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之替杨逍改命记》陌上辰安

4、找司命算账

　　司命最近躲我躲得紧，连隔三差五顺师父茶酒的老毛病都治好了。云深处的酒窖里，少了这么个日常的不速之客，守门的小童子竟有些不大适应了。

　　师父要闭关数日，进玄壁之前，望着眼前跪拜一地的弟子，冲大师兄点了点头，“好生带着习字练功，莫不可荒废日头。”
　　原本转身走了数步，却复又回过来，瞅了瞅我，叹了口气，“小轩儿，尤其是你，莫不可胡闹。”

　　胡闹二字，似是添了好些重音。

　　我知道师父在担心什么。想起来那面差点被我一气之下摔坏的凌霄镜，司命这个杀千刀的，我迟早要找到他当面问个清楚，杨逍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你下这么狠的手磋磨他！

　　师父的嘱咐被我当成了耳旁风，左边进右边出，我琢磨着怎么迅速地溜之大吉，找司命去好好算算这笔账。

　　另一边领了师命的大师兄拎着我耳提面命，“轩儿，师父说了，等出关那日，第一个问你的书。你可仔细着，别再动什么小心思闯出祸来！”

　　师兄的顾虑极有道理，毕竟从小到大，我便是个大祸不闯小祸不断的主儿，他连带着背了好些黑锅，冤大头这个名号算是坐实了。
　　无辜是真无辜，有责任也是真有责任。

　　师兄像个恪守道义的老夫子，即便是受了些委屈，也不会和师父厮闹辩白，加上我伶牙俐齿无理尚能辩上三分，他也总觉得是没有替师父看好我才由着我闯出这些个祸事来，即便祸事不大，不至于坠了师门名头，但到底心里有愧，便默默担下了责罚。

　　其实，我对这样的人真是心生敬佩的很。

　　敬佩是真心的，对不住也是真心的。

　　不管怎么说，大不了被关在藏经阁里把《弟子规》再抄上百八十遍。这门说到底还是得出的。

　　师兄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专门盯着我，我使出浑身解数才隐蔽脱身，一路回望，就怕身后被追上，然后被拎回去关小黑屋。

　　等我提着剑杀到司命星府，里面竟鸦雀无声，门大敞着，两三个小童儿在门前洒扫，见了我，拱手一拜，“姑姑。”

　　我将剑锋隐了起来，问，“你家那闲云野鹤的师父如今野到哪里去了？”

　　“姑姑是知道的，师父的踪迹，行止由心，向来没有人知晓。”
　　“怎么，你师父没嘱咐你，若我寻来，要给我个什么说法么？”我拿着扇柄子敲了敲小童儿的头，又觉得无谓和一个不知情的小家伙论长短为难于他。

　　开扇，摇着往里走。

　　一盏茶毕，小童儿没有请我走的虚词，一个个识趣儿地各玩各的去了，倒留得我一个人有些无聊，我在他这司命星府四处溜达了许久，景致是不错的，有些师父的手笔。

　　司命，我知道你就在府里，你特么以为躲着我，就万事大吉了么？！

　　气死我了！！！

　　假意离开，小童儿拎了一坛子桂花醉，说是司命留给我赔罪的。

　　你妹！写了这么个虐心的命格按到我救命恩人的头上，居然想用一坛子酒就把我打发了！

　　更气了！！！

　　隐了身形等着夜幕降临，府里亮起了几处烛火。司命的院子里栽了几处向师父讨来的红梅，我越过墙头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一身新泥，玉骨扇子也摔坏了。

　　你看，司命这个家伙，谁沾染上都倒霉的很。

　　“哟……”那厮意味深长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晌，摇着头啧啧道，“半夜爬人墙头这种事情，如今你竟也干得出来了。”

　　“你家老爷子若是知道你现在这个灰头土脸的样子……”

　　话音未落，剑锋出鞘，直直抵在了他咽喉，“怎么，想好怎么解释了没？！”

　　竹林一夜缱绻，纪家姑娘与他既有夫妻之实，终究却为各方脸面，狠心诀别。她苦着他，更苦着自己。

　　天下人诟病是天下人的愚蠢。

　　这个道理，我们云隐深处的逍遥人懂，杨逍也懂，可是纪晓芙，她不懂。
　　也许，她也懂。可是，这个女人呐，好得不彻底，坏得也不彻底，唯独对他对自己狠得彻底。
　　余毒未清的那夜，她端着龙泉剑抵在他心口，便不该犹疑和不忍，剑锋若能递进去，两人一世的缘分便也该散了，可是，她没有。这是她坏得不彻底。
　　爱他，为他生儿育女，取名不悔。却又死都不肯对心里的道义妥协。这是她好得不彻底。
　　她的好，她的坏，她的单纯和矛盾，铸造了一座囚牢，杨逍这个囚犯，画地为牢，一辈子没能走出来。

