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73、第七十三章 (2013年 昆明)

　　李翔抵达昆明长水机场，刚到出口，就见瘦高的徐丰鹤立鸡群地站在人群中冲他挥手，他顿了下，也回应地挥手。彼此走近后，李翔伸出手重重地握住徐丰的手掌，两人就像许久未见的老友，都未说话，互望的双眼里却是沉重的默契。

　　二人快速来到停车场，李翔上了徐丰的车。

　　“你还好吧？”李翔轻声问道。

　　徐丰苦笑地点头：“还好……只是师傅走后，我常常痛恨自己……那天勘验毒品的任务，本来是我的，可每次行动，师傅都是第一个冲锋上阵的人，让自己直面危险，却把安全留给了我……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想起师傅就感觉内疚……”抽噎阻塞了他的发音，泪水蒙蔽了他的双目，他快速地用巴掌在眼上揩抹，喉咙上下剧烈地翻滚着。

　　李翔深知徐丰对高一飞特殊的感情，那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虽然平时两人经常调侃说笑，但徐丰极为尊重高一飞，他换位地想到，如果是陈东或是林罡遇到不测，他一样会痛心不已的，忍不住也湿润了双眼。

　　徐丰终于平静下来，强做笑颜道：“让我把你都弄郁闷了，我们都要保持坚强，走吧，咱们回队里。”

　　徐丰启动汽车，驶向昆明禁毒支队。

　　接待李翔的是昆明禁毒支队正副支队长曲云来和姜国兴同志。

　　曲云来是个身高偏矮，大约刚过165公分的中年人，人显得精明强悍，语速极快，脾气火爆。姜国兴则是慢条斯理，平易近人的二把手。两人是典型的互补型搭档。

　　“李翔同志，欢迎你加入昆明禁毒支队，我和你们石队长沟通过了，他说你主动要求协助这个案件，我们感到非常的荣幸和感谢！另外，我知道你和高一飞同志两年前一同抓捕过汪志远，而且对汪志远的案件自始至终都在追踪，所以我认为调你过来，是自然的选择。”没容李翔开口问，快人快语的曲云来就道明急调李翔的原因，滔滔不绝的言语就如长江之水，滚滚东下，一发不可收拾。

　　李翔心中暗想，难道没有别的原因了吗？如果只是曲云来的说法，他认为自己并没有不可替代性，似乎理由并不充分，但他并不挑明，挺直了摇杆站直，举手给支队长和副支队长敬了个礼，道：“支队长，副支队长，我就是一名普通的缉毒警察，只要祖国需要，我可以在任何地点服务于祖国和人民，所以有关调遣事宜，我没有任何想法和疑虑，请组织放心。”

　　曲云来和姜国兴颇为意外地交换了眼神，曲云来惊喜道：“李翔同志不愧是公安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这思想觉悟和说话水平就是高。那这样，咱们讨论一下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

　　副支队长姜国兴坐直了身子，两手指间交叉，语速平缓地总结了上周行动的情况：“上周日是十月十日，在楚雄抓捕汪志远的行动被命名为“双十”行动，这次行动在收网前，我们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但百密一疏的是没想到汪志远会做出自杀性袭击的行为。本案最大的损失是牺牲了一名优秀干警高一飞同志，造成一名警员二级伤残、三人轻微创伤。另外，散失和损毁了大部分缴获的毒品；除了损失外，其实我们也有所收获：首先是打掉了汪志远这个大毒贩，从国内切断了与境外毒枭毒贩的联系，还抓获了汪志远的重要随从，这对我们摸清境外毒贩情况有所帮助，我们还从汪志远藏匿地点缴获了大量的毒资，大概有上千万元。”

　　李翔听着，忽然迷惑道：“请问，咱们是怎么判断汪志远已是国内食物链顶端的毒贩了，咱们抓到他直接与境外毒贩交易的证据了吗？”

　　“我们抓获了汪志远一个重要的随从，叫关月鹏，此人是一个会讲缅语和泰语的中间人，他和汪志远多次见过境外的毒贩，这次行动，我们把汪志远和他的随从隔离分围在不同的地点，所以汪志远的自杀袭击行为，他的随从并没见到，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知道他死了，这个关月鹏也是如此，他以为全军覆没了。所以，他害怕担负重责，交代了很多汪志远操作案件的细节。”曲云来答道。

