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5、第五章 (2000年)

　　李翔手里拎着一兜白面馒头，后面跟着宁新洁，相继跨进四合院的大门。

　　俩人绕过影壁，瞧见冯婷婷正蹲在院子中央的水龙头前，刷洗她的小白鞋。

　　冯婷婷忽一扬头，粉嫩的脸庞像只鲜亮的水蜜桃，娇柔道：“翔子哥，小洁姐，你们放学啦？”

　　“回来啦，小蜜蜂辛勤地劳动呐！”宁新洁夸完婷婷就进了屋。

　　“怎么又刷鞋，你鞋挺白的啊？”李翔捧着馒头，勾着头，蹲在了婷婷的旁边。

　　婷婷没直接回答他，感觉满眼都是白馒头，敦促道：“翔子哥，快把馒头送屋里吧，小心一会儿让我给溅上泥点子。”

　　李翔迟疑一下，缓慢地站起身子，问：“冯叔这两天还没回来吧？”

　　“没回，都一周没回来了。你爸回来啦？”婷婷转头问李翔。

　　“也没回。看来这次是个大案子。”李翔若有所思地转身进了正房。

　　冯婷婷停下手，刚想说什么，发现李翔已不见了，继而开大了水龙头，冲刷着满是肥皂沫的白鞋。白哗哗的流水裹着浑浊的泡沫沿着水池边的凹槽向地沟中淌去。

　　李翔和冯婷婷的爸爸是西城公安刑侦大队的警察，两家的家眷都生活在同一座四合院内，两个爸爸亲如兄弟，彼此的子女也如同亲兄妹。婷婷比李翔小两岁，无论做什么，李翔都带着她，照顾有加。有时候，宁新洁还挺羡慕他俩这种亲密如家人的关系。

　　宁新洁到家，就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宁新洁的妈妈张慧云是白塔寺药店的药剂师，下班时间和宁新洁放学时间差不多，但她下班后要先去买菜，所以比宁新洁迟10~20分钟到家。宁新洁的父亲宁成宇是白塔寺中学的高中化学老师，还兼任毕业班的班主任，他下班较晚，有时临时会和家长见个面，回来也就更晚了。

　　张慧芸刚进屋，有人敲门，她开门看是婷婷端着个盘子站在门口。

　　“张阿姨，我妈让把这个送过来叫你们尝尝。”婷婷落落大方道。

　　张慧芸俯身端详，好一碟金黄酥脆的炸香椿叶，清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惊呼道：“太谢谢啦，这恐怕是今年新下来的香椿叶吧。”

　　宁新洁闻声从里屋蹦了出来，两眼聚焦到金黄翠绿的炸香椿上，忍着不让口水流下来，激动道：“婷婷，你太好啦，我正馋这口呢。”

　　“你快尝尝，我再给翔子哥送一碟去。”甜甜的笑挂在婷婷的两靥，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走了。

　　当婷婷在李翔和李奶奶面前捧着一大盘炸香椿的时候，李奶奶纵横交错的笑纹密成了一张网，而李翔则瞠目结舌地张着口，一时说不出话来。等他缓过神来，一只手已伸向了盘内。

　　“啪——”李翔的手被李奶奶迅疾的手速拦截在空中，并予以了空中打击。

　　“哎呦！”李翔用左手揉着被痛打的右手，可怜兮兮地看着奶奶。

　　“你这只馋猫，手脏死了，还不快洗手去，马上开饭！”李奶奶嘴上虽严厉，可满眼都是笑意。
　　婷婷被逗得“咯咯”笑。

　　“婷婷，一起坐下来吃吧。”奶奶热情地招呼着。

　　“不了，谢谢您了，我妈还等着我呢。”婷婷乖巧有礼地说。

　　“那你赶紧回家吃饭吧，真是个懂事的好闺女。”奶奶满脸的宠溺。

　　李翔洗了手，拾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给你妈留点，她今天下晚班。”奶奶叮嘱着闷头吃饭的翔子。

　　……

　　宁新洁从小到大，学习一直拔尖。在小学阶段，她并不和李翔、沈泓渊在一个班，所以也一直没比较过，三人关系融洽自然。自从升到初中后，他们三个冤家路窄，全被分在一个班，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李翔甘拜下风，自然也不和他们比，心态极好，他和谁的关系都不错。宁新洁觉得沈泓渊总是阴魂不散地和自己暗暗较量。两人表面上互相尊重，内心独白是：“下次给Y点颜色看看。”

