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刺》暮色书影

4、洗钱（大修）

　　一段舞下来，余州太守高仁敏看得眉飞色舞，连连击掌。右手侧紧邻的一位华服男子举杯道：“素闻高大人文人雅致，喜好歌舞，今日得以一见，果然品味不凡！这添香阁的舞姬水平怕是不输皇室啊！”

　　高仁敏捻须一笑：“李公子好眼光，要我看来，怕是比皇室更胜一筹。这玲珑姑娘舞技超群，平时出再多银子也难得一见，李公子今天运气不错。”

　　李霄心领神会，道：“赏！”说着，在身旁小厮的红绸托盘里放了一张银票。小厮用扶助托盘的手指暗示了一下：二百两。

　　玲珑远远向李霄作了个揖：“小女谢过李公子。”

　　李霄明白了，心里隐隐肉痛，又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托盘里：“不知能否讨玲珑姑娘一杯水酒？”小厮作了个手势：五百两。

　　玲珑会意，起身袅袅上前，将面纱拉低到颌下，拿起酒壶给李霄斟满，然后对着他轻轻一笑：“李公子，请……”

　　李霄看着那水润剔透的嘴唇，风情无限的两个梨涡，只觉得胸口撞鹿，话都说不出了。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心想这五百两也不算亏，然后向高太守一抱拳：“那日后就仰仗高大人多多提携了！”

　　高仁敏歪嘴一笑：“李公子年轻有为，切莫客气。修坝一事乃朝廷派钦差大臣亲督的重大工程，任何人都不可怠慢啊！”

　　李霄立即起身行大礼：“小人定当竭心尽力效犬马之劳，请大人放心！”

　　这场歌舞看得主客皆大欢喜。花弄影将五百两银票放在信封里封好，亲自交给高仁敏的随从。随从也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大人赏给玲珑姑娘的。”

　　花弄影一接过便知是五十两，忙行礼道：“我替玲珑谢过大人了。”

　　在距离添香阁十几里路的一处僻静宅子里，也还有一个房间亮着灯火。那是一间普通的书房，陈设简单，各种书籍文稿却摆满了案几。一位白衣男子正在低头看书。一个侍卫在门外道：“殿下，我回来了。”

　　白衣男子唤他进来：“他回家了吗？”

　　侍卫道：“不曾，已是子时，今夜他应该不会回了。”又道：“是否需要我们跟着他？”

　　白衣男子摇摇头：“不必。若我那块玉佩现世，就立即通报于我。”

　　“是。”

　　“西梁人的行踪有消息吗？”

　　“还未，听说他被一架马车拉出城去，然后就失去了踪迹。”

　　烛光下的男子抬起头，面容俊朗却眉头微蹙，正是白江浅。“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玲珑回到添香阁的自己房里，桌子上放着二十两银子。他用手指在银子上划过，冷笑了一下，外人都道看曲玲珑跳一场舞要白银百两，又有几个男人真为看他跳舞而掏过银子？不过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一年里添香阁帮高太守洗的银子怕是得有上万两，不要说还有当铺、古玩店那边的操作，加起来少说有一二十万两。这几年他贪的银子要是都兑成雪花银，怕是要把太守府堆满吧？

　　想到当铺，玲珑又拿出今天得了的那块玉佩把玩，玉是好玉，不过真的拿到当铺，却未必能卖上什么好价钱。余州最大的那家聚金斋，平日收的都是官吏家的破铜烂铁，然后再高价卖给那些想要行贿的人。一来二去，那些贿金根本没经过贪官的手，就被洗得干干净净了。不过这样操作还是太过明显，远不如让他跳段舞，银子来得又快又清白。

　　清白？玲珑拿起银子端详，银子都是清白的，他不会和银子过不去，否则酒从哪里来？

　　又过了几日，正是晌午时分，玲珑在房内练功，突然听见门外很多人跑动，仿佛在奔走相告什么事情。没过一会儿，宝扇急匆匆地推门进来，遍寻不见玲珑，抬头看，方见他正倒悬于梁上。

　　“快下来，花姐叫你过去。”

　　玲珑做了一个漂亮的后翻，正好落在宝扇面前，道：“出什么事了吗？”

　　宝扇被他这一下惊得有点结巴：“死，死人了！”

　　“谁死了？”

　　“李霄！”

　　“哪个李霄？”

　　“就是前几日请高大人看你跳舞的那个李霄！”

　　“李怀石的那个长子？”

　　“正是，别多说了，花姐找你有事！”

　　房间里很暗，花姐坐在背光处，眉头紧锁。看到玲珑来了，便让他坐到近前：“你都听说了吧，李霄死了。”

　　“怎么死的？”

　　“听说在江堤上察看时，失足掉到水里淹死的。”

　　刚接下修坝的肥差，就正好掉到水里淹死了？这事怎么看都觉得蹊跷。玲珑看了花姐一眼，知道她也肯定这么想，就没多言。

　　花姐思考了半晌，对玲珑道：“你这几日不要做旁的事了，去出事的江边看看是否有奇怪之处，留意都有些什么人在附近。”

