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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新生 ...

  •   回到广州,乐薇做了两件大事,第一就是去公安局改名字,之前她大哥劝说她申请入泰籍,她没有答应。所以苏家除了她,都是泰籍华裔。
      不对。乐薇在拍证件照的时候眼睛被相机的光刺了一下,心里想:苏家现在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拿到新证件的时候,她看着上面“乐薇”两个字,感觉终于活回了自己。
      第二件事情就是在陵园给父母买了两方墓地。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就算在广州老家团聚了。
      如今父母给她留下的产业就只剩广州的一栋老房子,多年来一直写在乐家一位远亲的名下,房子也是远亲帮忙打理的。她不知道当初养父用了什么手段,乐家在泰国的企业不是被苏家吞了,就是易主了。什么都没剩下。
      她也不贪,现在这样她很知足了。这栋房子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的,坐落在老城区。空荡荡的二层小楼,典型的岭南骑楼风格,院落的老树透露着岁月的苍凉,满阶绿苔与岁月厮守。
      铁门旁满墙绿色藤蔓交织错落,光影斑驳里有沁人的玉兰花香,屋檐上有幼燕呢喃。此情此景,让她觉得,这栋小楼还生动地活着,一直保留着旧时光里的美好,随时在等着她归来,给予她身心的依托。
      南国的秋依旧温暖,太阳尚未抬头的早晨,她就出门去了养老院。
      在广州读书的时候,她就经常到养老院、孤儿院参加各种志愿活动。经历过儿时的生离死别,她对许多有类似经历的人生都有共情。一生中没有太多春秋值得在感伤中蹉跎时光,她更愿意把悲哀化作动力,去鼓舞那些孤独无助的心灵,在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中互相汲取光的明亮和心的热度。
      她和养老院的护工小吴一起给老人们打扫活动中心。
      有些人来养老院做志愿者,一开始精神饱满,热情洋溢。然而,一旦衰老的残酷和护理过程的艰辛被岁月揭开那不堪直视的一面,养老院就再也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乐薇是为数不多的长期志愿者之一。很多老人都很喜欢她。
      太阳出来了,有一些微风。银发稀疏的老人们坐在院子里,三三两两地依偎着。有一位已近耄耋的老人,嘴上抹了一点口红,头上戴着一顶漂亮的红色假发,看起来很可爱。
      “婆婆,您好漂亮,我给你照张相!”乐薇举起手机,比划着问她。
      因为这位婆婆有点耳背,但她嗓音依然洪亮:“照相好啊,我抹点口红,你再给我照。”
      身边有老人听了婆婆的话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如一朵小小的雏菊绽放。
      “您已经很漂亮了。”
      婆婆抹口红的手有点抖,对着手里的小镜子仔仔细细地往嘴上抹了一圈,很淡然地说:“我们在这里住着啊,就是等死。但是这一点不妨碍我想要漂亮。我要一直漂亮下去,一直到我死的时候也还要很漂亮。”
      人们对死亡的概念往往取决于在他的认知中生命还剩下多少天。对于年轻人而言,死亡是遥遥无期的事情,他们还未过完的日子往往多于已经过完的日子,所以年轻人更喜欢憧憬未来。而对于老年人而言,他们知道自己的生命进程并不会剩下太多,因此他们更注重活在当下。就像婆婆这样的老人,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依然不放弃对美好的追求。
      艰难挪动的生命,需要那样的光亮。
      小吴推着住在二楼的孙奶奶出来。乐薇看见孙奶奶的时候愣住了。孙奶奶是养老院里住得最久的老人,以前很健康,身子骨很硬朗。但今日再见,孙奶奶的脸颊却深深凹陷了下去,瘦得皮包骨。
      “是骨癌晚期了。前几个月刚查出来。”小吴附在她耳边解释。
      乐薇眼眶微红,看见孙奶奶对她招招手:“简简,你来啦?”
