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怨录》无法忘记的遗憾

4、第 4 章修

　　吴美凤从太后宫中回来，才从凤舆上下来，就有一个肩带大片纹饰的内侍上来跪奏道：“启禀娘娘，万姑姑已经久候多时了。”
　　“你倒是眼生，哪个行当上的？”
　　“奴婢坤宁宫新任领事太监冯保叩见娘娘。”
　　万贞儿是朱见深的心肝，刘瑾不把万贞儿当回事儿，朱见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杀鸡儆猴的机会，把刘瑾杖责一百不说，还把刘瑾身上的官位给撸了，冯保因此成为坤宁宫的领事太监。
　　吴美凤道：“万姑姑？我记得她是万岁跟前得用的人。”
　　“正是。”
　　“她可说，是否有要紧事？”
　　“并无，只是说，想给娘娘请安。”
　　“不必了，她既非嫔妃，又非后宫女官，不归本宫管。”
　　说着就往前走，冯保只能开口阻拦：“启禀娘娘，万姑姑，就是，就是万岁的心上人。她是来谢恩的。”
　　冯保不知道吴美凤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但是有了刘瑾的前车之鉴，他决定还是提醒皇后一二。
　　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为了他自个儿。
　　吴美凤这才道：“原来是她。谢恩倒是不必了。本宫也不便见她，免得柏妃妹妹和王妃妹妹心中起了芥蒂，反而不美，你直接告诉她，本宫知道了，宫有宫规，让她伺候好万岁是正经。”
　　“是。”
　　见皇后没有别的吩咐，冯保才要告退，却被吴美凤忽然叫住了：“等一下，你可会写折子？”
　　“回娘娘的话，奴才会。”
　　“那就由你来执笔。”吴美凤大概地把自己跟太后说的，又重复了一遍，道：“写好之后给本宫检查，然后走明折提交司礼监。至于万姑姑那里，你找个机会跟她说明白。就说，太后娘娘也好母后娘娘也罢，最关心的就是万岁。有些事儿，两宫娘娘不便，本宫也有不周到的地方，就让她多费心。至于请安什么的就不必了，她把万岁伺候好了，就是她的心到了。去吧。”
　　冯保见吴美凤没有别的吩咐，这才退下。