　　当日我拿着凌霄镜，时常在想，纪晓芙啊纪晓芙，如若你终其一生都蒙上天眷顾，没被灭绝发现，命运予你的归宿便是携女归隐安老，倒也是落得清净。

　　可是他呢？

　　他被你抛在了一座荒山上，自生自灭。

　　坐忘峰地属西域，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那里的风不同于汉中，轻袅细软。昆仑山上的风呼啸而过，吹在脸上，刀子一样，那么凌厉那么冷，那里的日和夜，没什么分别，那么寂寥那么长。没了你，曾经应是唯一的酒，便真如你所说的只剩下苦辣二字了。

　　你爱他，但你竟真的忍心。

　　看客们都说你担得起这个“侠”字，我却看得一片悲凉。

　　他在这世上，世人眼看的，高位也好，污名也罢，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曾经给过他温情的人和事，都已经被时光洪流裹挟而走，消失不见。阳教主的赏识，桃花岛的师父，遑论那些消失在江水里的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

　　最是人间留不住呐……

　　天纵英才如何？世间无敌又如何？
　　在命运这两个字面前，轻薄脆弱得像一阵烟，风一吹就散了。你要问为什么，命这种东西，问个为什么，都觉得自己矫情。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呐。

　　当初你以为眼前这个男人不过是拽了句经文，可你又何尝知道，当老天逼着他看破放下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而已。
　　少年老成，背后的代价，是血。

　　醉仙楼上一眼万年，人人都说一见钟情钟得是脸不是情，周颠笑他急色，他笑笑，认下了这个名头，没有反驳。
　　经历过太多死荫和幽暗，杀戮和背叛，阴谋和骂名，遇上一双如此清澈的眉目，这是眼前唯一的光，急色便急色吧，谁又在乎这个呢？

　　他什么都没有了，穷得只剩下地位，只剩下战无敌手的武功。你和不悔，是他唯一的光。

　　可是最后的希望，你也没留给他。剥夺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权利，不准找，不准问，溪水冷畔，你对着单膝跪地的他，留下的命令都是不准。

　　甚至不让他知道，茕茕孑立的他，在这世间竟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女儿。

　　你对他，又何尝有半分怜悯和恩慈？

　　即便你受尽世人白眼，谩骂，指责，为了保全武当峨眉还有纪家的门楣面子，为了这些浊世虚名，你依旧还是选择放弃了他。

　　你对武当慈悲，对峨眉慈悲，对家族慈悲，唯留给他一副决绝的心肠。你对自己，也真是够狠！

　　人称这是为侠之道，我到觉得，这个侠字太过难写，不写也罢。

　　还是魔，逍遥自在。

　　司命瞅着我抵在咽喉的剑锋，声音高了八度，“你我上千年的交情，你他妈为了一个凡人对我拔刀相向！”

　　“天宫谁人不晓，司命一职辛苦，历来避之不及。阁下主动请缨，解了困局，天君乐得施恩，众僚乐得推舟，皆叹你德行高修。可这背后的缘由……”我顿了顿，定定望着他，一字一顿缓缓道，“你心中有数。”

　　司命顿了半晌，拨开剑锋，眉间敛去玩笑，眼眸深了深，“你查我？”

　　“仙人可历红尘，但不可留情。这是规矩。”我笑笑，映着烛火将剑锋收回来，“玩火自焚，你比我更清楚后果。”
　　“你……”司命不可置信，“威胁我？”
　　“为了一介凡人，你枉顾我们多年情谊，查我，威胁我！”司命脸都气歪了，“抖搂出来，你又有什么好果子吃？！”

　　司命说如今我对一介凡人动心动情，和他毫无二致，半斤八两罢了，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

　　“这些年光顾着混玩了，修为上的长进其实说来惭愧，连仙班的散仙还没混上呢，天界里那套规矩，自然和我没甚干系。”我理了理衣袖，笑得一脸置身事外，“堂堂司命星君，你可就不一样喽。”

　　司命，你主动担着这个劳什子职责，为的不就是遮人耳目么？

　　跳脚的司命气得一言不发，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突然间心情有些大好，拎出那坛子隐在袖子里的桂花醉，斟了一杯，“来，喝一杯。”
　　他手指着我，指头都气得哆嗦，“你个小娃娃，平日里看着只知道惫赖玩闹，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计谋！”

　　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自己眼神不好，怪我咯？？？

　　话又说回来了，我若能把这点心思全放在习功长进上，现在早就位列仙班了，倒也没法以此来威胁你了。

　　师父曾经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如今，我端着酒盏，得了其中真要，深以为然。

　　“你家老爷子若是知道你这么理解糟践他的讲道，活活被气死的可能都是有的！”司命猛灌下一口酒，瞪了我一眼。

　　切……

　　师父道法高着呢，你以为跟你似的，这么容易生气跳脚。

　　写成的命格，无法明目更改，司命摊着手犯了难。

　　我徐徐饮下一盏酒，不闻不动，“找法子。”

　　良久，司命转过身来，烛火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挑着眉计上心来，“或许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