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17、第十七章 (2004年)

　　多年后，宁新洁常回忆起2004年的除夕夜，那应该是翔子、沈泓渊、张向忠、婷婷和自己在胡同里最后一次欢乐的相聚，每想到此，泪水就不能自已地滑落。

　　2004年1月21日，春节联欢晚会如火如荼地在电视机里播放着。宁新洁和爸爸妈妈吃过年夜饭，刚坐下看电视里的节目。

　　婷婷在门口边敲边喊道：“小洁姐，咱们去放烟花吧？”

　　宁新洁打开门，见婷婷穿着玫红的大衣站在门口，手里拿一很大的塑料袋，苹果似的脸蛋红扑扑的，喜气洋洋地召唤着她。

　　宁新洁穿上新买的米色呢子大衣，跟着出了门。

　　李翔站在院子里往一根竹竿子上拴着挂鞭。弄好后，他冲宁新洁扬起下巴：“我这个是大地红，一共是两挂鞭，我给连在一起了，一会儿你们要是害怕，就捂着耳朵。”

　　宁新洁微笑地点头：“嗯，好的。”

　　婷婷跳起来：“翔子哥，你一会儿点鞭炮的时候，小心点。”

　　三人出了大门，翔子站在胡同的中央，准备先点根香用来点鞭炮，但发现忘带打火机了。

　　这时，隔壁的大门开了，沈泓渊和张向忠走了出来。

　　张向忠手里挑着一挂鞭，沈泓渊两手托着后面一截子。

　　沈泓渊见到他们，喜悦道：“这么巧，我们一起放炮啊。”

　　宁新洁反对道：“别一起啊，一个一个放，让我们大饱眼福，别噼里啪啦放了一通，都不知道哪发出的声响。”

　　沈泓渊同意：“好，你们先放。我们先看着。”

　　李翔一眼就看见张向忠手里的烟，冲张向忠使个眼色：“向忠哥，借个火儿。”

　　张向忠稳重地探过身子，将烟递给了翔子。

　　翔子接过烟头，先放到嘴里吸了一口，烟头顿时亮了起来，翔子侧头把嘴里的烟吐了出去，用红色的烟头点了挂鞭的引信。

　　瞬时，鞭炮就开始噼啪作响，大地红的震动声响在胡同里产生了轰鸣的效果，所有人都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音响里，被震得耳聋发聩。

　　宁新洁和婷婷早就用手捂住耳朵。

　　沈泓渊侧身站在他家的莲花门前，似乎预感到前方有危险发生的可能，准备随时撤离现场。
　　张向忠正对着李翔，两人对面站在胡同中央的两头，分别凝视着被炸得粉身碎骨、尘烟四起的大地红，似乎有种迸发的痛快。

　　最后一响戛然而止时，李翔将手里的竿子举起问道：“向忠哥，你用这个竿子么？”

　　张向忠摇头道：“不用。”他拿回李翔手里的烟头，放到嘴里也深吸一口，烟头又红了，他点了手里拿着的挂鞭，鞭炮开始爆炸，一边爆炸，张向忠一边向后移动着抓点，等响过三分之二时，张向忠把剩下的部分直接放地上，鞭炮炸起地上的泥土，吓得婷婷捂着耳朵，躲到李翔的背后。
　　鞭炮很快放完了，胡同又恢复到原来的平静，依然能听到远处别人家放出鞭炮的噼啪声。

　　婷婷从她的塑料袋里又拿出很多小烟花，放到张向忠面前的地上：“向忠哥哥，你帮着给点了吧，大家一起观赏吧。”

　　张向忠笑问：“你自己敢点吗？”

　　“没有火，点不了啊。”婷婷糯糯地说。

　　张向忠把刚才李翔手里那根香拿在手上，放到他深吸的烟头上，三次回火后，香头就亮了起来。他把点燃的香递给婷婷说：”你可以自己点了。”

　　婷婷突然语塞地摆摆手，皱着眉，表示不行。

　　大家都被逗乐了。

　　宁新洁过去从张向忠手里接过香，中气十足地说：“我来点。”

　　三个男生颇有兴味地观察着宁新洁。

　　宁新洁以前没点过鞭炮，小时候一直是爸爸点，大了以后也就不再买鞭炮，所以她这个举动纯属是赌气。宁新洁就是这个秉性，别人越挑战自己，就越想表现完美。

　　李翔和沈泓渊太了解她了，都跟着起哄：“你别逞强，你可不能受伤啊。”

　　宁新洁先看了眼地上烟花引信的位置，然后吹了吹香头，用红色的香头接触引信，当看见有两颗火星腾空而起时，她立即敏捷地退到墙根底下，正好站在沈泓渊的身旁。

　　地上的烟花像一只上了弦的陀螺，红黄绿紫的火星随着快速的旋转形成一个五光十色的大火球，极速旋转着。

　　沈泓渊侧头看着宁新洁平静自信的脸，夸道：“你可真行，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

　　宁新洁也看了眼沈泓渊被映照得五光十色的脸，不值一提道：“这点小事也算关键时刻吗？”

　　李翔站在远处调侃道：“小洁，剩下的烟花你都给点了吧！”

　　宁新洁两步就跳到李翔身边，直接将香头塞到他手里，理直气壮道：“你这个蛮子，还懂得怜香惜玉吗？”

　　李翔笑得两眼眯成了缝：“好，我都给点了。” 于是，翔子又给点了剩下几个烟花，什么信号弹，天女散花，还有一种小礼花，把周边的夜空映照得五彩斑斓，像在空中绽放的巨型花朵，可惜就是一闪而过，不能长时间驻足欣赏。

