢？怕自己听不到想要的一句“舍不得”，还是怕她不过是涉世未深的不忍心？

　　你以病伤为资挽留，傻姑娘没识破，问起那段尘封往事。

　　你望着她，摇了摇头，讲起了和她师父所说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版本。

　　“当年你大师伯孤鸿子，非要跟我相约比武，我实在受够了就应战了，结果他就向他的师妹，也就是现在你的师父借了倚天剑。”讲故事的人抱臂环胸，言语间很是嫌弃，“可能他在你们眼里武功高强，但是和我比真的差太远了。倚天剑还没出鞘呢，就已经败了，怎么打？”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你望着眼前这个白纸般干净的女人，一字一顿道：“我，没杀他。”
　　“是他自己输不起，在回峨眉的路上自己气死了。但是你师父认定是我杀了孤鸿子，还丢了倚天剑。所以，她对我恨之入骨。”你摆摆手，端起酒盏，表示自己绝非小肚鸡肠之人，倒是大度得很，“我能理解，我不怪她。”
　　“倚天剑是你拿走的？”姑娘心心念念的倚天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点线索，立刻警觉起来。
　　“呵呵……”你笑笑，竟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倚天剑在我杨逍眼里，就是一个破铜烂铁。”
　　世人皆追逐之物，那个破铜烂铁，你告诉她，后来是蒙古人抢走的，还特特摆手重音强调，不是从我这里啊。
　　可你没想到，这么个不入你眼的东西，你弃之如敝履，而你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说，若是找到了，死而无憾。
　　天纵英才目空一切的你头一次安静下来，琢磨了琢磨，也是头一回开始从云端低下头来，俯视底下的众生与人心。

　　既然那么重要，为夫替你找回来。你心里暗想，脸上的笑，心底的甜，亦有些不安。

　　她要你去和师父解释清楚，不要背着无谓的脏水骂名。你笑笑，无所谓的样子。解释？和那死尼姑费什么口舌，反正她也打不过我。

　　她急了，说你目空一切，不屑辩白，这辈子都会追杀不断。
　　你瞧着她着急的模样，有些好笑，拽了句经文，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呐。倒是因为她的心疼，心底某个地方软了。

　　纪晓芙，你个傻女人，你看看你的心，其实里面还是有我的，如若不然，我杨逍这个大魔头的生死，与你何干？
　　我死了，江湖上少了一个邪魔歪道，你不是该开心么？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么？”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应是唯一。”你缓缓而道，端详着她的脸色，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没了之前的打趣和试探，而是直直面对这个夺了你心神的姑娘，“以前是酒，现在是……人。”

　　“是你。”

　　你看，上天总是公平的。你一时兴起抢了她的人，而她，毫无察觉掠了你的心。

　　风月场里纵横数年的你，看过艳名远播的黛绮丝，瞧过千红万紫，莺莺燕燕。桃红柳绿，想要哪一样你得不到呢？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栽到这么个黄毛丫头手里。

　　大约，在死荫幽谷里走过的人，才会更加懂得那双清澈眉目的好。醉香楼上那一瞬，一眼万年，你，身不由己，沦陷得太快。

　　看似处处占了主动的你，其实一开局便输了。

　　皆是命数

　　我不知道你们的缘分司命到底安排了多少，她到底还是要走，一如你早料的那样。

　　青衫落拓，你披了一身月色，站在院落中望着她，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你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要带的东西不多，当初把人抢来的时候，不过一身素服，后来的种种，也都是你给的。包裹很快便收拾好了，你没想到，姑娘思虑半晌，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不辞而别，扣了你的门。

　　傻姑娘终于聪明了一回，不怕你强留了。而她唯一的赌注，竟然是相信你的内里是个重诺守信的君子。

　　你瞧瞧你，输得这么惨烈，简直是一塌糊涂。

　　凌霄镜里，你望着她回身，一脸笑意。
　　我竟分不清楚，你这笑，是苦涩，还是志在必得。

　　你说你后悔了，你不会放了她，眼睁睁看着她回去送死。你深知自己是恶名满江湖的大魔头，你把她掳走数月，没人会相信她的清白。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灭绝的人是你，她不会放过她的，你杨逍纵横一世，怎么舍得自己的女人被灭绝那个死尼姑刁难。
　　她，不配。

　　有婚约？殷六侠？
　　呵……你笑了，完全没当回事，不过是武当山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你又岂会把他放在眼里？更何况，你明知道，那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名门正派间的联姻，所谓门当户对而已，你的女人心里根本没有他，你杨逍又岂会惧？