　　如果李翔有道数学题不会做，他找到宁新洁请求帮助。画风是这样的：

　　“你读过题了么？”宁新洁质疑道。

　　“读了啊。”

　　“你把图先画一下。”

　　“好。”李翔笨手笨脚地画着图，横不平竖不直的。

　　“这图画的就有问题，怎么能做对呢，你美术课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哪有问题？”

　　“这里应该是垂直的，你连90度都看不准，眼睛有点斜啊。” 宁新洁一边数落李翔一边用笔画了条辅助线。

　　“宁班长，您态度能好点吗？您可没有沈学习委员有耐心。”

　　“……”

　　“怎么不理我了？”李翔一脸懵逼。

　　“找沈学习委员给你讲吧。”宁新洁扭头看自己的书去了。

　　李翔吃完宁新洁的闭门羹，带着题目又找到了沈泓渊，画风切换：

　　沈泓渊盯着草稿纸上已经画好的图和辅助线：“你不是画出辅助线了吗？怎么不按这个思路继续解呢？”

　　“这个不是我画的，是宁新洁画的，她……她没讲完就走了。” 李翔没敢直说。

　　“哦，这样啊，那咱不用这种方法解，换个方法。”说完，沈泓渊拿出一张白纸，又画了新图，可迟迟没画辅助线，继续做思考状。

　　“你就按刚才那个辅助线给我讲吧。”李翔要求道。

　　“那怎么行呢，那个是宁新洁想出的方法，我必须用全新的方法解这道题。”沈泓渊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可为什么啊？”

　　沈泓渊没理他，慢悠悠道：“要是不急，你先回座位上等，下节课结束了，我给你讲。”
　　等语文课结束后，沈泓渊递过来一张纸，完整地画了图，新辅助线和新的解题过程：“你先自己看，如果不懂，我再给你讲。”

　　李翔算明白了，这两个人，那就是水火不容啊，所以以后不能找两家，否则太矫情，必须从开始就铁了心抱一只大腿。

　　课间，范阳扭过头来问李翔：“体育委员，咱们下周运动会报名结束了吗？”

　　“还没呢，”范阳的问题似乎提醒了李翔，他站起身冲着全班同学大声说道：“同学们，注意啦，我和大家说点事。这个周四是运动会报名的截止时间，请大家尽量报自己擅长的项目，为了咱们班集体的荣誉，希望大家积极些。”

　　李翔拿出报名表，问范阳：“你是想报什么项目吗？”

　　“给我报个跳高吧，这个我擅长。”

　　“行。”李翔在跳高的项目上填上了范阳的名字。

　　他将报名表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看到自己已经报了一百米、四百米和4*100米接力；在女子1500米项目上，宁新洁赫然在列，他心想这可是宁新洁擅长的长跑项目；在最艰苦的男子3000米的项目上，还没一个人报名，这不行啊，至少也要有一个人参加吧，毕竟代表的是班集体的荣誉啊。

　　李翔又发了声：“那什么，咱们男子最长距离的田径项目3000米长跑，目前还没人报名啊，谁想报名啊？”

　　大家议论纷纷，抱怨这是个累死驴子的项目，听着就心惊胆寒的，没人敢报名。

　　李翔望向坐在墙边上的周放：“周放，你不对啊，你长跑成绩最好了，怎么不报名啊？这可代表咱们班的荣誉啊。”

　　周放胆怯地用手捂着心脏，上翻白眼，做出一个被吓得半死的表情。

　　“你看看咱们班长都报名了女子最长距离的项目1500米。看看你，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的，不对，你连娘们都不如。这回，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把你放上了。” 李翔用手指着周放，很严厉地批评他的怯懦。

　　周放无可奈何地咧嘴自带调侃：“好吧，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啊。”

　　班里男生女生一起欢呼道：“周放，我们挺你，你要是跑下来，我们就把你像英雄一样举起来！”

