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下》稣是

15、第十五章 (2004年)

　　期末考试后，高三第一学期结束了，距离高考还六个月。

　　学校已放假，毕业班的同学依然如故去上课，其实是复习，所有课程早在几个月前结了，剩下时间就是无休无止地刷题，测评，再刷题，再测评。

　　起伏的测评结果牵动着大家敏感的神经。有的同学紧张得晚上睡不着觉，还有个别女生内分泌失调导致停经。家长们一改往日的严苛，变得和风细雨起来，希望孩子能平稳度过这场生死攸关的人生大考。

　　宁新洁每次测评成绩均能排在年级前五，只要临场发挥正常，考上名校应是志在必得。

　　李翔升入高中后，成绩有质的飞跃，从勉强考入重点高中，攀升到年级排名50名左右。李奶奶对孙子的成绩是相当的满意，逢人便说不指望孙子上清北，有个大学上就成。

　　婷婷妈调侃道：“李奶奶，您孙子这成绩绝对能上重点大学，别谦虚过了头儿，那可就是骄傲了。”

　　婷婷妈是白塔寺纺织厂的职工，每周都要上两天夜班，冯宝峰由于工作的性质，经常不在家，婷婷经常被托付给李奶奶照看。

　　腊月晚上，婷婷妈又去上夜班。婷婷在李翔家吃晚饭，吃完饭，她帮着李奶奶收拾碗筷。刚坐下喝了口水，就觉得肚子抽搐的疼痛，她以为要来月经了，和奶奶说了声，就回自己家休息去了。

　　李奶奶赶紧找出红糖，切姜丝，煮了姜糖水，盛出一碗，端着送到西厢房。李奶奶见婷婷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一边揉肚子，一边痛苦地哼哼。

　　李奶奶坐在床边上，扶起婷婷，怜爱道：“婷婷，很疼吗？把姜糖水喝了，就好点了。”

　　婷婷忍着痛，扶着碗到嘴边，喝了两口就推开：“奶奶，我感觉恶心，不想喝。”说完，又躺倒在床上。她感觉越来越疼，斗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滚落而下。

　　李奶奶觉得这症状不像是痛经，到对面的东厢房下敲门。

　　张慧芸和宁新洁在家，听李奶奶说婷婷生病了，全都到西厢房探望。张慧芸问婷婷哪疼，她说自己也不确定，刚才还在肚脐周围疼，现在跑到右下腹痛。张慧芸是位药剂师，多少了解些疾病的常识，她对李奶奶说婷婷八成是得了阑尾炎，要尽快送孩子去医院。李奶奶回屋叫来了翔子，并塞给他一沓钱，让他背上婷婷，并和张慧芸一同去医院。

　　宁新洁说她先到门口叫辆出租车停在胡同口，说完，她就跑了出去。她出了胡同口就打到一辆车，然后给翔子打电话。

　　翔子得到消息后，准备背婷婷出门。这时，婷婷疼得满床打滚，等她勉强虚弱地站起身子时，她说恐怕不能趴在李翔的背上，因为那样，肚子会压得更疼。李翔二话没说，直接来了个公主抱，横着就把婷婷抱走了。他迈着长腿坚实地走在东夹道幽深的胡同里。婷婷虽然还是疼痛难忍，但她感觉自己在一个强壮的臂弯里被呵护着，充满了安全感，她安静了许多，将她的两臂自然合拢环住李翔的脖子，为李翔的两只胳膊分担了几分力量。李翔走得更稳更快了。

　　宁新洁站在出租车旁让司机稍等会儿，她回头了望东夹道胡同口，李翔抱着冯婷婷进入了她的视线。东夹道胡同和宫门口前街交接的转角处是一处繁华地带，路豁然开朗起来，道路两旁的灯把街道照得犹如白昼，所以宁新洁能看清李翔茂密浓黑的发丝在北风的吹拂下犹如翻卷的麦浪，摇曳生姿。他穿一件黑色夹克短款的棉衣外套，显得两条腿硕长有力。他出胡同后，茫然地由远及近拉伸着焦点，最后发现宁新洁站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他抱着婷婷朝宁新洁的方向走去，婷婷的头依偎在他的怀里，像只刚出生畏畏缩缩的小猫。

　　“翔子，快，上车。”宁新洁召唤着。

　　“你先上去，坐后排里面。”李翔吩咐。

　　宁新洁快速坐到后排的最左端，李翔侧身将婷婷的身子竖直了，然后扶着她也坐在后座上。宁新洁搬过婷婷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李翔也坐了上来。张慧芸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汽车快速驶向医院。