      上一次来这家养老院已是两年前,没想到孙奶奶还记得她。
      “阿婆您记性真好,简简已经很久没来了,您还记得。”小吴笑着夸阿婆。
      孙奶奶看着乐薇,平静的语气带着倔强:“瞎说,她昨天才来过,我可没有老糊涂。”
      养老院的寂寂岁月,泯灭了时间的流逝感。
      “鸡仔饼,留给你。”她颤巍巍地对着乐薇伸出一只筋脉突兀的手。
      手里被塞了一团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是一种沉甸甸的充实。打开一看,是几块广州特色糕点鸡仔饼。
      孙奶奶示意她低下头来,和她说悄悄话:“别人没有的,只给你。”
      太阳掠过了高大的树干,在地上投出了剪影。老人们去午休了,只剩她一个人嚼着那几块饼,望着天空发神。白色的鸟影在蓝天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乐薇感到微微的眩晕,视线朦胧了起来。这里也有坤丹山的那种白鸟吗?
      她想起那日在坤丹山,她被绑在车里,假如那时摔下陡峭的悬崖,或者被一枪毙命,她现在还能好端端地在这里和老人们谈笑风生吗?
      经历过生死一线,反而对死亡多了一份从容。
      但是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一些纷繁错杂的思绪像一团毛线球在脑海里越滚越大。何湛绑架她是为了威胁大哥给何家的□□营生做掩护,而大哥假意答应,实际上却无视被作为筹码的她。大哥对何湛阳奉阴违,心中必定另有谋划。
      表面上看,是何湛掌控大局,实际上,大哥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何湛说他想看看大哥要耍什么花样,其实已经入了大哥布好的局。而大哥在她身上装追踪器,事实上,就是为了让这步棋看起来更加天衣无缝。
      距离她离开泰国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如果真如她所想,那么现在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
      夜晚回到家,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曼妮清澈的嗓音传入耳中。曼妮是中泰混血儿,她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泰国人,她是乐薇在泰国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也是南邦府医药企业大亨沙瓦罗家的小女儿。她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
      之所以会认识曼妮,是因为沙瓦罗家是大哥为她相中的联姻家族。她在大哥安排下和沙瓦罗家的二公子见过几次面,对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倒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却和陪同哥哥来相亲的曼妮聊得投机。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曼妮是个医生,目前正在也拉市的一家私立医院实习。她和乐薇一样,都不愿意过多地去参与盘根错节的家族企业,内心有自己的坚守和梦想。
      其实说白了,她们都是红尘乱世里想要独自守着一亩三分地,平平凡凡过日子的人。
      要了解也拉市的状况,除了曼妮,她不知道该问谁。
      “亲爱的!”曼妮接到她的电话,既惊喜又担忧,“最近你去哪儿了?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你!”
      “抱歉,曼妮,出了点事情。我现在回中国了,以后会在这里生活。”乐薇简单地和她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怕她担忧并没有多言。
      谁知曼妮却比她还门儿清,在南邦府的上流圈子里,乐薇被绑架的事情早已不胫而走。甚至,曼妮还知道苏家和何家有了冲突的消息。如今听到乐薇安然无恙,心中总算放心。
      “清迈何家,向来黑白两道通吃。你能躲开再好不过。”曼妮轻轻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何家是泰北富贾。他们掌控着泰北最大的地下古董交易市场,很多班清遗址出产的古文物都从何家的地下商场流转到世界上的各个角落。除此之外,他们也负责各种各样的货物走私。在和缅甸交界的湄林,也有何家经营的许多大型赌场。”
      “何家会利用苏家在昭披耶河的船舶运输一些非法物资,比如古董文物、枪支、名贵树种还有……毒品。苏家负责为他们在各种关口打点打掩护,把赃款洗白。”
      乐薇沉默了许久,电话那头的曼妮能猜到她的反应,开口道:“你常年在外,还好知道得少。这些事情在泰北□□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我也是从家族里和苏何两家有合作关系的长辈那里知道的。何家做事向来干净,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警方也无从查起。他们有的是办法只手遮天。苏伯伯在世的时候,和何家合作甚密,从中也捞了不少好处。你家大哥接手苏家以后,不想再和何家有牵扯,怕这些肮脏生意影响到苏家的声誉,所以要和何家撇清关系。这么多年的交易下来,两家早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各种利益盘根错节,根本分不开。苏家哪有什么声誉可言?就比如苏家三叔苏白距,他与何家,暗地里有许多生意上的往来,不过是不是正经生意就不知道了。”
      苏白距?她记得那是一个鹤发老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只在苏家大型祭祖活动上见过,上一次见面是在养父的葬礼上,这位老人还温声宽慰她节哀。
      “何家不想失去苏家这座靠山,所以就把你牵扯了进来。”
      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只是……她微微蹙眉,忽然问道:“曼妮,我大哥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曼妮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只是答道:“这话你可能问错对象了,在我们医生眼里,世上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有病人。”
      也是。她记得之前摩丹曾经跟她说了一句话:很多事情,并不是非此即彼。
      没有人是纯粹的好人,也没有人是纯粹的坏人。好与坏并非泾渭分明,谁说得清?
