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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傻子 ...


  •   第二日快到巳时,我二哥梁以斌回家了。
      等他放下装书本的包袱,我才在大姐的怂恿下凑上去问他:“二哥,我近日听说了两个新词,有些不解,你能不能为我解解惑。”
      二哥背着手说:“说来听听。”

      “第一个词是自由,嗯……自由我约莫理解,大约就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为什么有人说人是生下来就自由的?还有一个词是平等,什么是平等呀?众生当真平等吗?”
      二哥没有回答我,我抬头见他正严肃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算不上大,但此时他望向我的眼神却很深。
      看他这老成持重的副样子,我想压根没人会相信他只比我大三个月,不过是个刚到志学之年的后生。

      “二哥?”
      “你听谁说的?”
      “我……”
      二哥打断我,“小三,现在世道不太平,不要乱说话。说错了,我们全家人的脑袋都保不住,你明不明白?”

      我被二哥的严肃吓住了,忙不跌点头。
      二哥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他不再理我,低头开始做起夫子布置的作业来。
      我见如此,便走出房门。

      世道不太平我倒是知道一二。
      当今圣上荒淫无道,让早已显出颓势的王朝愈加摇摇欲坠。百姓因徭役过重而叫苦不迭,各地官员却不理会,只一门心思研究升官之道和发财之路,不少平民百姓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投靠绿林成为悍匪,四周小国趁此机会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我所生活的大逢正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威胁,此为世道不太平。
      但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我说这一两句话就会让全家人的脑袋都保不住。
      算了,既然二哥这样说,那我就不必再纠结这两个词和这句话的意思,没得真惹祸上身,成为这梁家的罪人。

      正在做饭的庞阿婆这时从灶屋窗子里探出脑袋,冲我喊道,“小三,柴火快不够用了,你去找五大娘借点柴火来,快点啊。”
      我得了吩咐,磨磨蹭蹭走出院门,一出院门,就望见了万里无云的天空。
      天空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空的,空一样的大,空一样的蓝,像没有心似的。

      我忍不住对着天空自言自语,“为什么说人一出生就口含一枚金币,一面写着自由,一面写着平等?究竟这话里的自由和平等是什么意思?”
      话刚说完,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跳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才发现原来隔壁院门角落里还躺着一个人。
      那人奔向我,热泪盈眶,“老乡,幸会啊,你也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吧?”
      我抬头望着眼前这个高出我一个脑袋还多的人,不明所以,“……什么市集?”
      这回轮到他不明所以了,“……你知道中国不?”

      “?”
      他见我毫无反应,又说,“China,China,do you know China?”
      我在他的期待下张开了嘴巴,“穿——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最后他说,“这都是我的错,听到点风吹草动就以为自己能遇上个同乡。错错错,都是我的错。”

      那句话里的最后几个字不是被他说出来的,而是——被唱出来的。
      那音调极其古怪陌生,但我又不能不承认,他唱得还真有几分别样的味道。

      他的话实在没前没后,我十分不解,也不想理解。
      正欲离去,我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的脸实在是生得很——
      我们这条巷子里从没有出现过如他这般,长着一副吊儿郎当公子哥模样的人物。

      我警惕地看向他,“你是何人?”
      那人指了指刚刚他躺过的地方,“我是上个月刚搬来的,别人都叫我向七。”
      “哦。”我点头。

      原来这人就是刚搬来的邻居。
      不是说他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傻子,他兄长带他搬进斜叶巷是为了求卫大夫治好他吗?
      就说前几日,他的傻症犯得厉害,竟爬上了他院里那棵比房子还高的树,然后不知怎的,他就从那棵树上摔了下来。
      好家伙,那么高的树,就算不摔死,也得残废吧?

      但我看他现在这不修边幅的样子,身体好像无虞得很哪,还有闲情在这里扯七扯八。
      不过,想想也是,我们南郡大名鼎鼎的卫大夫可是在他家忙活了整整一天一夜。
      别的不说,卫大夫的医术的确神了。
      我敢说,世上没有卫大夫治不好的病。

      我打量着眼前人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忽然觉得他完全不像是个傻子,倒像是个能把人骗成傻子的花花公子。
      我又看了他一眼,确认自己的想法无误后转身就要走。

      “欸。”他叫住我,“请问姑娘你是哪位?”
      “我?”我指着我家的院门说,“我是这家的女儿,叫梁以恩,大家都叫我梁小三。”

      “小……三……?”他眨巴着眼睛看向我,长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投下阴影,“你要是知道了小三在我们那里的含义,肯定会把那些叫你小三的人抓起来打一顿,我还是叫你梁以恩吧。”他冲我笑起来,毫不顾忌地露出整整齐齐八颗大白牙。
      那牙齿,亮得都快要闪瞎我的眼了。

      我越发觉得这个叫向七的新邻居行为古怪,看来卫大夫还没有完全治好他的傻病。
      “随你。”我转身朝五大娘家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开始后悔,我刚刚直接找向七借柴火不就好了吗?
      白白走这么多冤枉路,回去晚了肯定又要被抱怨。

      此后几日,每次我走出院门,总能看到躺在外面的向七。
      有一天我忍不住好奇,问他,“你在干嘛?”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拍拍自己长衫上的灰,“这都看不出来啊,我在晒太阳。”

      我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此时刚过芒种,早晨的阳光还好,这巳时的阳光未免也太过烧人了些。
      果然是个傻子。