　　管什么武当峨眉，天下人诟病是天下人的愚蠢，何须放在心上。

　　“跟我回光明顶，作我的妻子。”你在做最后一搏。

　　可是，她终究不是你。

　　你杨逍风流半世，逍遥洒脱，无惧人言。而她，做不到。
　　师门，父命，婚约，门第，名望。这些，都是她的枷锁，这辈子都逃不开。
　　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她会嫁给殷六侠，门当户对，相夫教子，即便不爱，也会相敬如宾。又或许，她得灭绝青睐，得了掌门之位，有一天和你站在完全对立的场面上相见。
　　无论哪一种，都是波澜不惊，平静安稳。

　　可是，司命给她安排的宿命并非如此。

　　因为，她遇见了你。

　　尝过甜，动心过的女人，便再难甘于无爱的围城。

　　司命这个人，真是毒得很。

　　早年有个小仙坏了天界规矩，天君将她贬下凡间，重新修行历练，司命全权负责她的命格。我曾闲来无事顺手翻了翻那个话本子，啧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司命这厮是公报私仇呢。
　　千年修行的灵，一朝跌入软丈红尘，仙元灭，道法毁。
　　文末最毒一句——她的宿命并非成仙，而是去到凡尘，遇到一个男人，与他相好，被他辜负。

　　这特么得是有多毒！！！

　　司命瞧着我打抱不平的模样，摇了摇头，“小娃娃，你不懂，世间伤，唯情伤最痛。历这一世，被磋磨的时日能少些。”

　　世间伤，唯情伤最痛。
　　碧玉簪子，是你送给她的，如今被她情急之下抵在自己咽喉，用来威胁你。
　　你有些难过，亦有些心疼，当初她端着剑锋指向自己心口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痛过啊！这个傻女人似乎是吃准你了，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风水轮流转啊，你吃痛之余有一丝丝好笑，堂堂光明左使，哪里碰到过这么蠢的事？

　　可是，偏偏这个，你束手无策。

　　明教那么大，可是你的朋友不多，高处不胜寒呐，交心的更是少，相交甚欢的怕是也只有范瑶一个。当年范瑶苦恋黛绮丝未果，终日里找你喝酒，佐酒下菜的，自然是他还未开始便已被扼杀在摇篮里的苦逼爱情。你听着甚是同情，但那时的你未经情事，簇然一新，快意江湖，诗酒风流，哪里懂得心上有人的牵挂，不痛不痒的陪兄弟几杯酒，终究是没什么感同身受的。
　　当年你笑他为情所累，不是大丈夫行为。
　　若是范瑶知你近况，只怕也会笑你，好兄弟，我们彼此彼此，你也强不到哪里去，同样是为了一个女人，敛去毕生傲气，将一身傲骨寸寸折断，丢盔弃甲，溃不成兵。

　　那只碧玉花簪，你左挑右选了很久，和换给她的那身青烟罗莎很配。许是觉得不必在这些细节上跟你论长短，又或许是真的喜欢你的眼光，翌日看到她上身的效果，你满意得很，私心里觉得，该是因为你的一句看不惯。
　　女为悦己者容，不自觉你便想到了这一句。

　　玉簪这种东西，按照规矩，是送正妻的。

　　她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那点工夫，在你眼里，不过是三脚猫的伎俩。区区两招便败下阵来。

　　你的虎口被碧玉簪划伤，好大一个口子，不躲不避，血色映着月色，你愣了愣，伸着手甚至没有缩回来，仿佛在说，你看，你伤着我了，我好痛，你要不要管管我？

　　她急了，一时竟然忘了男女之防，拉过你的手，手足无措，快要哭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个傻女人啊，我的傻女人啊。
　　你望着她心疼的样子，喉头动了动，眼眸一深，连日勉力压下的情绪便再也忍不住了，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揽进自己怀里。

　　你杨逍不是君子，从来也不屑于当君子。你只知道，你爱这个女人，但凡你在她心里有一点点的地位，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你都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当时众目睽睽之下，你掳走她，大家都知丫头是被逼委身，毁不了她的清誉。而你，反正已然是恶名远播的大魔头，无谓再添一条乱淫的罪状，有什么要紧？

　　这么多年刀头舐血的日子，你战无敌手，天大地大，哪有你杨逍害怕的东西？
　　若说有，如今也只有一样。
　　怕她离开么？
　　是，但更怕她受苦。
　　自己的女人，只有自己护着，才能心安。
　　所有的恶名，你来背。她只需要站在你身后，陪你立黄昏，问你粥可温，就好。

　　这个故事里，你爱她，她爱你。无关名声与地位，无关正邪和世仇。你要她，只想要她。

　　竹林晓月，一夜缱绻。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你望着枕边人，想起了《折桂令》里面的这两句。又想起曾经，范瑶说得对，情字，至苦，至甜。

　　是毒

　　可即便饮鸩止渴，你也是甘心。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