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4、第四章 (2000年)

　　千禧年，春风和煦的早晨，李翔喝了碗豆浆，抹了嘴就从饭桌前站起，抬手从门口的衣架上取下书包，拔腿就要走。

　　“翔子，油条怎么没吃啊？”李翔的奶奶端着装干粮的笸箩问道。

　　“我得赶紧走了，快迟到了！”

　　“要不拿在路上吃吧。”奶奶尾随着李翔，从笸箩里拿出一根油条硬要塞给李翔。

　　“奶奶，别闹了，人家真要迟到了！”李翔敏捷地躲闪开奶奶伸过来的油条，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家门。

　　他一路小跑，在蜿蜒曲折的胡同间穿梭，一会儿揪下墙角桃树上粉红的花瓣，一会儿撸一串谁家门口米兰的叶子，偶遇墙头巷尾的小懒猫，也抓一把撩两下；当他经过白塔时，一群信鸽在蓝天下、白塔上的空中盘旋，一阵风吹过，塔檐下的铃声与鸽哨交相呼应，令他心驰神往。

　　短暂恍惚后，他快速奔跑到位于宫门口前街的白塔寺中学，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起，他加足了马力，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初二一班教室。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时，全班同学都回头齐刷刷地看着他。

　　“李翔，下次能不能早来会儿？每次都踩着铃声进来。你百米是跑的快，但也不能总是上课前冲刺吧？”数学王老师面带微笑道，说话的语气既像是批评又像是调侃，但绝对保持着他一贯的温和有度。

　　许多同学都在下面捂着嘴笑。

　　“嗯——下次，我早点儿来。” 李翔喘着粗气点头道。

　　李翔上了初中后，个子疯长，很快就蹿到了一米七五以上，所以一直都坐在班里的最后一排，他视力极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用目光分别在左边那排和右边斜对角的位置上定点扫描了一下，他看见宁新洁正抿着嘴笑，而沈泓渊则面无表情，正盯着桌子上的什么东西看着。

　　“我们期中数学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现在我给大家念念吧。”王老师从他的塑料夹子里取出一张纸，抬眼向讲台下看了一眼。

　　讲台下细细碎碎地发出嘈杂的声音。马琳把他胖乎乎的脸拧成了个包子，唉声叹息道：“王老师，求您，别念了吧。”

　　“哦，你们也是要面子的，我就只念念考的不错的几个同学吧。”王老师总算高抬贵手，继续道，“咱们这次数学考试是区里统考，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全年级最高分出自咱们班的沈泓渊同学，包括附加题，他拿了满分110分”

　　“哇塞——简直不是人啊！”

　　“牛逼了！”

　　“沈同学，帮我充点智商吧……”

　　各种惊叹和艳羡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飘荡在教室里。

　　沈泓渊本人倒是不悲不喜，只是抬头看了看王老师，然后又龟缩回原来低头的姿态。

　　王老师舒展了脸上的皱纹：“第二名除了附加题没做，其他题目都拿到分了，宁新洁100分。”

　　宁新洁像是心知肚明，微笑地低眉，仿佛另有隐情。

　　王老师好奇道：“宁新洁，最后一道题你怎么不做啊？是没时间了吗？”

　　宁新洁似是而非道：“那什么……差不多吧。” 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很显然，同学们根本不信这个说辞，沈泓渊和宁新洁二人不论考什么科目都在伯仲之间，两个人就像端坐在跷跷板的两端，总是你来我往，一上一下，此消彼长，势均力敌。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沈泓渊反倒抬起头看向左边的宁新洁，他眸子短暂地一闪，转瞬又恢复到先前的思忖中。

　　“第三名，范阳，97分，这次不错，继续保持啊！”

　　范阳就坐在李翔的前面，听到自己的名字，嘚瑟地将双臂伸向天空道：“苍茫大地啊，老天你可开了眼！”

　　李翔嫌弃地朝前踹了他的椅子，骂道：“可让小人得志了一回，要上天了吧。”