　　“是，我现在就动身。”玲珑领命而去。

　　李霄失足落水之处，在金塘江边的一片平整之处，因为出了人命，近日时有官府的人前来察勘，闲杂围观者也络绎不绝。玲珑不忙过去，他留意了一下四周，看到对面有一个酒楼。此处甚妙。

　　酒楼的二楼靠窗处，正好能将事故发生地看得清清楚楚。他坐下来，刚要喊小二拿酒，却听身后有人叫道：“种米兄？”

　　玲珑的额头上爬过一滴汗，不会吧？他暗自祈祷，一定是我听错了。但是祈祷无效，一袭白衫还是出现在他的眼前。

　　“种米兄？真的是你！”来人已经拉了椅子在玲珑对面坐下，除了白江浅还能有谁？

　　玲珑只能无奈道：“遇到你之前我都不知道余州竟然这么小。”

　　白江浅笑道：“这话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你家离这边可是不近，不知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的呢？”

　　玲珑用余光扫了一下对面的人，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心道：这人一直对我生疑，若是再搪塞，怕是要带来麻烦。于是答道：“采药路过此地，喝杯水酒歇歇脚。白公子又是为何而来呢？”

　　白江浅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似乎一直在观察玲珑的表情，缓缓道：“听说这里死了个富商之子，甚是蹊跷，于是过来看看。这个酒楼视角甚佳，正好便于观察，没想到这么巧，种米兄也在啊……”

　　玲珑不动声色道：“这里死人了？怎么死的？”

　　两个人的眼神对视着，怕是都要打出火花来，白江浅道：“据说是掉到水里淹死的，不过……”

　　“不过什么？”

　　“种米兄貌似还挺感兴趣啊？”

　　“闲来无事，你又话多，听你说说书，也挺解闷儿啊！”

　　白江浅被噎到失笑：“我话多？恐怕你是世上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那你说不说？不说算了。”玲珑站起身，作势要走。

　　“他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玲珑暗暗吃惊，又坐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白江浅有点小得意，“所以也正好向你请教，种米兄，你觉得他应该中的是什么毒？”

　　玲珑心想我怎么知道，就见小二跑到近前：“二位公子要点什么？”

　　“一壶桃花酿。”玲珑道。

　　“两壶！”白江浅抬了一下眉头，“我请。”

　　“白公子可能对在下有点误会，我不过是在药房打过杂，略通药理。那日在我家中把你医好，也是瞎猫碰死耗子，若你真心想请教什么，怕是找错人了。”

　　“就是随便聊聊而已，种米兄，那么认真干嘛？难不成这人是你毒死的？”

　　玲珑迎上他的目光，想了一下道：“……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那日救你。”

　　酒端了上来，白江浅把两人的杯子斟满。

　　“开个玩笑嘛，种米兄！”白江浅打量着玲珑说道：“这张脸长到你身上真是可惜了……”

　　玲珑回他一个白眼：“怎么？”

　　“好像从来都没见你笑过，这么好看的脸却一直绷着，可惜了。”

　　“不笑是因为我没觉得有什么好笑，不像白公子你，脸上笑得欢，心里却比我绷得还紧吧？”

　　白江浅没否认什么，拿起酒杯，和玲珑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抬手喝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毒死的？”玲珑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牙龈都是黑的，指甲也都是黑的……”白江浅说了两句停住了，似乎欲言又止。

　　玲珑心知他不想透露太多，不过仅这两个特征已经让他对是何种毒药猜到了一二——出现这种症状一定是慢性毒药，而且下药时间在三天以上。

　　“听说，”白江浅又说道，“几日前李霄曾经到柳岸街上的青楼听过曲儿……”

　　“……这种富家子弟去青楼听曲儿很奇怪吗？”玲珑这下心知花姐为何得知赵霄死讯后如此焦虑，定是担心惹火上身。

　　白江浅微笑道：“看来种米兄知道这富家公子就是李霄？”

　　玲珑怔了一下，明白自己被套了话，掩饰道：“你说得这么直白，还怕我猜不到吗？”

　　“呵呵，好吧”，白江浅抿着酒，眼睛却始终追着玲珑的眼神不放，“那你又为何不问，我何以知道这么多？”

　　“不想知道。一个被追杀的人，对你了解越多，我就越危险。”

　　白江浅又忍不住笑了：“种米兄，你这人真的是很有意思，我都想交你这个朋友了。”他的眼神温柔了很多。

　　“算了吧，你还不是看脸？”玲珑揶揄道。

　　白江浅咳了一下，抿嘴忍住笑，“说真的，除了种米，你还有其他名字吗？要不然我每次叫你都想笑。”

　　“没有。你也没有多少机会叫。”

　　“看你年纪不大，有取字吗？”

　　“一介草民，没那么多讲究。”

　　“既然你不愿意告知大名，那不如我帮你取个字吧？”

　　“我和你并不是很熟吧？”

　　“古诗里有‘若为篱边菊，山中有此花’。你这么喜欢雏菊，那就……玉篱，许玉篱，如何？”

　　“喂，你酒喝多了吧？”

　　白江浅一扬手，“小二，再来两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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