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24、第二十四章 (2004年 勐拉)

　　傍晚，太阳落山后，四周陷入黑暗。

　　张向忠走至山脚下，见远处一条稍显宽阔的街道是难得的柏油马路。路边竟有路灯，路灯形状很奇怪，像是一把把弯刀斜插在路旁。街道两旁经营许多商店，而且商店招牌上的字是汉字，他甚至看到中国移动的招牌，不禁笑了。他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一家小旅店，老板没要他的证件。他付了钱，在门口的小超市里买了几包方便面，就回了旅店。他吃完泡面，没漱洗，躺在床上，拉过被子就打起了呼噜，这应该是他最近一个月以来睡的最踏实的一觉。

　　清晨，张向忠醒来，意识到自己已身处异国他乡，这时，肚子“咕咕”地叫。他冲了个澡，背着包出了门。

　　他顺着大街溜达，先到一家小饭馆吃了点东西，然后去理发店，理了个清爽的发型，又到商店买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他站在穿衣镜前审视自己，发现自己黑了瘦了，穿着新买的黑色T恤衫和军绿色的长裤，显得身子格外的细长。

　　张向忠发现街上的人大部分是汉人，也有缅甸的其他少数民族，但他一路走来买东西吃饭都能用汉语交流，而且人民币是这里的流通货币，建筑风格和道路格局也和中国内地的勐海县，甚至是景洪市差不多，他仿佛置身于中国的某个小县城里。

　　张向忠走到街道尽头，看见50米外有个金碧辉煌的建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像是一座寺庙。他好奇地走了进去，穿过大门，院子里的建筑形态奇特，雕梁飞檐，尖而细高的塔尖刺破青天的矗立着，显得锐利夺目。颜色也多以纯金为主，也有少量淡蓝的装饰色，这与中国云南西双版纳的建筑风格是相似的。寺院內，人不是很多，善男信女三三两两地有所进出。

　　张向忠径自走了进去。

　　主殿内的正中央，供奉一尊释迦牟尼大佛像。

　　一位女游客正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祭拜。

　　张向忠站在女游客的后面等待她礼拜结束。女游客双手合十贴在前额上，头微微垂下，两手放到前方两侧，倾身叩首在两手之间。这样的动作，她连续做了三遍。最后，她专注地凝视大佛几秒后，缓缓站起转了身。她抬起头的一刹那，双眸正对上张向忠的目光。她的面容着实惊艳了张向忠：皮肤莹白透亮，本地的姑娘根本就没有这种肤色；高挺的鼻梁，精致又小巧；深邃的眼窝里是一澜清澈的潭水；轮廓分明却又娇秀的红唇都彰显了她异族的血统，但那又不似西方人显著刚硬的线条，她的眉眼间流露出东方女性独有的柔和与温顺。

　　女游客年龄应该在二十岁左右，是一位妙龄少女。她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盯着自己看，马上垂下了眼睫，快步走了几步，从张向忠身侧掠过，向着大殿的大门走去。

　　张向忠意犹未尽地转头瞥去，继续打量着这位美丽少女的身姿，她身材高挑，大约有一米七左右，穿一身墨绿色的连衣裙，腰身被修身的纱裙凸显出凹凸有致的身形，透着一种曼妙的神秘感，充满了异域风情。少女在大殿门口穿了鞋，很快就消失在张向忠的视线里。

　　他舒出一口气，转身跪下开始礼佛。他双手合十在胸前，两眼热切地注视着慈悲的释迦摩尼佛祖。他感谢佛祖在过去一段时间对自己的庇佑，同时又希望能得到佛祖更多的保佑，让自己重新立足在新的世界，开启崭新的人生。他磕了三遍头，也走出了大殿。

　　张向忠觉得应找点营生，至少能养活自己。他一路走来，发现有很多事可以做，比如，在稻田里帮人收割稻谷，或是在市场里做点小生意，要是能从中国拉游客到缅甸，组织旅游也是不错的生意。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没有任何身份，目前只能临时找活干。他走进一家玉石市场，这有点类似他家乡县城里的玉石交易市场，他认真地挑了几块子玉，打算开采出来，转手卖给来缅甸旅游的游客。

　　张向忠离开佛寺，拐到更深处的一个寨子里，他想租个长期住的房子。

　　一个肩背孩子的妇女在路边卖豆腐，他走过去搭讪道：“大姐，这个寨子有房子租吗？”

