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27、第二十七章 (2004年)

　　抓捕张向忠的通缉令被发布到单位和公开的网站上。张向忠的单位首先得到了通知，单位决定开除张向忠。

　　沈维厚从集团的网站上看到了消息，心脏病当场发作，住进了医院。

　　沈泓渊和张妈赶到医院时，沈维厚已被抢救了过来。张妈其实心里早有准备，听到张向忠被发通缉的消息后，仍然万箭穿心地痛心疾首，但她一直忍着，当着沈泓渊的面，她克制地保持镇静，等沈泓渊离开医院后，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沈维厚躺在床上，许久都不说话。

　　“老沈，向忠的事会影响你的工作吗？”张妈焦虑地问道。

　　“暂时还不会。”沈维厚幽幽地说道。

　　“那长远来看呢？”张妈追问道。

　　沈维厚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倆人沉默了半晌。

　　沈维厚突然发自肺腑道：“我现在已经看开了，乌纱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我最担心向忠，不知道他的未来该怎样过。”说完一行热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张凤兰既担心儿子，又心疼沈维厚，无助被虔诚的超然所代替，默默寄托道：“佛祖会保佑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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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宁新洁从菜市场买菜回家，一路轻盈地骑着单车，穿过人来人往的胡同，最后拐进东夹道胡同，她从很远就看见沈泓渊伫立在大门口，迎面望着自己。

　　到了近前，宁新洁按了手刹，单脚拄地，立停在沈泓渊的面前。

　　沈泓渊站在沈家大门口的石阶上，两手自然下垂，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轻言温煦道：“早啊，菜都买回来了。”

　　宁新洁觉得沈泓渊今日是难得的主动打招呼，显得格外阳光，随即也绽放了笑靥：“那必须的，早市的菜最新鲜呐。”

　　沈泓渊得到如此甜蜜的回应，显得又热情了几分：“恭喜你考上京安大学啊！”

　　“怎么？不担心我追上你了？”宁新洁随口而出。

　　沈泓渊听完，脸上萌出窘笑，竭力克制道：“怎么可能，不用你追，我站在原地等你就好了。”

　　宁新洁才意识自己神经大条，简直是口无遮拦，愚蠢到家，既羞又恼，从车筐里揪出一根空心菜朝着沈泓渊的脸就扔了过去。

　　沈泓渊不躲不闪，稳如泰山地站在原地。空心菜没砸中他的脸，只是轻飘飘地落在他白色T恤衫的前襟上。他实在憋不住了，咧开嘴笑出了声，清新爽朗，十分悦耳。

　　宁新洁极少见沈泓渊这么开怀的笑，显得纯真孩子气。她忽然消了气，呆呆地看沈泓渊边笑边拾起前襟上的空心菜，他捏住空心菜很老实地递回给宁新洁道：“还挺新鲜的，糟蹋了怪可惜的。”神态端庄而认真。

　　宁新洁判断他是真心这么想的，便伸手接住了那根空心菜：“对了，李翔说这两天要请客看电影的，你去吗？”宁新洁突然想起，提议道。

　　“不用他请，我们AA好了，什么时候去？”沈泓渊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明天下午吧，三点有场美国大片。”

　　“好的，明天走的时候，给我发短信。”沈泓渊爽快应道。

　　“好，明天见。”宁新洁眨了一下眼睛就推车进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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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两点，宁新洁和约好的李翔，冯婷婷背着包出了院子。

　　宁新洁走到沈家大门口停下了脚步，从包里掏出手机，准备给沈泓渊打个电话。

　　“你干什么，怎么不走？”李翔好奇道。

　　“叫上沈泓渊，咱们一起去。”宁新洁一边操作一边解释。

　　李翔突然就握住了宁新洁按电话号码的手，喝问道：“他也去吗？”

　　宁新洁一脸的愕然，停下手看着李翔，答道：“对啊，我昨天在胡同里碰见他，约他一起去，他同意了。”

　　冯婷婷拍手道：“泓渊哥哥也去，人多热闹啊。”

　　“他要是去，我就不去了。”李翔淡淡地说。

　　宁新洁和婷婷满脸诧异地看着李翔，半天没反应过来。

　　宁新洁揶揄道：“翔子，别那么小气嘛，我们不让你请客，AA制，不会花你钱的。”

　　李翔侧头避开宁新洁审视的目光，道：“我还没那么小气，不是因为钱，总之我不会和他一起去的。”

　　“可为什么啊？”宁新洁大声的追问道。

　　李翔不解释，扭头就返回院子。宁新洁和婷婷紧追其后，三人停在大槐树的树荫下。

　　宁新洁咂摸了一下，觉得李翔会不会是有点吃醋自己和沈泓渊走的太近，幽幽地说道：“翔子，咱们都是老同学和起小的朋友，别那么小气，像个爷们，行吗？”