　　“好，一言为定！”周放像荆轲般许下壮士断腕的承诺。

　　大家不禁佩服周放的勇气，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春季运动会终于来了。宁新洁很早就醒了，她心里有点小忐忑，毕竟距离上次长跑也有好几个月了，她身体素质不错，在学校的800米测试中经常拔得头筹，去年学区里组织的冬季越野十公里，她曾代表学校参加，还拿回一块银牌，她对自己的实力是有把握的。但她仍很谨慎，希望自己的身体状态能达到最佳水平。

　　吃过早餐，她换上运动服和跑鞋，就出了家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她往正屋东头的窗棂上瞅了一眼，发现屋里没什么动静，李翔好像还没起床，她决定先走。宁新洁刚进操场，远远就瞧见李翔在操场上帮体育老师搬运动器材，他今天穿了黑色的尼龙运动长裤，白色短袖运动衫的肩头有两道蓝色的条纹，脚下穿一双蓝色的跑鞋，显得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正值五月中旬，京安的五月其实还有点冷，经常会刮风，但李翔仿佛并不觉得冷，裸露的胳膊显得强壮有力。

　　八点半，同学们按照规划好的位置，排成队伍坐在指定区域里。主席台上的大喇叭滋啦作响，主持人宣布各项目比赛的时间，前半段大部分都是田赛项目，后半段才是径赛项目。范阳把自己的名牌别在运动衫后面，兔子一样奔向操场的中央，去参加跳高项目。高静则是准备去参加跳远，宁新洁走过来与她击掌道：“加油！初二一班，为荣誉而战！”

　　这时，不知道李翔从哪搬来一箱矿泉水，指着说：“这水是给我们运动员喝的啊，谁上场，就拿上一瓶。”

　　马琳说：“李翔，你去做运动准备吧，我坐这给你看着，哪个敢偷拿矿泉水，看老子不收拾他。” 脸上现出恶狠狠的蔑视，并且两只胖手做出要拧断谁脖颈的动作。

　　同学们看着他夸张滑稽的样子笑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喇叭里按照年级组别宣布田赛的部分成绩。范阳拿了一个男子组跳高第三名，高静取得了一个第五名，其他参加田赛的人好像都是参与了一把。

　　宁新洁看见沈泓渊坐在队伍的中央，两个胳膊支着脑袋，一会儿看看操场，一会儿低头回避着东南方向射来的阳光。周边的许多女同学都叽叽喳喳，窃窃私语，什么“哪个男生最高”，“哪个班的男生最帅气”诸如此类的话题。

　　男生则是议论谁谁短跑最快，某某最有可能拿3000米长跑冠军等等。

　　史红莲坐在马琳旁边道：“要说短跑项目，跑得最快的那还是咱班李翔，哪次不是第一个冲刺，那就是风一样的少年。”

　　“那是，咱体育委员不是盖的。”马琳在旁边敲边鼓。

　　宁新洁听后，扭头看了坐在后面的李翔。他自然也听见了，一脸得意，腰板挺得更直了。

　　史红莲偏过头跟宁新洁说：“班长，你今天可任务艰巨，跑那么老远就为了这一个项目，我希望你今天取得好成绩。”

　　“谢谢啊，我会加油的，尽全力跑出我的最好成绩。”宁新洁很笃定地说。

　　“班长，我听喇叭里说径赛运动员开始集合了，你赶紧去吧。”史红莲好心提醒宁新洁。

　　后面的李翔也听到了，他集合着所有参加径赛的同学，对着报名表，正点名呢。他突然发现周飞今天没来，这怎么回事啊？这都几点了还没来。所有参赛的同学也都着急起来。有人说：“这个周飞，关键时刻，临阵脱逃啊，我们原来以为他多英勇，没想到是个逃兵啊。”

　　“现在不是评价周飞的时候，难道我们这个项目就弃权了吗？”李翔用眼睛审视地看着同学们，继续动员道：“其他同学有想顶替周飞的吗，现在换人，还来的及。”

　　叽叽喳喳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没人回应李翔。

　　“为了我们班的荣誉，不管能取得怎样的结果，凡是参加今天比赛的同学，都为咱们班做出了贡献，争了荣誉。”李翔严肃认真地再次发出号召，时间又走过了几秒。

　　“我来替周飞吧。”一个声音从队伍的中央飘了过来，大家齐刷刷地扭过头——原来是沈泓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