      曼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你被何家绑架的消息,就是苏家传出来的。我个人觉得,故意走漏的成分居多,这样给了苏家名正言顺地与何家决裂的借口。”
      果然是说不清的。乐薇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手心里都是冷汗,握着手机的手也不住地颤抖。
      “你在中国也不要放松警惕,要照顾好自己。”曼妮细心叮咛。
      “曼妮,也拉市最近太平吗?”
      众所周知,也拉市是泰南最不安宁的一个地区。那里时常发生各种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和炸弹袭击。尤其令人不安的是,那里长期活跃着一批反政府军。曼妮选择在也拉市实习,有她的医者仁心。
      曼妮压低嗓音说道:“你没有看新闻吧?也拉有一支反政府军在和别人进行军火交易的时候,被泰国军方给一锅端了。头目是巴坎的小儿子彭卡,被当场击毙。这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了。”
      巴坎·卡那诺,也拉反政府军中军备力量最强的一只队伍的领袖。
      “军火交易?”乐薇抓住了关键词,“与何家苏家有关吗?”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曼妮说道,“你别再想这些事情了,好好在中国待着,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等我休假就去中国找你。中国也是我的半个家呢!”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里带着骄傲。
      “好,你一定要来。这里的美食可不比泰国少,我带你把所有品类的早茶都尝个遍。”乐薇笑起来,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你刚才问我,你大哥是好人坏人。我突然想起,至少他在安排你和我二哥的婚事上,是个好人。”曼妮调皮地笑道。
      乐薇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脑海中闪过曼妮的二哥杰邦高瘦得像一株竹子的身影。
      “我二哥至今对你念念不忘,你不会也不知道吧?”曼妮问她。
      乐薇的语气充满无辜:“我确实不知道。”
      “天啊,我哥听到这句话得多伤心!上一次见完面,你跟他说有机会再联系。他一直傻傻地在等你的回音呢!”
      和曼妮聊天,她有说不完的话。这场愉快的交谈一直持续到半夜。
      第二天乐薇依旧早起去敬老院。路上走过天桥,一群商贩守着面前的摊子正吆喝着叫卖。
      “靓女,买樱桃吗?”
      回头,是一个戴着草帽的小贩,汗水混着街上的烟尘在脸上冲刷下一道道黑色的沟壑。
      “好啊。”孙奶奶喜欢吃樱桃,可以给她带一些,她一定会很高兴。
      刚要走下天桥,忽然听见身后的小贩一声巨吼:“跑!”
      紧接着,是一辆城管执法车出现在视线内。
      那一声巨吼,是给其他一起摆摊的小商贩发出的警告,蕴含着勇气,也蕴含着恐慌。
      随后,兵荒马乱,人仰马翻。十一月的广州,阳光依然炙热,有些在太阳底下流汗辛苦工作的人们,却无法合法地在太阳底下生存。
      可是有些人明明可以选择合法地生存,却偏要做见不得光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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