      他这回却朝我走来,边走边拉长调子说,“我妈说了,多晒太阳能补钙,对身体好。”
      “哦。”我望着他,“妈是什么?”
      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记住了啊,妈就是娘的意思。”
      “嗯。”我朝他点点头,继续埋头赶我的路。

      心里正想着“钙”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忽然发觉身后有个影子正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一回头,巧了,刚好撞见向七含笑的桃花眼。

      嘁,看着好讨打。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瞪他。

      他笑眯眯地凑过来,“梁以恩,老实说,我看你好生面善,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一样。”
      “……”油腔滑调!
      他又嬉皮笑脸说,“再说,你我好歹邻居一场,别这么冷漠嘛。你现在去哪,我跟着你去转转,也好领略下你们这个时空里荆州南郡的风情,还能到街上大吃一顿,想想都美。”

      呵,还真是个公子哥。
      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食盒提高了些,模仿他的语气说,“看不出来吗,我要给我爹送饭。”
      “送饭?那敢情好,我跟着你出去转转也好,这几天闷死我了。”
      “别跟着我!”

      “哎呀呀,别不高兴嘛,我一看有人不高兴就忍不住想逗对方笑。”他耷拉着肩,将左右手交叉着拢进宽大的袖子里,重心偏向右脚,整个人松松垮垮的,“我跟你说,我有一段时间特别穷。”
      “?”这唱的是哪出?
      “然后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头,他说向七啊,你明日赌运爆棚,千万记住醒来后立即去赌坊,你只要先将左脚迈进你看到的第一家赌坊,必有奇迹发生。我醒来那个高兴,赶紧挑了身最帅的衣裳就到赌坊去了,后来你猜怎么着?”

      “你发家致富了?”
      他闻言低下头,我实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的肩膀开始抖动起来。
      这是怎么了?傻病发了?

      我心里慌慌的,忙叫他,“向七,你怎么了?”
      他抬头,眼角正挂着泪珠——是被笑出来。
      “后来奇迹真的发生了——我整整一个月只喝水也没死,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
      呆了片刻,我终于反应过来。
      唔,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好笑,但是也不用笑成这个样子吧。我看着捧腹笑到无力的向七,有那么一点点无奈。

      “咦,你怎么不笑,不好笑吗?”
      “哈哈哈。”我干笑三声,继续赶路。

      他三两步跟上我,在我耳边叨叨,“这个不好笑吗?那我再给你讲一个笑话好了。从前,有个父亲对他家倒霉孩子说,别熊了,再熊,捕快就要来抓你了。一个捕快正好经过,他听后,面无表情地说,你家孩子这么丑,谁要啊?哈哈哈哈。”

      向七豪迈的笑声在我耳边回荡,我忍不住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别说,这向七讲的笑话真是有点新鲜。

      “欸,你笑了你笑了。”他激动地跑到我对面,背着巷子出口的方向倒走,“那我再来一个,你听好了。从前……”
      眼前的人忽然摇摇晃晃起来,一声”砰“的巨响,我眼前一空。
      我低头,见向七正呈一个“大”字躺在地上。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向七?”
      地上的人没有反应。
      “你别吓我啊,听到了就答应一声,向七?”
      还是没反应。

      我真的慌了,放下食盒去摇他,向七仍然纹丝不动。
      我只好去探他的鼻息。
      呼,幸好,还有气!
      得带他去看大夫才行。

      “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吗?”我大喊着,可是巷子里一句回答也没有。
      忙中生乱。
      我这才想起,即便如今天有大旱之兆,也没有哪个农夫会愿意放过芒种这个节气。
      就连斜叶巷里平时闲着的人都到乡下帮忙去了,还剩下的几个老弱病残大概还在午睡。

      苍天,只怕是喊破喉咙我也叫不来人。
      我看着向七那八尺长的身躯,咬咬嘴唇,心一横,想道:
      救人要紧,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我拿出劈柴的气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向七挪到背上。
      嘶——好沉。
      我的腰被压得都要弯到地上了,这个向七,平时吃的都是糠吗?怎么跟个死猪一样沉。

      五黄六月的炎热里,我艰难地挪着步子。
      不一会儿,汗水就噗噗地往下流,路却只有一小段被我扔在身后。

      感觉到向七的手正向后滑去,我的苍天,他把我的脖子都要勒断了,那个透不过气啊——我没法形容。
      我赶忙抓紧他的手向下沉,以防他继续勒我的脖子。
      好家伙,这一沉,我身上背负的重量又加重了。
      好累,还不如让我去死。

      等等,有点不对劲,他的手现在放在哪呢?
      我将向七的手松了松,那只爪子终于从尴尬的位置移开。

      我撇眼看向身后的向七,只见他少有的安静,表情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一副任人宰割的虚弱模样。我这才安下心来——他不是故意的。
      要知道,但凡是有那么一丁点知觉,向七也会难受得大喊大叫。因为他此刻正被我半背着,或者说是被我硬拖着往前移动。
      这个滋味,根本就没有人能忍受。

      看来,向七仍在昏迷中,他真是病得不轻。
      思及此,我努力加快步子。
      这个杀千刀的向七,真是个煞星。
      我走着走着差点摔了个跟头。

      倒霉透顶!

      我稳住背后的向七继续气喘吁吁地前行。
      尽管我半拖着向七往前挪动脚步的样子狼狈又滑稽,但我想我的背影一定杀气腾腾的,也许还带点悲壮的意味。

      向七,我都这么豁出去了,你要是醒不过来,我肯定会把你像柴一样劈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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