　　周边的同学哄笑起来。

　　王老师又念了几个90分以上的同学的名字，有人欢喜有人忧。

　　李翔没听见自己的名字，虽觉得有点失望，确是预料之中的事，他数学成绩在班里也就是个中等水平，简直没法和沈宁二人相比，所以他俩成绩好，李翔虽然羡慕但从未嫉妒恨过。

　　王老师念完成绩，开始分析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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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第二节课，所有同学从教室鱼贯而出，准备排队做操。李翔两步就撵上了宁新洁：“你为什么没做附加题？”

　　“没别的原因，就是没时间。”宁新洁平淡而坚持地说。

　　“骗谁呢？我还不知道你吗？”李翔完全不信。

　　“不信拉倒。”宁新洁懒的理他，快速站到队伍中去了。

　　李翔正在懵逼地咂摸时，范阳笑咪咪地凑到李翔耳边，低声道：“她大姨妈来啦，怎么能告诉你呢。”

　　李翔撑大了眼眶，用突出的眼珠回望着范阳得意洋洋的脸，没好气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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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放学后，宁新洁整理好书包，走出了教室。李翔用余光盯着她，手里则将书本胡乱地塞到书包里，飞快地尾随其后。虽然两人从没口头约定要一起回家，但都心照不宣，如果谁先走，就会磨蹭一会儿等着另一个人赶上来。

　　沈泓渊则是自行其是，从不招呼或跟谁走，永远是我行我素。上初中前，沈泓渊还有时和他们一起在胡同里玩耍，尽管总是显得比别的孩子拘谨一些，但玩得尽兴的时候，也能在眉梢或嘴角露出几许的笑容，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变得越来越深沉，很少喜形于色，同学们都敬重他为学霸，但也从内心里惧怕他，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就像一座神秘的佛陀，令人敬而远之。

　　回家的路，正常的步行，也就需要十五分钟。可他们通常会在路上迂回玩耍，通常都要花一倍的时间才能到家。

　　李翔和宁新洁刚出校门，就看见沈泓渊在他们前面走着。

　　“沈泓渊什么时候走的？没想到跑咱俩前面去了。”李翔惊诧地撇着嘴，就好像看到了一只鬼魂。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哪天不比咱们走的早，一下课就不见人影。应该说我们今天走的早，才跟上了他的脚步。”宁新洁条缕分明地分析着。

　　“咱俩追上他吧？”李翔征求宁新洁的意见，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明地望着她。

　　“追上干什么，他又不爱说话，太别扭人。”宁新洁表示反对。

　　李翔虽然没去追沈泓渊，可架不住他对沈泓渊探索的好奇心，他突然扯着嗓子喊：“沈泓渊——沈泓渊——沈泓渊”，声音之大，简直能把路边枝头上的麻雀吓破胆。

　　宁新洁觉得李翔太无聊而多事，拿眼睛死命地瞪着他，用手拧他胳膊上的肉。

　　李翔疼的上蹿下跳，嘴里求饶道：“姑奶奶，别掐，疼死了！”

　　本以为沈泓渊不会理睬他们，可沈泓渊偏偏停下了脚步，缓缓地扭过了头，一看是他俩，就站在原地不动，像是在等他俩走过来。

　　李翔和宁新洁出乎意料地对视，加快了脚步，等到仨人汇合一处，又齐头并进。

　　李翔兴奋道：“沈泓渊，你晚上回家都干什么？怎么也不见你出来玩。”

　　沈泓渊抽动了下嘴角，平淡地说：“什么也没干，只是在房间里呆着。”

　　李翔觉得很不可思议，笑道：“呆着是什么意思？”

　　宁新洁没笑，她突然觉着沈泓渊尽管不主动说话，但他其实是坦然的，并不害怕或抵触交流。

　　沈泓渊认真地列举自己的生活日常：“写作业，看书，写日记，发呆，睡觉……主要就这些事吧。”

