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怨录》无法忘记的遗憾

5、第 5 章修

　　得到了吴美凤的保证，朱见深就跟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急急忙忙地走了。
　　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万贞儿。
　　倒是坤宁宫上上下下，看吴美凤送走皇帝之后还能优哉游哉地坐在窗下继续看书，不免左右隐晦地交换眼色。
　　冯保仗着自己领事太监的身份，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您这是何苦？”
　　吴美凤扫了他一眼，道：“有话直说。”
　　“娘娘，奴婢是替您委屈。”
　　吴美凤失笑：“你真这么以为？”
　　冯保犹豫了一下，道：“回娘娘，是的。”
　　吴美凤道：“冯保，你要知道，有些事，是急不来的。尤其是在宫里，不争才是争。”
　　“娘娘？”
　　冯保的脸上闪过一丝希翼。
　　所有的宫人都竖起了耳朵。
　　吴美凤道：“你们以为，父亲之于儿子，尤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儿子而言，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有些事儿，她必须让某些人知道。
　　“娘娘说的，可是先皇和陛下？”
　　“不错。据本宫所知，虽然有夺门功臣，可是土木堡之变让先皇威信大失却是事实。文臣名义上尊先皇为君，可实际上他们窃取帝国权力之程度，早已掣肘皇权。陛下登极又年轻。若是陛下今年是三十七岁而不是十七岁，那么陛下会有更成熟的手腕去巩固皇权。可是现在，陛下并不自信，而本宫担心是陛下内心深处会藏着这样的念头：先皇都做不到，我是否能做到。”
　　“娘娘？”冯保都傻了。
　　“对文臣的畏惧，会让陛下想方设法地试探文臣，比方说，抛出皇后作为靶子。”
　　“娘娘！”
　　宫人都惊恐起来。
　　吴美凤道：“慈懿太后位居中宫的时候并没有拱卫皇权的能力，相反，她自己稳居后位尚且需要先皇庇护。先皇的后宫印象会在皇爷心中深深扎根，让他在面对文成集团的时候，本能地参考先例，而不是自己思考。太后娘娘的心结，皇爷对皇权和后权认知的欠缺，加上万贞儿的小心思，会让皇爷做出错误的选择。皇权、后权、相权，本来就是中原大地上千年不变的乐章。当今万岁不是先皇，完全可以外借宗亲勋贵力抗文臣内用宫人保护自身。”吴美凤道，“你们可设想过，若是本宫不退让，皇爷最终会如何吗？”
　　“这，奴婢愚钝。”
　　宫人们纷纷跪了下去。
　　“皇帝会借口废后以试探自己跟文臣之间的差距。毕竟，是本宫不曾退让先跟他顶着来嘛。一个不跟皇帝一条心的皇后，留之何用？只不过，皇爷固然能让他的心肝成为后宫第一人，可那同样意味着刚刚恢复一点元气的宗亲和勋贵再度遭遇打击，文臣集团力量再度膨胀。他们会对皇爷要求这个要求那个，而以皇爷的性子，我想着，除了避居后宫之外别无发法。他能做的，便是推出内侍跟朝臣争斗。不过如此一来，只怕大明朝再无得善终的内侍。而且，”吴美凤目视远方，慢悠悠地道：“让内侍跟朝臣争斗亦非上上之策。毕竟前朝始终被掌握在朝臣们的手中，他们有的是借口把内侍约束在内廷诸衙门。而国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税收。税收从何而来，户部。一旦前朝全部掌握在朝臣们手里，那皇帝和宗亲们就真的只能看朝臣们吃肉喝汤，自己却连骨头渣子都够不到。到时候，你们看着好了，皇帝要节俭，蚊帐只能用铜钩，连银钩都用不起。可是大臣们，虽然俸禄菲薄，其他的各种收入却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入朝为官的时候个个两袖清风，告老回乡的时候一个个家资数万万。更别说因之而来的吏治、党争等问题。所以，”
　　吴美凤最后总结道：“对于皇爷来说，目前稳固皇权最好的法子，便是外联宗亲勋贵，内用内侍。”
　　跟这个比起来，万贞儿算个毛！
　　“对了，你们谁写字比较快？”
　　冯保连忙道：“娘娘，奴婢的字还使得，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这么想，就意味着没有人能动摇皇后的地位，连皇帝朱见深也一样。既然如此，他就应该抓住一切机会好好侍奉着，可不能辜负了难得爬上来的机会。
　　吴美凤道：“我有一个话本子，你听说过石头记吗。”
　　冯保茫然地摇头。
　　“确定没有听过？”
　　宫人很肯定。