　　李翔刷地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就像夜色下的霓虹灯，他索性闭口不言，甩出一句明显拙劣的谎言：“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婷婷一看李翔突然变得不高兴，体谅道：“小洁姐，翔子哥不去应该是有原因的，你别问他了……那我也不去了。”说完就兀自回西厢房了。

　　李翔不理宁新洁，抬脚就进屋了。

　　宁新洁被一个人晾在院子里，烈日蒸腾的大地返着热浪，她心中难以抑制的怒气无法平息，气鼓鼓地出了院子，心想你们说不去就不去吗，无故放鸽子，本姑娘偏要去。

　　宁新洁重新走到沈家门口，给沈泓渊直接打了电话。

　　过了一分钟，沈泓渊开门出来，看只有宁新洁一个人，就问：“李翔和婷婷呢？”

　　“他们今天有事去不了，咱俩去吧。”宁新洁故作镇静，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沈泓渊似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带着微笑道：“好，你等下。”说完转身回了院子，很快又出来，胳膊肘下夹着一瓶可乐，又递给宁新洁一瓶，“天气太热，咱们带着点。”

　　二人在炎炎的便道上走着，尽量贴着树荫躲开太阳，走过了两个街区，来到了电影城。

　　沈泓渊抢着排队购买电影票。宁新洁一看这人不是说好了AA制吗，算了，买点吃的吧，她跑到旁边买了一大包薯片和一桶爆米花。

　　两人汇合后，进了巨幕播放厅，距离开始就剩下了半分钟，宁新洁连跑带颠地找到了他们的座位。沈泓渊在后面跟着，觉得宁新洁淘气得像个孩子，很是可爱，善意地调侃道：“别着急，少看一点，也不会有损失的。”

　　宁新洁在明灭切换的荧幕光线下看了看沈泓渊从容淡定的脸，钦佩道：“你心态还真是好，就没见你着过急。”

　　沈泓渊想说什么，蠕动了下嘴，终于闭口不言。大屏幕上已经打出了《蜘蛛侠II》的电影名字。二人都安静地坐下来看电影。宁新洁于黑暗中扭开可乐的瓶盖，不曾想就听“呲——呲——”的声音，瞬间可乐从瓶盖处喷射而出，将宁新洁的前襟和大腿根处淋满了可乐汽水。由于刚才宁新洁跑得太急，可乐早就充满了气泡，就等着破盖而出呢。

　　宁新洁当场傻了眼，一脸的尴尬，傻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不敢挪动，两手不住地将衣襟上饱满的可乐汁抖落到地面上。

　　“怎么啦？”黑暗里沈泓渊低沉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悲剧了，可乐全洒我身上了……”宁新洁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哭丧着脸道。

　　沈泓渊倾斜了下身子，好似从裤兜里掏着什么，然后递过来一个东西，轻声说：“擦擦吧。”

　　宁新洁接过，一看是纸巾，这真是雪中送碳啊，抽出一张张的纸巾擦拭着可乐汁。

　　“够吗？不够我再买两包。”沈泓渊贴心地问道。

　　“够了，别买了。”宁新洁既窘又感激道。

　　宁新洁身上的可乐汁很快就干了。她开始专注地看电影，摸索着打开薯片的包装袋，递到沈泓渊的面前，柔声道：“吃点吧。”

　　沈泓渊看得很投入，似被打扰了，缓缓转头道：“你吃吧，我不吃薯片。”

　　宁新洁又将装爆米花的纸桶送过来：“给——爆米花”

　　沈泓渊用手挡了下，头都没转道：“我也不吃爆米花。”

　　宁新洁顿觉扫兴和无趣，她自己抱了薯片和爆米花交替地吃着，就像一只藏在黑洞里的老鼠发出“吱吱吱”的啮啃声。

　　电影结束了，沈鸿渊从影片的情境中抽离回来，转头的刹那，放映厅的大灯亮了起来，他看见宁新洁嘴里还咀嚼着爆米花，一大桶的爆米花剩下小半桶，薯片已被吃光。他觉得宁新洁贪吃而不自知的呆萌样子很可爱，扯动了下嘴角，调侃道：“头一次发现你这么能吃。”

　　宁新洁很无辜道：“本来买的是两个人吃的，谁让你什么都不吃呢。”

　　沈泓渊像哄小孩子似的认错道：“哦，是我的错，我应该早告诉你我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食品。”

　　宁新洁听完火更大了：“行，您高贵，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食品，只有我们这种低俗的人才吃呢。”说完，她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生气地跟随人流向外走。

　　沈泓渊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

　　两人一路无言，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太阳已西斜，气温降了下来，身上变得干爽了许多。两人走到营门口前街和东夹道胡同交口对面的大树下，沈泓渊鼓足了勇气，抢步上来道：“新洁，等等，你听我说。”

　　宁新洁其实早消了气，她知道他是无心地说刚才的话的，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她就是想挫挫他的锐气。她停下了脚步，转身准备洗耳恭听。