　　“既然汪志远都已经自杀身亡了，他的下线也差不多通过那些随从可以揪出来，我来昆明的任务又是什么呢？”李翔高挑剑眉，平静而庄重地抛出了他内心最深重的疑问。

　　曲云来刚要张嘴，就被坐在旁边的姜国兴挥手拦下。姜国兴温和地笑了下，开口道：“李翔同志果然思路清晰，那我们就直说了吧。最近，我们和缅甸及勐拉第二特区政府的官方禁毒组织进行了联络和沟通，他们也表达了铲除毒品余孽的愿望，所以希望由中方牵头加强多方合作，并组织联合禁毒活动，来打击金三角地区的贩毒活动。我们虽然已经拔掉一个汪志远，但……”

　　曲云来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当然不全是，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你本人和汪志远的体貌特征很接近。”说着，曲云来从他的夹子里取出一张相片递给李翔，“这个相片是我们从汪志远的老家搞来的。”

　　李翔一看相片上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高大英挺的男青年，头发浓密，眉毛粗黑，长脸和高挺的鼻梁，这些都和自己相近，不过嘴型和眼睛不那么像。特别是，李翔与其他人最大的区别是，他笑的时候有两颗虎牙露出来，可照片里的汪志远绷着脸，没有一丝笑容，大概率上，他不可能长着一对虎牙。

　　李翔感觉有点心虚，质疑道：“你们觉得他和我像吗？这能骗过人吗？”

　　“像。”曲云来和姜国兴异口同声道，然后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李翔一脸懵逼，呲出牙道：“怎么可能啊？我这虎牙，他有吗？而且我们年龄上看着也不对啊。”

　　“我和老曲第一眼看这个相片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后来三大队的徐丰说和你像，我们立即反应过来，确实很像。”姜国兴坚持道。

　　“再说了，通过化妆，可以把你化的老一些，眼睛，鼻子，嘴都可以修饰一下，这个你不用担心。”曲云来大声说道。

　　李翔觉得可能只有自己才能敏锐地分辨那些区别，也许外人，尤其是那些不太熟悉，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确实难以区分，他也就不再纠结，转而点头道：“好，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需要再锻炼一下肌肉，那个汪志远确实体格健壮，这方面你要继续加强。还有就是，尽快熟悉我们最新审讯得到的口供，还要和那个关月鹏聊聊，挖掘更多汪志远的脾性和习惯，以及他与境外毒贩的联系方式。”曲云来吩咐道。

　　“好的，我明白了。”李翔笔直地站起，行了个礼。

　　“哦……周六，你来参加高一飞的葬礼吧。”曲云来忽然降下了他讲话的分贝，语气变得低沉而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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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飞同志在执行任务时被巨大能量的炸弹炸成了碎片，所以他没有遗体，也就无法安排遗体告别的仪式，他零星的遗骨经火化后安置到了公安英烈墓地，昆明禁毒支队各分部派了代表，排着长队，来到墓地，举行了一个庄严肃穆的告别仪式。雄壮的人民警察之歌在陵园中响起，禁毒支队长致辞，叙述了高一飞的履历生平，列举了他英勇的缉毒事迹，最终授予高一飞同志二级英模的称号，然后全体民警全场肃立、敬礼、默哀、敬献鲜花。

　　李翔跟着人流走到高一飞的墓前，在墓碑的顶端看见了高一飞那张憨厚温笑的脸，他再一次落泪，轻轻地弯下腰，将一支素雅的白菊放到了撰写生平的花岗岩石板上，他用手抚摸了高一飞的名字，心中对他说道：“兄弟，你发的誓言终于实现了，但我感到好心疼，我会继承你的衣钵，继续前行，请为我加油吧！”

　　李翔安稳了情绪，走过墓碑时，见到了高一飞的母亲、妻子和女儿。高一飞的母亲面容憔悴，恭敬地与每个走过的警员握手，她应该是哭得麻木了，面无半点表情，只有机械地握手和点头还能表明她是一个活人。高一飞的妻子，就是那个新婚之夜没有洞房的新娘，再也不像个新娘，她浮肿的脸透着青黄，垂着红肿的眼皮，一只手不断在握手，另一只手拉着个二岁多的小女孩。小姑娘懵懂无知地看着一个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从她们身前走过，她眨着明亮的眼睛似乎看到一个童话的世界。

　　李翔走到她们身旁，一把抱起小姑娘，然后看向高一飞的爱人，说道：“嫂子，我是高一飞的战友，我叫李翔，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高一飞的妻子抬起了红肿的眼睛，忙不迭地点头，又掉出几滴泪，然后克制道：“谢谢你们了，我们会好好的，尽量不给组织添麻烦。”

　　李翔竟无言以对，他缓缓地把小姑娘放到地上，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塞到了小姑娘口袋里，快步离开了烈士陵园。

　　李翔虽然心情沉重，但他清楚高一飞就是他的榜样，在他心中，只有前仆后继的冲锋，绝没有胆小懦弱的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