　　吴美凤可不管万贞儿会有何反应，她径自回到内室，去了凤冠和朝服，换了家常衣裳，又重新梳了头发，也没有用狄髻，而是简简单单的平髻配了几色首饰，这才取过一本书，坐下窗下看，等待冯保的折子，顺便消磨时间。
　　不得不说冯保会办事。
　　他先把折子送出去，这才来见万贞儿，细细地说明缘故。
　　万贞儿无奈，在坤宁宫偏殿吃了一壶茶，枯坐了半天，却连皇后的面都没见到，只能怏怏地走了。
　　万贞儿离开大约半个时辰后，宫人又传，皇帝来了。
　　左右惊疑不定，吴美凤倒是大大方方地起来迎接。
　　果然，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
　　礼毕，皇帝犹豫了一下，让吴美凤起身，方道：“皇后，贞儿来给你请安，你为何不见？”
　　吴美凤似乎愣了一下，道：“万岁，宫有宫规，能给臣妾请安的，只有经过正式册封的嫔妃，以及直接向臣妾负责的内侍、命妇。请问万岁，万姑姑是哪个行当上的？”
　　“皇后！”朱见深有些慌乱，“你，你都已经答应了，见见她又何妨？”
　　“陛下，册封后宫嫔妃虽然是您的家事，却也是国事。且不说今个儿臣妾在太后娘娘跟前奉承了半天，这才磨得太后允了，就说那道说好的明折，这会儿已经送出去了，想必外头已经知道了您要守心孝的事儿，这会儿又让她来给臣妾请安，诸位大臣知道了，会怎么想？”
　　皇帝看了吴美凤好一会儿，道：“我看你是不愿意吧？”
　　吴美凤眯起眼睛，气场大开。
　　皇帝被她盯得很不舒服。
　　论观言察色，作为职场女性，吴美凤早就把这一技能点满了。
　　确定皇帝自己也知道自己色厉内荏，吴美凤这才慢悠悠地道：“万岁，天下美人不知凡几，万岁可想过，为何先皇要在全国五千佳丽中偏偏选中我吗？”
　　皇帝道：“朕，朕怎么知道。”
　　“因为臣妾出身宗室。”
　　“胡，胡说！太祖祖训，外戚不得干政。”
　　“臣妾乃太宗皇帝玄外孙女。”
　　“可是……”
　　“臣妾乃太宗皇帝玄外孙女。臣妾乃大明宗室贵女。”
　　“胡，胡……”
　　因为紧张，朱见深口吃的毛病又犯了。
　　“臣妾乃太宗皇帝玄外孙女。臣妾乃大明宗室贵女。臣妾出身的牒纸明明白白地在宗人府里供着呢。”
　　见朱见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吴美凤这才盯着他，慢吞吞地道：“臣妾明明不用参加选秀偏偏选秀的旨意送到了家门口，万岁，您说，先皇是知还是不知呢？”
　　朱见深更加紧张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答案决定不会是否定的。
　　“万岁可想过，先皇为何偏偏选定了我？”
　　朱见深答不上来。
　　吴美凤道：“其实很简单，先皇自己也很明白，当年土木堡之变，诸多文武大臣跟着殉难，包括得用的武将、勋贵、宗亲以及文臣。文臣仗着科举很快就恢复元气并且乘机掌握大部分的权利，这也是先皇不得不重用夺门功臣的原因。不是因为先皇不清楚这些人的品性，而是因为先皇当时无人可用。而先皇点我为儿媳的原因也很简单，历经两朝，宗亲和勋贵已经渐渐恢复元气，先皇希望，能借着我跟陛下的婚事，让陛下收拢勋贵和宗亲们的心。因为比起文臣来，勋贵宗亲们更忠心也更可靠，这是因为，若是有朝一日，这天下易主，文臣们换个东家，依旧能享受荣华富贵，而宗亲和勋贵们，他们的荣华富贵也许就会烟消云散。臣妾这样说，陛下可明白？”
　　朱见深抬眼，傻傻地看着她。
　　“先皇在诸多宗室贵女之中选中臣妾，就是因为臣妾的父亲乃是羽林卫前指挥使，臣妾的哥哥也是羽林卫指挥使。臣妾的父兄在羽林卫中经营多年，能帮陛下收拢军权减少文官对陛下的掣肘，以便陛下能尽早亲政而不是被诸大臣架空。”
　　说着，吴美凤凑近了朱见深，在他耳边道：“陛下可还记得，我哥哥曾经特地求见先皇，在接到选秀的旨意之后。”
　　“你……你说这个做什么？”
　　朱见深显然是知道的。
　　“我哥哥求先皇收回旨意，说我不适合宫廷。但是先皇拒绝了。”吴美凤退后半步，道：“臣妾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嫁给了大明朝。您跟万贞儿的事儿，臣妾其实在家中的时候，就隐隐听说过。老实说，臣妾并不在乎，只要她不要冒犯到臣妾头上，臣妾可以当做没看到。”
　　朱见深一喜，正要开口，却听吴美凤道：“不过，这是臣妾在家时的想法，这几日，看到陛下三番五次地为她乱了方寸，臣妾希望陛下跟臣妾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
　　“对。这是为了陛下的皇权。”吴美凤道，“我知道，在陛下的心中，只有那个万贞儿才是您的妻，所以您想让她诞下我皇长子，或者说，我大明的太子。”
　　朱见深一脸惊恐。
　　自他进门以来，节奏一直被吴美凤拿捏在手里，所以他根本就无法组织起心理防线，现在，心中最隐秘的秘密被说破，他的脸上自然就带了出来。
　　没办法，他终究还年轻，今年才十七岁。
　　“老实说，臣妾无所谓。臣妾是从午门抬进来的皇后，说句不好听的，她就是诞下了皇长子又被立为太子又如何？她如今都三十好几了，她可有这个年岁看到她儿子登基为帝？”
　　“这……”
　　“这便是臣妾的底气所在。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万一陛下走在臣妾前头，无论哪位皇子登极都要尊臣妾为母后，要孝顺臣妾。与其便宜那些年轻的妃子，臣妾也希望，万贞儿是太子之母。”
　　朱见深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他显然听出了吴美凤的意思。
　　“所以，陛下要跟臣妾约法三章吗？”
　　“约法三章？”
　　“没错，为了陛下的皇权，也为了臣妾的地位稳固、不用被琐事烦心，更为了避免陛下心爱之人跟臣妾的矛盾以致于影响朝堂，陛下可要跟臣妾约法三章？”
　　“如何约法三章。”
　　皇帝的威严稍稍地回到朱见深身上。
　　“约法三章的核心内容便是对臣妾和万贞儿之间的权利、义务、地位、待遇做好明确的规定和界限。陛下承认臣妾身为皇后的地位和权力，因此臣妾嫁的是大明朝；臣妾则承认万贞儿作为朱见深之爱在后宫的权力和地位，因为她嫁的不是权力而是朱见深这个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吴美凤明显地看到朱见深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
　　他在期待。
　　“具体内容有三条，第一，陛下要主动维护臣妾身为皇后的地位和权力，具体表现为，陛下每赏赐万贞儿及其亲属的任何珍宝、财帛乃至庄园田地，臣妾都要双份。”
　　朱见深一愣，才要说话，吴美凤却竖起了手指：
　　“第二，厂卫乃陛下耳目，为了朝廷的稳固，无论是臣妾的父兄亲眷，还是万氏的父兄亲眷，都不得在厂卫任职。包括现有的，和日后会组织的类似机构。
　　“第三，作为交换，为了确保万贞儿成为皇长子，不，我大明太子的生母，臣妾可以不侍寝。
　　“如何？”
　　如果说第一条和第二条曾让朱见深不满的话，那么第三条足够消弭他心中一切不满。
　　望着吴美凤的双眼，他犹犹豫豫地道：“可是，可是母后那边……”
　　“臣妾会尽力协调。”
　　“好吧。”
　　“口说无凭，就请陛下立下字据。”
　　说着，吴美凤就拍了拍手。
　　马上就有宫人捧了纸笔来。
　　其实朱见深比吴美凤更心急，看见纸笔都送来了，连忙抓起来，一蹴而就，还生怕吴美凤后悔，盖上了私印。
　　写好之后，吴美凤接过来看看，见没有问题，让宫人取了一个镶螺钿的首饰盒过来，当着朱见深的面装好了，安放在坤宁宫正殿的匾额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