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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卫大夫 ...


  •   住得离我最近的大夫是卫大夫,我其实有点不愿意去找卫大夫,因为卫大夫这个人十分古怪。
      他心情好的时候人很不错,什么病都看,病人爱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不给他也无所谓。
      如果遇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么,那惨了,无论给他多少金银财宝他都不会出诊,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理会。

      当然,也有人跪在地上哭爹爹告奶奶地求过他。
      只是,下场很惨。

      我曾亲眼见过他端着杯茶走到跪在他家门前的人身旁,一脸嫌弃地说:“我记得你是牛家村的牛二郎吧?你接着跪,你接着哭,你爱干嘛干嘛,反正以后你们牛家村的病人我一概不看。”
      卫大夫向来说话算数,说不看牛家村的人他还真就不看。

      卫大夫这个人就是这样:医术高超是真的,没有心也是真的。
      他做什么事都只凭自己乐呵,才不管别人死活。

      眼看卫大夫家就在跟前,赌一把吧,我实在没力气把向七弄到邻街去了。
      深吸一口气后,我挤出几丝力气去敲卫大夫的家门。
      门还没被打开,我就听见卫大夫不耐烦的声音,“吵死了,敲什么敲什么?能不能让人清静会儿?”

      糟糕,他听上去好像很烦躁。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门就被打开了。
      看到卫大夫那张暴跳如雷的脸,我莫名有些胆怯。

      “七公子?”卫大夫的视线全在我背上的向七身上,他脸上的暴躁竟然在一瞬间变成了急切,我可从未在恃才傲物的卫大夫脸上看到过这个表情。
      “又发病了。”卫大夫喃喃着伸手去把向七的脉,“发生了何事?”
      过了片刻,他瞪我一眼,加重语气说:“发生了何事?”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
      “他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了。”
      卫大夫收回手,吹胡子瞪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背七公子进去?”

      您老人家就不能来搭把手吗?

      我用求助地眼神看向卫大夫,可是他老人家就是不理我。我没办法,只好艰难地拖着向七前行。
      “你这丫头,慢死了。”终于,卫大夫看不过去,亲自动了手。
      他从我背上捞起向七,扛着人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您力气这么大,您早动手啊。
      我终于得到解脱,倚门大口喘气。

      休息得差不多了,我拖着身子走进卫大夫刚刚消失的那间屋子。
      此时,卫大夫正在给躺在床上的向七施针。

      “卫大夫,他没事吧?”
      “到了我手里,天大的事都是小事。”
      卫大夫的自信让我彻底放下心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外出的目的是给我爹送饭,可是我的饭呢?
      见了鬼了!
      我着急忙慌地从鞋底掏出两枚铜板,放到就近的柜子上。

      “你干什么?”卫大夫很嫌弃。
      “出诊费,不够找向七。”爱要不要。
      卫大夫上下打量我,然后他冲我摆摆手,“你当我是乞丐啊,走走走,拿着你的铜板走。”

      于是我就真的带着我的两枚铜板走了。

      我沿路往回走,一心只想找到失踪的食盒。
      然后,食盒就真的在我眼前出现。
      再往上,我看到了庞阿婆那张枯黄的老脸。

      完了,我完了。

      就连庞阿婆也这么认为,她看到我就说,“小三,你完了,想好回家怎么跟主母交代。”
      我怏怏地跟在庞阿婆身后,很想拔腿就逃,逃去哪里好?
      在心里把大逢的九州挨个想了一遍,最后,又回到了银子上。
      看来,我只有攒好多好多银子,才能去一个没人知道我的地方,好好生活。

      刚进院子,我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打盹的何氏。
      大姐正坐在何氏身旁,安安静静地补救那个被我绣坏了的荷包。

      听到动静,何氏醒来,她操起一旁的树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奔来。
      我下意识躲开,却愣是没躲过。

      何氏真不愧是镖头家的女儿,即便有了身孕,动作也还是那么敏捷。
      藤条打在我的身上,火辣辣地疼。

      “躲?你还躲?”
      听到何氏的话,我不敢再躲,站在那里任她打,这样她还能下手轻些。
      果然,打在身上的藤条没那么辣了。

      “我打你个乱跑的东西,你老子惹我生气,你也来添乱。不就是让你送个饭吗?送了半天饭没送到,倒还把你人送不见了,害得你老子火急撩撩地差人来找我要钱下馆子!说,到底上哪里撒野去了?”
      在何氏的咒骂声中,我明白过来,原来何氏是在心疼给我爹的那些银子。

      我这个爹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专门坑我,我要他何用?
      这一回破费了何氏的银子,只怕我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你何氏也是,不想给我爹银子不给就是了嘛,我爹能耐你何?干嘛想不开,硬要在外人面前装贤妻。你难道不清楚吗,你的悍妻形象在街坊四邻心中早已根深蒂固,现在想挽回根本来不及,何必要违背自己的本性,让我这池鱼受你这虎之怒火?

      眼见越打越打凶,大姐终于看不下去,跑来拉何氏,“娘,别再打了,差不多就行了。”
      何氏仍不肯收手。
      “娘,你再打下去会对肚子里的胎儿不好,是会招来凶邪的。”
      大姐使出的杀手锏很有用,何氏听了虽仍旧不解气地将我瞪了又瞪,但到底还是罢手没再打我。
      她解气似地将藤条扔在地上,狠狠剜了我一眼。
      在何氏还没怀孕前,大姐阻止何氏打我的杀手锏是——不能再让街坊看我们家笑话了,传出去谁还敢娶我?