　　妇女听闻，上下打量他一番，亲切微笑：“你是从中国那面过来的吧？”

　　“是，我刚从中国来，想找个地方住，这里有房子出租吗？”

　　“有啊，你走到第二排第一栋，那家就有房子出租的。”妇女用手指了指前方的岔路口，那旁边有一排白色的房子。

　　张向忠谢过妇女，一路泥泞走到那排房子的第一栋楼前。这是一座三层高的水泥板结构的房子，和中国内地小县城的房子大同小异。小楼的大门是敞开的，许多人进进出出，一看就是专门出租用的房子，房客大多互不相识。

　　张向忠被老板带到三楼靠里的单间里。屋子大概有十二三平米，内设一个木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再无其他家具。张向忠觉得还算干净，预付老板一月的房租，老板没问其他，并不看任何证件，只说要管好自己的东西，如有任何财物的丢失，本店概不负责。张向忠心下乐了，觉得这里与隔壁虽不遥远，确是天差地别。

　　张向忠在租来的房间里猫了一整天，摆弄着他昨日买来的几块玉石。

　　傍晚临近，他吃了点东西，然后出了门。他记得前天刚来时，曾注意到街边有家茶馆。他凭着记忆沿街寻找，走了大概100米左右，见前方有一个大大的“茶”字招牌，茶馆的门楣是典型的傣式雕花，这种风格他在西双版纳已经熟视无睹了，所以第一眼看了，倍感亲切。

　　一进门，大厅里有七八张正方形的桌子，其中五六桌坐了客人在喝茶。他随便找了个靠边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云南滇红。他发现左侧几个单间似乎是雅间，每个雅间的门口挂着密实的珠帘。茶馆的伙计不断撩拨着珠帘进出雅间，端着茶送着果，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响声。

　　张向忠喝完两杯茶，突然一个粗壮的男人进了茶馆。此人眉眼深重，脸盘肥厚，轮廓圆润，是典型的老缅面相。粗壮汉子选了张向忠旁边的空桌坐下，他叫伙计来点茶，后面紧跟着进来两个年轻人。其中矮个青年一屁股坐在粗壮汉子的旁边，手里摆弄着茶碗，说了张向忠不懂的语言。另一个高个的青年则是扛着一杆长筒猎|枪站着与他俩说话。

　　张向忠看那猎|枪，心头发颤，心想这要是在国内，早他妈的给抓起来了，可这里竟有人明目张胆地拿着枪满世界招。摇。这三人不像当地的军人，首先没穿那种绿色的军装，另外他们的气质也没有军人严整的英气。正猜他们身份之时，那高个扛枪的青年一扭腰，用枪筒挑开了旁边雅间的珠帘，他背对雅间门口，打开了门帘，并不自知，但坐在他对面的粗壮汉子和矮个青年则看清了雅间内的情景，两人眼珠瞬间就亮了起来。矮个青年与粗壮汉子猥琐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起身扒拉开高个青年，并对他说了句话，高个青年顿时转头望向雅间，脸上瞬间挤满了坏笑。两人一左一右扒开珠帘，冲里面邪魅地笑着。

　　张向忠前倾身子，探头向雅间里瞭望，看到两个年轻男人站了起来，后面则坐着一位美丽的姑娘。他当即认出，这姑娘正是昨天他在佛寺大殿里见到的那位美丽少女。他立刻明白那三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笑。

　　雅间里的两个男人显得很气愤，冲了出来，一左一右地与外面两个青年纠打起来。粗壮汉子并未动，只是原地坐着，目光如火地盯着对面的少女。这时，茶馆里噼里啪啦地乱作一团。其他的客人吓得全跑了，只剩张向忠站在一旁，密切注视着那粗壮汉子。

　　少女身旁的两个年轻人已冲出雅间与高个矮个青年打得如火如荼，突然间“砰”的一声响，茶馆里的伙计大呼道：“死人了——死人了——”

　　张向忠侧目一看，那扛枪的高个青年正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他对面的年轻人已倒在血泊中，他的同伴已杀红了眼睛，疯也似的狂扑过去。

