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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舞姬(大修) ...

  •   第二日,雨终于停了。湖边柳树上的喜鹊叫得欢快,生生吵醒了玲珑。

      这一觉睡得真好,他伸了个懒腰,发现宝扇已经不在了,身上的被子应该是昨夜她帮自己盖好的。玲珑一起身,就看到枕边那个新帕子,绣得真是不错,他很喜欢,小心折了放进怀里。

      推开窗,一股草香扑面而来,太平湖的风光尽收眼底,湖边杨柳绿丝拂动,他想到宝扇常唱的曲儿:“阑干外、烟柳弄晴,芳草侵阶映红药……”正想着,景福就请他下楼和芳姐吃早饭。看来今天有事要做,好光景总是不常在。

      饭桌上,芳姐给他使了个眼色:“今晚有人请高大人来吃酒,让你来跳。”

      玲珑咽了一口馒头,“谁请?”

      “李霄。”

      玲珑了然。李霄是江南富商李怀石的嫡长子,此次看来是为了修坝的那档子事。

      “到时听着点,修坝这活油水足,好多人盯着呢。”花姐剥了个蛋递给玲珑,“现在多吃点,中午别吃了。”

      玲珑伸手接过蛋,手指纤细得如同几支象牙筷。日常两餐,跳舞当日只能食一餐,这是添香阁的规矩。

      饭毕,他回到房间,有人已经拿来了今晚要穿的裙子:石榴红的烟丝散花裙,苏绣的金丝牡丹,摸上去像云朵一般柔软,不知道有多少姑娘都梦想有这样一身衣裳。玲珑把衣服拿起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那牡丹让他想起来十年前的另外一条裙子。

      他记得,那条裙子在床上扔了三天都没碰一下。那几日他一直都躲在床底下,任凭谁来劝,他都用哭得嘶哑的嗓子哼唧:“我是男人,死都不会穿女人衣服!”

      花姐也不强求:“让他哭!”最后他饿得昏迷过去,才被人扯了出来。醒来时他以为会遭到一顿毒打,没料到什么事都没有,花姐让他吃了饭,然后带他去戏园子里看戏,那天唱的是一出《打金枝》。

      “这刁蛮公主唱得好不好”,听完戏,花姐带他在附近的茶馆喝茶。

      “好……”玲珑不知道花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在哪里?”

      “……样子好,嗓子也好……”

      “说得不错,那我带你见一个人。”花姐说着,和小二低语说了一句什么。没一会儿,一位青年男子从门外走了过来,对着花姐作了个揖:“今儿谢谢花姐捧场了。”

      花姐起身回了礼,向玲珑道:“还不见过宋老板,你刚才赞不绝口的公主殿下可就是他唱的……”

      那晚上玲珑没睡着,脑子里一直反复响起花姐的话:“扮女人跳舞和唱戏是一样的,就是演戏而已。你要是愿意学,我自会好好教你,学好了以后要什么都有。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浪费这口粮食,这添香阁上上下下几十个马桶都你来刷,有一个刷不干净就把你剁了喂狗!”

      玲珑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女人就是他的养母,闭上眼睛他都能想到养母举着粪勺子追着他打,还有叉着腰在村口骂街的样子。他真的不知如何才能扮好一个女人。但他别无选择,就是演戏嘛,那就演吧!

      花姐把他按在添香阁门口的凳子上,“天天给我看!看她们怎么走路,怎么说话,看仔细了!”那些姑娘每晚穿得花红柳绿,像春风里的芍药花,又妖又浪,红嘟嘟的嘴唇,白白的颈子,绵绵的柳腰,身子软得像麦芽糖,扭到身边就带着浓浓的香甜味儿,让他想打喷嚏。他觉得这些姐姐都好美,比他的养母美了不知道多少倍,就连叹气时眼神也带着钩儿,把那些男人的魂都勾走了。

      他不知道用什么词儿来形容女人的美,但是他觉得来这里的男人都很脏,比他那丑八怪般的养父还脏。脏,是他心目中最不能接受的形容词。

      房间里被装了一面镜子,花姐要他每天对着镜子练笑,练眼神。“每天早饭前、临睡前给我各练半个时辰,找到你最好看的样子,练到我满意为止。”于是每日太阳升起又落下,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都能看见一个娇小的孩子,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笑,眼泪挂在腮边,闪着亮亮的两道光。

      玲珑换上这件绣着金牡丹的烟丝散花裙,尺寸是按照他的身材裁剪的,紧紧贴着他的腰,就像一层柔软的皮肤。他原地转了几圈,对着镜子回眸一笑,那镜子里的脸美得不可方物。现如今他已经知道怎样的笑才能将自己这副相貌衬得更加美艳魅惑——看过他笑的人无人不夸赞他美,几乎用尽了全天下的溢美之词。不过那张笑颜的背后却并无分毫感情——不过是演戏罢了,角色是镜子里他所出演的另一个人,叫曲玲珑。

      而他没有忘,自己是许霖龙。换回男装的他很少笑——假笑得多了,便不再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一笑。

      时辰还早,他要先回家拿点东西。随身带的迷药在昨晚刺杀时用完了,需要再取一点带着防身。玲珑换回自己洗旧的淡蓝长衫,脸上的笑意瞬间抹得干干净净。

      花姐说的没错,只要他听话,什么都会有,比如银子。小宅子是他去年买的,离添香阁不算太远。花姐没有拦他,知道他在外面配药和练功更方便,只要求他随传随到。只有回到这里,他才能找回片刻自由。

      刚要推门,他便察出一丝不对劲,背后似有一双眼睛。

      正想回头,一只手就拍在他的肩膀上。“恩公昨晚没回家?”

