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白（修订版）》零团子

48、（四十八） 转危为安

　　落叶萧萧，纷至沓来，含混了天地的回旋。
　　脚步蹒跚兜转，人在天地中，心在天地外。唯那疯了般的笑声，痴狂成癫，又有无尽伤绝的哀戚，横穿天地宇外。
　　枯叶落满一身。心无法渡过无边苦海，那就虚渡——让那枯黄的老叶遮住他这身丑陋，暂时洗涤去满溢的污秽。
　　脸色突然又变。内劲的鼓动，令沾满身的落叶被崩出紫衣之外。
　　他便是他。高傲如他，何须遮丑，何须洗涤？
　　佛来，他就封佛；魔来，他就疯魔。
　　嚎如山神在吼，咆如狂兽在哮。
　　“展昭！——不管你到了哪里也休想摆脱我！如果你去天上，我就追你到天上；如果你在地府，我就逐你到地府！你听着，这一生一世，来生来世我都决不罢手！——”
　　穿天，天也得听着！彻地，地也得候着！
　　人世绝顶的癫狂也不过如此。
　　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那个人，即使是死的阻隔，他也要追赶上去。
　　他要告诉他：他对他的感情是真心的，没有丝毫迷惑与动摇，因为爱是什么，他终于了悟了，懂了。
　　手，慢慢举过头顶，疯狂的笑声无法止歇。
　　他要一如既往主动去抓牢他，让他甩不脱他。
　　“主人，不要！”
　　所有白绫幽女都尖叫起来，但是没有用，她们不可能唤回他已绝的心意。他要让这只曾沾了展昭血的手也沾上自己的血。因为他心中莫名起了一种坚信，只有这样他才能追上那人抓住那人。
　　所有人眼看着这只手落了下来，几乎是千钧一发，这只手在即将击碎自身胸膛前的霎那最终收住了去势，只因空中突然飘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
　　“如果你真想展昭死的话，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紫瑾怔住，几乎每个人都怔住了。所有人俱匪夷所思地望向那声音的来源——苏白。
　　苏白没有理会众多视线，只是一只手按住受伤流血的腹部，用另一只手匍匐着努力向白玉堂爬去，凭毅力支撑来到对方身边。他抓起展昭的手，把了一会儿脉，然后对呆滞的萧乘风道：“虽然微弱，但脉搏还在。快，打通他心脉附近的滞涩。小心，一次不要疏导太多，他经脉闭塞得有些严重。”
　　萧乘风深知苏□□通医理，自不怀疑，连忙用最快的速度照苏白指示去做。他小心用掌贴住展昭心口，缓慢输入内力帮他梳理脏腑内的淤堵。当他从展昭胸口撤掌的时候，神奇的事发生了，只见原本了无生息的展昭突然浑身一搐，一口气提上来又喷出口血，绀红中带着腥甜。气息恢复过来，展昭急喘两口，再次昏迷过去。
　　这一发展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白玉堂回神后，脸涨得通红，他一会儿摸摸展昭的脸，一会儿又似难以置信贴上耳朵听心跳，反复确认后激动地一把搂住展昭，表情兴奋的像个孩子：“活了，猫儿活了。谢天谢地，我就知道他是个九命怪猫，不会那么轻易挂了的！”
　　比起白玉堂很快接受命运的大起大落，紫瑾却久久无法从这突变事态中缓过劲来，仍痴傻呆立不动。
　　他困惑极了：“怎么回事？展昭……不是死了吗？”
　　苏白解释道：“你当展昭是笨蛋吗？即使他不顾性命去救白玉堂，但也不至于完全不懂自保，把要害……露出来送死。我刚才就在奇怪，你根本没有打中他的要害，怎么可能如此轻易造成他殒命？也是我没想到，你内力惊人，以展昭现在虚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你那一掌冲击。这才导致他全身麻痹，呼吸心跳骤停，暂时进入假死状态。”
　　“所以他没死？”紫瑾脸上终于重染鲜活。
　　“如果你还打算自寻短见的话，那他就死定了。”
　　白玉堂闻言愕然，忙问：“此话何意？”
　　苏白道：“展昭虽然暂时缓过来了，但仍是命悬一线。他伤得太重，只剩半口气在那里支撑，若是常人早死了。你我这般模样不必提了，以乘风现在的功力也不可能有把握救活展昭。”望向紫瑾，斩钉截铁，“现在也只有这个人可以救活展昭了。”
　　“你说只有我可以救他？”紫瑾琢磨透话意，突然大笑起来，畅快淋漓。一种别样复杂的情绪令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只是这次却是喜极而泣。
　　紫瑾第一次发自衷心感谢上苍。他觉得一定是苍天听到了他的悔悟，才把展昭还了回来，给他再一次重来的机会。
　　“把展昭给我。”他三并两步冲到几人面前，雀跃地把手伸过去。
　　白玉堂神色不定，不由自主将怀里的展昭搂紧。
　　苏白把手按在他手背上，劝慰道：“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为了救他，该放手时必须懂得放手。”
　　低头望了眼那眉宇间绞紧苦味的苍白的脸，白玉堂终于松开了手。一阵紫色旋风呼啸而过，手上瞬时空了，心也一下子空落落的。白玉堂不自觉探出手：“猫儿……。”
　　只是这回，他的手被苏白抓住，苏白晦涩地摇了摇头。
　　“他不会加害展昭的。这厮虽然疯狂，但对展昭毋庸置疑倒是真心不悔，既然已错了一次，他会更用心保护好展昭，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这也是我到现在才出声救人的原因。”
　　白玉堂问：“你肯定他一定能救活猫儿？”
　　“如无意外的话。”