　　“哦……好无趣，为什么不出来和我们玩呢？”李翔觉得沈泓渊说的那些事都很无聊。

　　“嗯……还好吧，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沈泓渊抿了下嘴唇。

　　宫门口街道路边的副食店门口，人头攒动，排起了长队。这个时间段里，新出锅的馒头刚上市。

　　李翔像想起什么：“我奶奶让我放学带几个馒头回去，你们谁去？”

　　“我去！”宁新洁自告奋勇道，“我想买两个豆包。”

　　“你俩去吧，我先走了。”沈泓渊转身绕过街角，隐没在东夹道胡同里。

　　李翔买了一兜热气腾腾的馒头，问宁新洁：“你买豆包了吗？”

　　“哦……又不想吃了。”宁新洁根本就不想买豆包，分明是担心自己单独和沈泓渊走回家。没有李翔，她觉得很难和沈泓渊这个冰块进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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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泓渊只用了五分钟就到了家，他站在垂花门前，一只脚懒散地踩踏着右边石狮子的脑顶，用拳头对准门环，锤了三下，门从里面打开了。

　　“泓渊回来了。”一个温和的女声从门后延伸过来，正是张妈。

　　“嗯。”沈泓渊点了下头，迈过门槛，径直绕过了影壁。

　　门从他背后又重重地关上了。

　　张妈说：“快开饭了，吃完饭再做功课吧。”

　　“好。”沈泓渊又点了下头。

　　“对了，你爸爸已经回来了。”张妈很兴奋地说。

　　沈泓渊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心想，平时都那么晚才回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但他懒得问，也不想知道。

　　“你爸爸明早要出差，所以今天晚上早点回来做准备。”张妈善解人意地解释着。

　　沈泓渊先进自己的房间，其位于东厢房靠近南边的屋子，放下书包后，折回东厢房靠北的厨房，饭桌已经摆在了屋子的正中央。平时，就是沈泓渊和张妈两个人吃饭，今天另外多出一把椅子和一套餐具。

　　沈泓渊刚坐下，沈维厚就从外面走进来，一脸威严，脚下生风，有种雷厉风行的做派。沈泓渊连忙站了起来，等沈维厚坐下，他才徐徐坐下。沈泓渊从小就怕父亲，其实父亲没打过他，他也不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但他总是觉得父亲对自己要求格外严厉，所以在他的面前从不大声讲话，更不敢有造次的举动，总之就是各种不自由，束手束脚，无所适从。

　　“最近你学习情况怎么样？”沈维厚貌似随口一问，实则是检查儿子的功课。

　　“还不错吧。”沈泓渊轻描淡写道。

　　沈维厚挥手让张妈赶快坐下来吃饭，忙碌的张妈搓了下手，顺从地坐到了沈维厚的另一侧。

　　“还不错，是怎么个不错？”沈维厚又问。

　　“期中考试，数学考了全年级第一，总成绩还没出来，不过应该不会低于年级前三名。”沈泓渊语气平淡，但透着强烈的自信。

　　张妈高兴地说：“泓渊打小学习就好，从不让人操心，他心里有数着呢。”

　　沈维厚歪了下头，盯着儿子的脸看了半会儿，语气缓和了许多：“你自己有数就好，我最近可能会频繁地出差，你要好好学习，别让张妈太操心。”

　　“哪有操心，泓渊这孩子太乖了。向忠要是有泓渊十分之一的老实就好了。”张妈感叹道。

　　“向忠最近忙吗？”沈维厚挑眉望向张妈。

　　“挺忙的，他现在在华北油田，上周打电话说过些日子会有休假。” 张妈欣慰道“到时候他说过来住两天。”

　　“嗯，让他多住几天，要是我不在家，让泓渊带他四处逛逛。”沈维厚交代着。

　　张向忠是张妈的儿子，沈泓渊从张妈进门的那天起，就听说过这个孩子，他比自己大6岁，但所有关于张向忠的印象都来自于张妈和沈维厚的只言片语中，他觉得这个孩子随了张妈的姓，很是奇特，对张向忠充满了好奇心，毕竟这个传说中的大哥哥在他的耳边已浮现了5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