　　“那么，我口述，你们记录。”
　　其实吴美凤是想让这些宫人忙起来，别想东想西的，最后没事找事给她惹麻烦。
　　只不过她刚入宫，盲目地对宫务伸手只会惹人侧目，还会招来内廷二十四衙门和皇帝的不满。既然如此，就只能换一个法子了。
　　追文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法子。
　　大明的太监们文化水平不低，一般的网文小说，他们肯定看不上，代入感也会不够，反而是红楼梦，吴美凤确信，这本小说传扬开来，足够这些太监们为了解谜、为了拥林拥钗而花费大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
　　吴美凤非常确信红楼和红学的魅力。
　　当初她是为了研究客户心理，读过四次红楼原著，原本以为会忘得一干二净，可是今天，她想到这个法子，再回忆起原著，竟然连那些诗词都记得清清楚楚。
　　吴美凤只能说，也许这就是地府给的补偿。既然如此，就莫怪她把这个用得淋漓尽致。
　　事实也是。
　　红楼传播的速度非常快，尤其是葬花吟一出，迅速风靡整座宫廷，就连司礼监掌印太监牛玉得了闲暇都能吟上几句。至于下面的怀恩等人，更是每天伸着脖子等更新。
　　这些太监们不敢催更，但是两宫太后却不妨碍。
　　这不，这日乘着沐休，皇帝不必早朝，帝后二人给两宫太后请安的时候，周太后就道：“皇后，你那个话本子，写到第几回了？”
　　朱见深直接就把茶给喷了出来。
　　“话本子？”
　　朱见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皇后竟然在宫里写话本子？
　　什么鬼？
　　“没错，皇后的话本子写得极好，皇帝很应该看一看才是。”周太后说完就把儿子丢一边，换了更亲切的口气对吴美凤道：“皇后，你如今一日能写几回？”
　　吴美凤道：“回母后，即便口述下来也要修改，一日也只得一回呢。若是有事耽搁了，只能顺延。”
　　周太后一听，大声叹息，满满的失望。
　　朱见深见状，便道：“皇后，你快些不成吗？”
　　周太后立刻道：“从来文章就是精雕细琢的，推敲的典故，皇帝难道不知？好孩子，你别理他！按照你自个儿的步子慢慢写。”
　　朱见深在边上撇了撇嘴。
　　虽然觉得母亲这是故意为之，但是母亲都这样了，朱见深还是来了兴致。
　　他对心腹道：“怀恩，你可知，皇后写的是什么话本子？”
　　“回皇爷的话，娘娘写的话本子叫做石头记，如今不独宫里人爱看，就连朝中诸位大人们都爱得不行呢。”
　　“竟有此事？”
　　“正是。前儿个辅政大人还问奴婢索要最新章节呢。”
　　“李贤？”
　　“不独李大人，还有彭大人。”
　　如果说只是太后喜欢，朱见深肯定会以为是母亲为皇后造势，毕竟这些日子，周太后对皇后的态度，朱见深都看在眼里。
　　可是连两位辅政大臣都喜欢，这就两样了。
　　朱见深很清楚，以李贤和彭时的才华，绝对不会因为皇后的地位就去捧皇后的书。
　　所以他道：“既然如此，你且寻来。”
　　怀恩本人就是石头记的粉丝，见皇帝要，等御辇到了地儿，这书就到了皇帝的手里。
　　朱见深不看则已，一看就停不下来，连万贞儿叫他吃饭都没有听见。
　　万贞儿没办法，只能伸手，将朱见深手里的书按下：“皇爷，该用膳了。”
　　“等一下，就胜一点点了，且让朕看完。”朱见深头也不抬，直接侧了侧身子，转到另一边。
　　万贞儿没办法，摇摇头，示意宫人先将御膳呈上。
　　果然，这里御膳齐备，那头皇帝放下了书，扬声便是：“怎么没有了？”
　　满满的遗憾。
　　万贞儿道：“妾也是这么想的呢。不如，皇爷催一催皇后娘娘？”
　　朱见深道：“快别提了。今儿个母后跟皇后说了，皇后说快不了。”
　　话出了口，朱见深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你知道是皇后写的。”
　　万贞儿道：“怎么不知？要不然，妾这心头也不会跟小猫崽子的爪爪挠啊挠的。偏生妾见不到娘娘，更别说跟娘娘开口了。”
　　朱见深道：“你不觉得，皇后这是在写我们吗？”
　　万贞儿道：“看陛下说的，这书上写的，薛氏年长于林氏，而林氏才是才华横溢又跟贾郎君青梅竹马的那一个。我们如何对得上？”
　　“你就不难过？”
　　朱见深很在意这一点，一如他对万贞儿的心。
　　万贞儿道：“意|淫|终究也只是意|淫，话本子终究也只是话本子。我才不管皇后娘娘心里想些什么呢！我只知道，皇爷心底有我，话本子好看，不就得了？”
　　说这话的时候，万贞儿笑靥如花媚眼如丝。
　　朱见深见状，也笑了。
　　没错，不管外头怎么说的，在他内心深处，万贞儿才是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