　　婷婷搜罗着她带来的塑料袋，两只大眼睛亮闪闪地：“就剩下火花棒了，我想到有种很好玩的玩法。”

　　“怎么玩？”

　　“我们每人都要点燃一根火花棒，拿在手里这样摇，然后许下一个2004年的心愿，到了年底的时候我们会验证有没有实现。”婷婷手里拿起一根火花棒，师范性地摇着。

　　“这个愿望要说出来吗？”宁新洁问道。

　　“尊重每个人的意愿，如果愿意分享，可以说出来；如果不愿意，铭记在心就可以了。”婷婷道。

　　“那我先说吧。”婷婷接起点燃的火花棒，慢慢摇动，四周发散出橘红色的火花。她一双眸子清澈地看着李翔：“我希望在2004年，翔子哥能考上他理想的大学。”

　　张向忠逗趣道：“你知道翔子要考哪所大学吗？”

　　婷婷摇头道：“不知道。”

　　沈泓渊插道：“那怎么许愿啊，目标都不明确。”

　　婷婷并不以为然：“只要是翔子哥心里想的那个目标，不管是哪个大学，都算我的愿望。”

　　宁新洁看向李翔，李翔也看向了她，目光有丝尴尬，转而感激道;”婷婷，你太好了，把你自己实现愿望的机会让给了我，我太受宠若惊了。你再重新许个愿吧。”

　　“不行，不行，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大家要珍惜，不能更改也不能增加机会。”婷婷很严肃地纠正着。

　　李翔默默点头道：“太感谢了，婷婷。”他用香头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火花棒，放在手心里左右搓弄着，半天没张嘴。等花棒燃尽的时候，他说已经许过愿望了。

　　宁新洁笑道：“这算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该你了。”李翔将一个点燃的新火花棒递给了宁新洁。

　　宁新洁接过火花棒，举起胳膊，以自己为中心，在原地画出一个圆，火花飘洒在她的周围，她很虔诚道：“在2004年我们即将迈入大学之际，我希望我们从小到大的友谊能够地久天长！”

　　火花熄灭的时候，婷婷说：“小洁姐，这算什么愿望，我们本来永远是朋友的。”

　　沈泓渊和李翔都明白这祝愿的背后是一种淡淡的忧伤，因为他们即将离别，每个人会投入到新的生活中，人生轨迹即将发生偏离。

　　沈泓渊摇起火花时，语气恬淡而真诚：“我希望2004年是我人生真正的转折点，我祝福我家里的每个人平安，幸福，顺遂！”

　　张向忠听着沈泓渊的祝福，内心剧烈地激荡着，眼中的光芒瞬间闪过，然后他低下头。

　　“向忠哥，该你了。”宁新洁递过一只燃起的火花棒。

　　张向忠抬起手接了过来，静默专注地盯着丝丝作响的火花棒道：“我的愿望和泓渊的一样。”

　　沈向忠转而看向沈泓渊，两人彼此对视后，温暖地笑了。

　　宁新洁觉得在一瞬间，两个人的笑容是那样的相似，连神态都是一样的。

　　鞭炮和烟花终于放完了，大家说散了回家看春晚，各自回家。

　　婷婷已进了西屋。

　　翔子最后一个迈进大门，宁新洁刚走到影壁下，翔子一个箭步窜过去，抓住宁新洁的袖口，低声道：“想出去走走吗？”

　　宁新洁先是一愣，轻轻点头道：“走吧。”

　　两人重出大门。

　　胡同里各家此起彼伏地放着鞭炮，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着红彤彤的灯笼，照得胡同里比平日明亮红火。

　　李翔和宁新洁并肩走着，感受着除夕夜喧闹的爆炸声和不断划破夜空的光亮。两人很快走到白塔的墙根处，白塔对面没有人家，也就没有灯笼和鞭炮，显得格外的静谧和安宁。

　　“你刚才许了个什么愿？那么神秘，大家都有说，就你保密。”宁新洁调侃道。

　　翔子有点害臊，过了片刻，坦诚开口道：“当然不敢说，这个愿望……是关于你的。”

　　这次轮到宁新洁害羞，懵懵地看着翔子。

　　“告诉你吧，我的愿望其实和你的那个很像，区别是你那个是关于所有人的，而我这个只关于你和我。”

　　听闻后，宁新洁窘迫地抿着嘴笑。

　　“比起你的愿望，也许我的愿望有点自私。但我希望，你能区别对待我和其他人。”李翔坦诚得可爱。

　　“嗯……我很感动你的愿望里只有你和我。”宁新洁挑起她一双丹凤眼深情地望向了翔子。

　　翔子神情恍惚，内心沉醉，不知此时此刻是真实还是梦境，他下意识地用手捕获了宁新洁的手，紧紧将其攥在自己的手心里。两人的心都狂跳不止，谁也不敢再看谁，只是手握着手走着。

　　李翔的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宁新洁的手背燥热濡湿，她忍着不敢出声。

　　两人走到影壁的时候，李翔不舍地放开了手。

　　翔子转头诚挚道：“春节快乐！”

　　宁新洁娟红的两靥绽放了甜蜜的笑：“新年快乐！祝我们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实现！”

　　两人恋恋不舍地各回各家了。

　　2004年的除夕夜在温馨、美好和期待中逝去了。

　　尽管古人说过“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宁新洁觉得老天爷在2004年显得格外吝啬，因为在那一年，所有人的期待和愿望无一不是落空的。

　　2004年无疑是他们人生路上的转折点，让所有的小伙伴都迷失了自己，找不到彼此，每个人都在孤独的路上彷徨着，寻找着，没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