　　安静的，祥和的，也是活生生，温热的。他终于又回来了。不用上天入地追逐，他自己回来了，终于又回到他的怀抱之中。
　　手指轻轻抚摸着展昭清俊的面容，他贪婪凝视着，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瞧个仔细。殊不知，他的内心澎湃激动之情早在体内喧嚣开来。
　　展昭，这是天意，你知道吗？注定你属于我，所以上天才只容我来救你。
　　放心，我向你发誓，从今往后我决不让你再受半点伤害。因为我的这只手今后只会为保护你而存在，决不会再伤你半分。

　　眷念的抚触长久而不间断，瞧得白玉堂火起，骂骂咧咧道：“你不赶快救他，还恶心巴拉摸个屁！”
　　紫瑾怒目瞪白玉堂一眼，难得没出声争执。毕竟在他眼里，展昭可比这鼠辈重要多了。他将展昭扶坐起，自己双膝一盘，按照苏白口头指引，运功向展昭体内源源不断注入内力。
　　展昭喘息变得急促起来，额头青筋暴起。倏地，又连续吐了好几口血，紫瑾大惊，还没撤掌已见展昭软倒。
　　“怎么回事？！”紫瑾咆哮道。
　　苏白额头冷汗淋漓，他让萧乘风扶他过去，替展昭再次诊完脉后，才张皇失措道：“麻烦了。展昭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根本承受不住你过于凌厉的内力。看来……还需要先用药物作基引护住他的心脉才能顺利运功疗伤。”
　　“药物？”紫瑾回头看白绫幽女们，厉声道：“把所有的药统统拿出来。大寰丹呢？拿来！”
　　白二匆忙找到将药递上去。还想要帮忙，却被紫瑾一声“滚”喝退。
　　紫瑾用嘴咬开瓶盖，在自己左掌上倒了两粒，随后用右手捏开颌骨迫展昭张嘴。可他忘了自己左手已废，不能拿捏物品，一个心急，大寰丹就滚到了地上。紫瑾也不气馁，再度如法炮制，这次他小心翼翼移动左手，控制着不让大寰丹掉落。好不容易移到展昭嘴边，刚想往里送，不慎手一抖又令那两粒大寰丹滚掉了。
　　他发出一声懊恼，第三次尝试，仍功败垂成。
　　狠狠将自己的左手砸到地面泄愤，他怒道：“废物！不中用的东西！”眼一斜盯上白二，继续怒骂：“你也是废物吗？还杵在那干吗？还不滚过来帮忙喂药？”
　　白二唯唯诺诺应着，赶忙帮紫瑾将大寰丹一粒一粒塞到展昭嘴里。连塞三粒，白二停下来留意紫瑾脸色，却见紫瑾又凶恶瞪她，喝道：“磨蹭什么？统统喂进去。越多越好。”
　　白二不敢多话，只得硬着头皮将这疗伤好药当成糖豆般不要钱的继续喂，眼见整一瓶都空了，这才停手。
　　再次运功输入展昭体内，不想这次展昭比先前呕血的反应还大。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一次一次从唇舌间流出，紫瑾又心慌意乱。他能感受到展昭气息越来越微弱，这让他有一种错觉，怕是上天又开了一次玩笑，将展昭暂时还了回来，戏谑一顿后又要收走。
　　“我不许你死，我命令你必须活下去！”他嘶吼着，炙热的气息就吹拂在展昭耳边，“展昭你听着，死不是你可以逃避我的办法。你是绝对逃不开我的。你要懂得认命，明白吗？如果你认为自己可以逃开，那你尽管试试，看我会不会让这里所有人为你陪葬。”
　　没有人认为紫瑾说的仅是口头威胁，以他的癫狂，众人相信他既说得出，极可能会付诸行动。也就是说现在所有在场的人的性命都背负在展昭一人身上，若是他死，无人能够生还，包括紫瑾自己。
　　白玉堂并不在乎紫瑾扬言屠戮，他在乎的只有展昭能不能活。他一脸颓唐问苏白：“不会连他也救不活猫儿了吧？”
　　苏白垂下头，想了又想，颤巍巍的手伸进袖笼，摸出一个不起眼的玉瓶，递给紫瑾。“试试这个吧。”