　　粗壮汉子高声大喝，那高个青年就放下了手中的枪，用脚踢倒了扑向他的对手，这时，矮个青年也加入进来，两人一起制服并押走那年轻人。

　　雅间里的少女吓得花容失色，瑟缩在墙角里。粗壮汉子不慌不忙地放下手里的茶杯，信步逼进了雅间。他猛然抓住姑娘的一只胳膊，吓得少女尖利地喊出声，这叫声反而刺激了粗壮汉子，使得他更加兴奋，笑声愈发的淫邪。他刚欲抱住少女，张向忠从背后窜了上去，一刀扎在他的后腰上，迅疾地抽刀，还回腰间的刀鞘。粗壮汉子疼痛的捂腰跪地。

　　张向忠抬眼见雅间窗户是开着的，他跳上窗子，伸手给少女，少女没时间多想，把手就交到了张向忠的手里。张向忠连拉带拽把少女提到窗上，然后从她身后抱着一起跳下了窗子，后窗是枝叶繁茂的树丛，树丛后是泥土夹杂石子的河滩。

　　张向忠拥着少女一路向下滚去，滚到河滩上，他忍着被石子扎出的疼痛，趔趄地拉着少女躲到河滩上游的一处矮涯下，这样，那伙人就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少女心有余悸地颤栗着，她倚靠在张向忠的右臂上，大口地喘着气。

　　张向忠转头看少女，那清澈潮湿的眼眸，红润微缩的唇瓣都令人心生犹怜。他马上放开少女的手，有些害羞地转开了视线。

　　少女刚欲张嘴说话，张向忠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神朝上看着，警觉地听到头顶的矮涯上有草动的声音，有人用手电筒竭力地向下探照。张向忠把抖成筛糠的少女拉到自己的怀里，他尽量紧紧地靠在涯壁内侧，另一只捂着少女的手心早已被少女呼出的雾气打湿了，他屏住呼吸，凝神望着涯顶。

　　过了半晌，周围没有了杂乱的声响，唯有远处河床里潺潺的流水声充盈在耳间。

　　张向忠缓缓放粗了呼吸，松开了两臂和手掌。少女从他温暖结实的胸膛中抽离出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你冷吗？”张向忠发出关切低沉的声音。

　　漆黑的夜里没有月光，少女似在黑暗里看着他，但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依稀辨认出身形。

　　“谢谢你。”一个动听温婉的女声撞击着张向忠的心门。

　　张向忠突然发现少女会说汉话，兴奋地说：“你会讲汉语啊？我以为你是外国人呢。”

　　“我确实是外国人，我不是缅甸人。我的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泰国人，所以我算半个中国人。”女孩似在黑暗里微笑，因为张向忠看到一缕白光在眼前闪动。

　　“我是个中国商人，来缅甸做生意，刚才那些人你认识吗？”张向忠问道。

　　“不认识，但刚才跟着我一起的两个人可能认识他们。”

　　“那两人和你什么关系？”

　　“是我哥哥的两名员工，他派这两人领我在勐拉游玩，他去北边办点事，再过两天会来这里接我回泰国。”

　　“哦，那你哥哥是做生意的吗？”张向忠好奇道。

　　“是的，他在泰国开了家很大的贸易公司，这次是来见客户的，我一直想来这里看看，他这次就带我来了。”

　　“那他为什么不带你一起去北边呢？”张向忠狐疑道。

　　“哥哥说北边比较危险，路也不好走，让我在勐拉等他。没想到这里也不是很安全。”少女焦虑道。

　　“我们最好先藏起来，等你哥哥回来，你去见他就好了。”

　　“嗯，不知利萨和泰桑怎么样了？”

　　“刚才那两个员工吗？”

　　“对，他们可能受伤了。”少女显得很担心。

　　“这样，你先藏起来，我稍后去打探一下，说不定能找到他们。”张向忠谋划着。

　　少女不敢独自回旅店，踯躅地对张向忠说：“我……可不可以先去你那里？”

　　张向忠带着少女回到自己的住处。进屋开了灯，灯泡下，少女美丽的脸庞被映照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楚楚动人。

　　张向忠走到床边，拿起一条毯子铺在门口的地板上，说道：“我叫阿忠，你叫什么？”

　　“艾薇卡。”女孩答道。

　　张向忠指着床：“你在床上睡吧，明早我就去茶馆打听消息，今晚凑合一下吧。”说完，他躺在门口的毯子上，熄了灯，闭上了眼睛。

　　艾薇卡稀稀碎碎地摸上了床，蜷缩着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张向忠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听到艾薇卡均匀的呼吸声，揉了揉酸痛的后背，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翻了几个身儿……他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