　　到医院，挂了急诊，婷婷被护士直接推到检查室。张慧芸跟着描述婷婷的症状，大夫检查后诊断为急性阑尾炎，所以必须马上手术，否则可能存在危险，李翔掏出奶奶给的那一沓钱，张慧芸说不用，她等大夫开了单子再缴费。张慧芸缴完费，婷婷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三人站在手术室的门口等待着。张慧芸说她要去药房取些药，就走了。

　　宁新洁看手术室门口并没座位提供休息，见前面走廊的尽头处有一排椅子，两人走到尽头坐了下来。他们头顶上的白炽灯坏了，四周显得黯淡无光，椅子对面是一扇大窗户，窗前种着一棵粗壮的紫藤树，冬日的紫藤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和纠缠萦绕的干枝，被月光投射出光怪陆离的光影。两人坐了一分钟，竟没人开口，气氛陷入到尴尬。

　　宁新洁主动开口：“晚上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李翔惜字如金，转而加了句，“你呢？”

　　“我也吃了。”宁新洁说完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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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又陷入新的沉默和尴尬。

　　宁新洁突然鼓起勇气问：“翔子，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李翔总算放松了口气。

　　“你……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宁新洁盯着窗前那个纠缠的树藤，心情比树藤还纠结。

　　李翔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追问：“我？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

　　“你最近很怪，为什么一见我，就躲我，回避我。”宁新洁总算把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抛了出来。

　　李翔瞬间慌了神，辩解道：“哪有？我哪躲你了……”

　　宁新洁突然强硬起来，两只眼睛堵截着李翔躲闪的目光，令他无处藏匿：“还不承认？那为什么现在老不找我玩了。”

　　李翔接住宁新洁的目光，温柔地盯了两秒，勾起嘴角笑：“也许有那么一点，一方面是因为我们越来越忙了；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

　　李翔的话让宁新洁半天不知道怎么接，她想什么狗屁长大了，李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

　　“你喜欢婷婷吗？”宁新洁忽然问道。

　　“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宁新洁舌头突然不受大脑中枢的控制，单刀直入地大胆起来。

　　李翔即刻脸涨得通红，慢慢抬起头，看着面前犀利的女孩，窘迫低沉道：“……喜欢。”

　　“那你更喜欢谁？”宁新洁干脆要追索到底。

　　“小洁……那不太一样。”李翔咽下口水，说话声音顺畅起来，“婷婷是我妹妹，从小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跟我亲妹妹没区别。”

　　“那我呢？”宁新洁挑衅道。

　　“……小洁，你很特别。从小到大，你像我的兄弟，像我的朋友，是我的同学，可突然有一天，我觉得这些角色是你，也都不是你了。”

　　“那我是什么？”宁新洁步步紧逼。

　　李翔瞬间从胸中呼出一股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刚才温柔的眼眸变得炽热，倾斜了身子，头不断地向宁新洁压了过来。

　　宁新洁虽有心里预期，但心脏狂跳不止，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使劲乱撞，不由得闭了双眼。她感到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在她脸上由远及近，在她的鼻下停留了两秒，然后又由近走远了……宁新洁真切听到黑暗中两人的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就像彼此互相敲打着对方的心房。

　　“你感受到了吧？”李翔既羞耻又温情地笑道。

　　宁新洁睁开眼，羞的浑身发烧，半天才开口：“感受到……什么？”。

　　“这就是你的角色——你是那个令我心动的人。”李翔深情而羞涩地说出了口。

　　宁新洁当即捂了脸，跑出去两米，暗哑道：“……我去趟厕所。”

　　李翔有种豁然释放的感觉，心想他这算表白吗？他觉得自己今天勇敢极了，这勇敢完全是建立在宁新洁的勇气之上的。他咧着嘴在黑暗里傻笑不已。

　　宁新洁和张慧芸在走廊另一头的出口处碰见了。张慧云说这个手术不大，一个小时就应该能结束，两人回到手术门口张望。李翔也跟着走了过来，他发现宁新洁突然变得温柔乖巧了，时而偷看着自己，见李翔看过来，又急忙移走视线，眼神也躲闪不定了。

　　手术结束了，婷婷被推到了病房，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两三天。张慧芸说已电话通知了婷婷妈。
　　婷婷妈来时，握住张慧芸的手感谢了半天。张慧芸说街坊邻居的，客气什么呢。

　　三人离开医院，打车回家。

　　夜深人静，胡同里空无一人。

　　进了院子，张慧芸用钥匙开着东厢房的门。

　　宁新洁在后面站着。

　　翔子进屋前，在宁新洁的左手背上轻轻地握了下，他并没回头，径直进了堂屋。

　　宁新洁站在原地兀自心跳，用右手捂住左手的手背，意犹未尽地感受刚才那炙热的触感。

　　张慧芸唤了她两声，宁新洁才缓过神儿来。

　　“你不嫌冷啊，还不快进来！”张慧芸打开屋里的灯，接着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