　　“这是什么？”萧乘风问。
　　“这是我早年行走江湖偶尔得到的九旻霜华。”
　　“九旻霜华？”萧乘风不由乍舌，“这不是传闻中整个江湖上都找不出多少的神药。听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难道是真的？”
　　“起死回生未必，但至少可保展昭暂时性命无忧。”苏白说完，转头对紫瑾诚恳道：“大寰丹对内外伤都有疗效，可惜对心脉起不了太大作用。这九旻霜华却对养护心脉有奇效，稍后把他体内大寰丹药力推化开，疗伤更能事半功倍。”
　　“这次不会再讹我了吧？”紫瑾冷着脸道。
　　苏白瞥一眼展昭，幽声道：“事关他，我岂会骗你？若出问题，我这颗项上人头你尽管拿去。不要再耽搁了。展昭他等不起。”
　　紫瑾眯起眼，盯了苏白半晌，不放过每一个观察细节。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再失手了，不然，等待展昭的只有死。
　　接过九旻霜华，打开玉瓶，一颗散着寒气的冰丸跃然掌上。苏白急道：“快喂到展昭嘴里，若是化开，药效就散了。”
　　“我就再信你一次。”紫瑾这么说的时候，苏白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紫瑾的瞳色已恢复成正常人的墨色，情绪也平稳下来。与紫眸时的妖冶暴虐不同，黑眸下的紫瑾才像是可以沟通的同类。只是这样的平和没能持续太久，瞳仁再度渲染上幻紫跃然入目。
　　“有些话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如果展昭还是救不活，不但你，这整个神权山庄都会从此消失在江湖上！”他又淡淡扫了一圈四周白绫幽女，没有丝毫感情，“还有你们，也都给我自行了断，到地下来伺候。听清楚了没有？”
　　白绫幽女不敢违抗，立时跪满一地，齐声道：“领命！”

　　许是上天仍有好生之德，不愿收走那样一个功德满满的仁义之士。也或许是那么多条人命全担负在他一人肩上太过沉重，老天爷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苍白的面庞逐渐起了红晕，干涩的唇也滋润起来，身体亦恢复正常热度，那是只有活着的人才有的温度啊。
　　经过紫瑾不懈努力，展昭终是转危为安。紫瑾也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将展昭抱起，谨慎地，怜惜地，生怕弄疼了他任何伤处。
　　他几乎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
　　白玉堂惊叫：“你要带猫儿去哪？放下猫儿！”心急起身欲追，不想腿脚发颤，踉跄着软倒在地。
　　紫瑾停滞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去哪里？既然你并非展昭心中所爱，那你就根本连和我争的资格也没有。”
　　一声呼喝：“白绫幽女！”
　　“在！”
　　“若有一人敢妄动，杀！无！赦！”
　　“是！”
　　紫衣翩翩远去，在白玉堂眼中越来越模糊。白玉堂想动，但是肩头被萧乘风紧紧扣住，怎么也挣不开。眼睁睁看着展昭直到消失不见，心中抽搐的痛楚几乎连那一声“猫儿”也开口不得。
　　温热的血，又从嘴角涌出。他的视线彻底模糊了。
　　“白兄！你撑着点！——”
　　耳边是萧乘风焦急的呼唤，但一切似乎都已随心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