      玲珑心里一惊,挣了那只手,回过身一看……哼,原来是他——和那晚在浴桶里闭着眼睛的样子相比,睁开眼睛的他反而没那么……有趣儿了,眼神带着一股侵略的意味,有点讨厌。

      玲珑不着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一点距离道:“是你啊,有事吗?”

      “那晚你救了我,我总要来认识一下恩公是谁。”来人把话说得客气,却始终盯着玲珑的眼睛,让他感觉有点不自在。

      “你……吃饭还非要知道米是谁种的吗?”

      这男子噗嗤一笑:“那种米的也没把我看光啊。”

      玲珑脸一热,嘴上却没认输:“怎么,你是来赔我洗眼睛的钱?”

      却见那人作揖道:“不说笑了,我是诚心上门来道谢的。”

      “举手之劳,我都说过不必道谢,请回吧!”玲珑不想和他啰嗦,抬脚想进门,却见那人上前伸手把门扶住:

      “等了你两天,不请我进去坐坐?”

      院门不大,只容一人通过,这男子比玲珑高了近一头,如此一迫近,他的胸膛几乎碰到玲珑的肩膀,那种能感到呼吸的压迫感让玲珑顿时感觉有点心慌。

      玲珑赶紧推门进去,男子随后跟了进来。阳光下的雏菊开得正闹,在春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响声。玲珑听见身后那男子说:“我说为何那夜的衣服上有一股香味,原来是从你这花圃里沾来的。”

      “压烂那么多,能不香吗?”玲珑暗自翻了个白眼。

      “看来不仅要赔洗眼睛的钱,还要赔你些花儿了。”男子上前两步,回头看着玲珑,微微一笑:“在下白江浅,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玲珑打量了他一下,心道:怪不得这么喜欢穿白色,原来姓白。他迟疑片刻,回:“许种米。”

      白江浅觉得自己很久都没这么想笑了:“我猜这个许字多少是真的吧,许公子?”

      “姓是名谁不过称呼罢了,白江浅怕也不是你的真名吧?彼此彼此。”

      白江浅笑而不答,转口问:“许公子可知那天我中了什么毒?”

      玲珑不知他此问是何目的,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便闭口不言。

      白江浅心下了然,便继续自己答道:“许公子既然能解,自然知道这毒的来历,若不愿说我也不便多问。只是伤我那人已经失踪了……我担心他的同党会找到这里,给你带来麻烦,所以特意来告你知晓,最近务必多加小心。”

      有同党?玲珑不由想起她昨晚刺杀的那人,不知是否就是打伤白江浅的黑衣人,亦或是他的同党?

      正想着,却见白江浅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许公子仗义出手相救,在下无以为报,这块玉佩送你聊表谢意,如遇麻烦可立即报官,出示这块玉佩或许有些用处。”

      玲珑接过玉佩对着阳光看了一下,上面有篆体刻的四个字:随归雁远。

      他把玉佩退回道:“我一无名之辈,找我做甚?即便真被盯上,报官又有何用?这对我没什么用处,非要谢我不如直接拿银子。”

      白江浅笑笑:“昨夜见你未归,固有些担心,看来是我多虑了。玉佩还请留下,不喜欢你可以把它当了,能值一些银两。那……就不多叨扰了,在下告辞。”说毕,作了个揖,转身走了。

      玲珑看他出门走远,心道:什么登门道谢,不过是来探一下我的虚实罢了。看来这里怕是不能常回了,真烦啊……

      他把玉佩又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放到了袖袋里,“不要白不要。”

      掌灯时分,又到了添香阁最热闹的辰光。栖凤厅是添香阁里最大的表演场所,足够让一二十位姑娘同时登台载歌载舞。此时,栖凤厅的几位贵客杯觥交错,酒意正酣,听见有小厮朗声喊道:起舞!

      在急促的锣鼓声中,一席红裙飘然而至。随着鼓点的节奏,舞者的裙摆在急速旋转中似怒放的芍药花,入破舞腰红乱旋,如梦如幻。鼓点时快时慢,舞步随之或急或缓,好一个“珠缨炫转星宿摇,花蔓斗薮龙蛇动”。在座的人都看得呆了,竟然再没人发出一点声音。

      鼓点停了,舞者也定住舞步,露出了真容。长眉入鬓,粉目含情,肤若凝脂,额头中间点着一朵粉红的花钿。半透的面纱遮住口鼻,却更令人浮想那面纱后面的朱唇是如何粉嫩欲滴,娇喘吐香。

      有初次来的客官小声问:“她是谁?”

      旁人道:“一代舞姬曲玲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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