　　沈泓渊正要解释，不远处传来一个讥诮的声音：“呦，看呐，这是谁啊？”

　　沈泓渊扭头看到小癞子朝自己走来，后面还跟着三个人。

　　小癞子一脸的冷笑，以冷冽的口吻道：“这不是杀人犯的弟弟吗？”

　　沈泓渊与宁新洁惊愕地看着小癞子，不明就里地对视了一下。

　　“看谁呢？说的就是你！”小癞子语气强硬，用手指向沈泓渊的鼻子。

　　“你说什么？你喝多了吗？”沈泓渊语气平和地问道，以为对方认错了人。

　　“呵呵，你小子看来是装傻那吧？张向忠杀了人，网上都通缉了，你不知道吗？”小癞子故意要揭穿这个事实。

　　沈泓渊懵了，呆了两秒钟，反手抓住小癞子的衣领道：“你别含血喷人，谁杀人啦？”

　　小癞子盯着沈泓渊懵懂的双眸，上下打量了一通，冷冷地笑出了声：“原来你小子还不知道啊，你们家里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啊。我现在就告诉你真相，你的亲哥哥张向忠，也许我该叫他沈向忠，在全国被通缉抓捕了，网上早就发布了，不信你回家自己看去。”

　　沈泓渊听小赖子说的一板一眼且神情颇为严肃。他心中的质疑逐渐被瓦解了，他的手也松懈了下来，两只眼睛失了神，一脸的惊惧，嘴上执拗地说：“你骗人，你就是个无赖！大骗子！”

　　小癞子看已经摧毁了对方的精神防线，放浪地大笑，狠恶道：“既然你哥哥杀了我哥哥，我这个弟弟就要在你这个弟弟身上血债血还。”说着，朝旁边三个小混混扬了扬下巴，“给我往死里打！”

　　后面三个小混混连同小癞子四人一起扑了上来，小癞子先是用手推搡沈泓渊的胸口，将其险些推倒在地，沈泓渊趔趄地勉强站住，突然被后面的人踹在后背上，他立即弯了腰，又一个人上来揪住他的头发，狠厉地来回扇他的耳光，那人似乎自己手也扇得生疼，停下了手。最后一个小混混索性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几记重拳像擂鼓样捶打在沈泓渊的头上。沈泓渊躺在地上，脸已变形开了花，口中，鼻中，眼中，头顶汩汩地冒着血。

　　宁新洁先是吓坏了，颤抖的手洒落了那小半桶爆米花，在小混混们纠打沈泓渊之时，她死命地拽拉着他们，声嘶力竭，无力阻挡，徒劳地四处奔袭，她一边哭一边嚷叫：“滚开，你们这帮流氓！”，后来恫吓的声音就演变成了一种嘶哑的求饶，“求求你们……不要打了……再打他会死的！”最后，绝望激发了她的反抗和勇气，她跪卧在地上，两手撑地，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沈泓渊的身子和头部，虽然混混们无意要伤害她，仍有无数只拳头像雨点一样错打在她的后背，她痛得大声疾呼：“救命——救命——”

　　天已黑，路灯亮了起来，马路上的行人以为是一帮流氓在打群架，也有人通过声音辨识道：“好像有个女孩在哭，快打110吧。”

　　这时，宁新洁处在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状态下，她感到身上的击打数逐渐在减少，吃力地坐起来，发现身边的沈泓渊已昏厥了。

　　她抬头望见一个年轻人踢飞了身边的几名小混混，仔细辨认那不是李翔正对峙着四个混混吗？他利落地飞出一记连环腿踹翻了身边的两个混混，胳膊一个拽拐顺倒了另一个混混，三个混混痛的半天吭哧不起来。

　　小癞子叫骂道：“李翔，你他妈的的有眼无珠，他可是你杀父仇人的弟弟，你怎么能帮他呢？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被人捅死的吗？”

　　李翔迟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沈泓渊和宁新洁，什么也没说，刚要追打小癞子，一个混混说：“条子来了，快撒丫子！”四个混混连滚带爬，溜之大吉了。

　　110和120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李翔二话没说扶起宁新洁问道：“你没事吧？”

　　宁新洁疼得龇牙咧嘴，应道：“除了背痛，其他还好。”

　　120的救护人员把沈泓渊抬上了救护车，李翔扶起宁新洁也上了救护车，直奔医院。

　　沈泓渊躺在救护车的中央，救护人员检查着他的生命体征。李翔与宁新洁中间隔着个沈泓渊，对视而坐。

　　“这是真的吗？”宁新洁眼角依然挂着泪珠，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翔的眼睛。

　　李翔用手揩掉另一只手背伤口里渗出的血，默了片刻，轻轻地点了下头。

　　这时，宁新洁才明白李翔不愿和沈泓渊一起看电影的隐情。她不知该说什么，茫然地把头低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