      “你瞪我?你这个贱蹄子生的,你还敢瞪我?”
      我瞪她了吗?
      何氏跺脚,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忽然,她对我身后的庞阿婆说,“庞阿婆,你来,打她手心十下。”

      哇塞,还打啊?

      “你还瞪?庞阿婆,打二十下!”
      天可怜见,我冤枉!我只是在憋泪而已,就是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瞪何氏。
      但何氏就是认为我瞪她了。
      我只好低着头,我只想把头埋进地里去。

      “还不快打!”何氏低吼一声。
      庞阿婆一把捡起地上的藤条,“小三,我早说过别惹事,你看看你就是不听话。”
      庞阿婆说着抓起我的手,掰开了,一下,两下,三下……
      我不敢看我的手,也不敢抬头。

      一开始手心还是疼的,再后来干脆麻木了。
      地上,一群蚂蚁正为一小块米糕而激烈地打着架,其中一只蚂蚁的头都掉了,却仍在负隅顽抗。
      困兽犹斗也不过如此。

      夜里,我正趴在床上自伤身世,窗户忽然被敲响。
      我怀疑是自己幻听,不理。
      敲窗声不仅未停歇,反而越来越大。
      我抱着枕头坐起来,想着莫不是土匪来了吧,我一个要财无财,要色无色的小丫头,怎么就被土匪盯上了?

      “梁以恩,是我,开窗啊。”
      “向,向,向七?”
      “嗯,我是向向向七。”他怪声怪气地学我说话。

      我在心里长吁一口气,走过去给他开窗。
      还好我隔壁是灶屋,不然也许会惊动别人。

      月光下,向七还是那副松松垮垮的样子。
      他这个人,似乎从来都不肯好好站着。
      向七见到我,脸上的笑容消失。

      “你哭了?”
      “没有。”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湿。

      向七安静地看着我,眼神似深不可测的湖水,那里面有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半晌,他说,“我听卫大夫说了,多谢你救我。”

      “你就这么谢我?半夜敲我窗户,要是被人看到了,你是不要紧,不过平添一桩花花公子式的轶事而已。我呢,我一个姑娘家,是会被唾沫淹死的。”
      向七先是一愣,然后轻笑出声,“瞧瞧你,我是好心来给你送谢礼的,晚了怕你用不上,怎么还被你骂一顿。”

      “什么谢礼?”
      “伸出手来。”
      我闻言,将手捏成拳头,不给他。

      向七见我这个样子,索性大手一挥,攥起我的手往他那边带,“别藏了,我都知道,你今天被你们家那个恶婆娘打了吧?”
      被紧捏着的手一下子失去力气,手心诚实地在他面前展现累累伤痕。

      “哎。”向七看着我那双紫青色的手,长叹一口气,好像被打的人是他一样。“受了伤就不要这么紧捏着,更疼。”向七说着从衣襟中掏出一个小药瓶。
      “我大姐给我上过药了。”
      可是,药粉已经洒在我手心,凉飕飕的舒适,比大姐给我上的药要好用许多。

      向七朝我眨眨眼睛,“怎么样,舒服吧?”
      我不说话,向七没了趣,低头继续洒药。
      月光下,向七的侧脸锐利而柔和。

      这样的安静让我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向七。”
      “嗯?”
      “卫大夫待你好像很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了?”
      “他好像很紧张你,很重视你。”

      向七的肩膀抖动起来,“你这话有那味了。”
      “什么味?”我说的都是正经话,不像他总是没个正形,说出的话也像是胡诌出来的。

      他不回答我,只说:“我跟卫大夫不是老熟人吗?”
      “哦。”我恍然大悟,“卫大夫真治好你的傻病了?”
      他的动作忽然滞了一下,“……算是吧。”

      “你怎么傻的?你现在真全好了?会不会有后遗症?”
      他抬头,神色有些复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的事说来话长。”
      “哦。”怎么搞得这么神秘,他是杀人越货,还是拐带良家妇女了?

      眼瞅着手心最后一道口子也被药粉覆盖住,向七这才将药瓶收起来,递给我,“身上的伤你自己来吧。”
      我接过药瓶,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被打了?”

      他神神叨叨地说:“我那个兄长耳力不一般,你们这声音但凡是大那么一点点,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哦。”说书呢?
      “你别不信啊。”向七急了。

      我扯出一个笑,“我信,我怎么不信。”
      向七有些不服气,他抱手问我:“你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
      “我的意思是,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吃的喝的玩的都行,我明天给你带来。别有负担,给你你就拿着。”

      呵,好大的口气。

      向七伸出手指在我眼前晃,“梁以恩,别发呆呀,说话。”
      我不是在想要什么才好吗,等想好了,我眯眼看他,“你真什么都能给我?”

      “你只管说。”他又笑起来,露出了八颗大白牙,他怎么从来就不懂得吝啬自己的笑容呢?
      “我想要本认识草药的书。”
      “你识字?”
      这话问得,我不仅识字,字还识得我呢。我撇撇嘴,“开蒙时上过几年学馆。”

      “想学医?”
      “倒也不是,我想着认识些草药,以后也能赚点小钱。”可是这类书如果不是家学就很难弄到。
      “好。”向七点点头,“你等着。”

      话刚说完,向七就转身,轻燕一般飞上分割梁家和他家的那面院墙,然后他一跃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好家伙,这么利落的身手,当初是怎么掉下树的?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呆呆地想。
      不过,这么利落的身手,的确很有可能杀人越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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