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刺》暮色书影

5、肥差（大修）

　　霖龙这个名字是他被卖到许家时写在生辰纸上的，应该是生身父母所取，十七年来几乎没有被人称呼过。

　　养父母都唤他“许大”，不过是把他当成干活的工具；花姐给他起艺名“曲玲珑”，不过是把他当成杀人的工具；这位白江浅又给他取字“玉篱”，不过想把他当作……揭秘李霄死因的工具，而已。

　　玲珑心里冷笑：我活着不过是个工具罢了。

　　不过说回来，玉篱……倒也不难听。

　　他正色道：“我直说吧，我对李霄之死并不知情，白公子就不必枉费心机来搞这些劳什子了。”

　　白江浅把两人的酒满上，笑意不减：“别急啊，我信你不知情，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不过我倒是知晓一二，不如我且说，你且听，就当下酒料如何？”

　　玲珑不置可否，看向窗外。

　　白江浅便自顾自说道：“那夜我被迷倒之前，在稻香楼约人喝酒。等人之时看到李霄和两个西梁打扮的黑衣人进了雅间。因为某些缘由，我想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就绕到窗外偷听。不想被其中一个黑衣人发现，追了出来。我不想被其识破身份，无心恋战，只想赶快逃走，不想一直被追到湖边，还被暗器所伤……”

　　玲珑的眼睛依然看向窗外，没有任何表情，却也听得认真。

　　白江浅继续道：“没料到第二日，追我那个西梁人就失踪了，隔了几日，这李霄又死了。我怀疑毒死他的凶手，可能和追杀我的是同一批人，也就是那两个西梁人。”顿了一下，他又说：“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让西梁人失踪的那伙人，又对李霄下了手。”

　　玲珑心道：已经排除第二个可能了。

　　白江浅眉毛一抬：“还有一个蹊跷之处，就是那家青楼。西梁人失踪之前去过那里，李霄死前几日也恰好去过那里，这是不是太巧了？李霄在青楼里听曲儿那天，听说在场还有一个大人物……”，他直觉玲珑一定是奔着李霄而来，所以想放出些话来试探他，却不觉间越说越多：“那日李霄刚刚揽到协助朝廷修坝的差事，随后就被毒死了，想必这背后一定和修坝有关，也许牵涉到什么利益或者什么机密……”

　　玲珑轻轻用手指搔了搔下颌：“嗯……你这书说的不错，很下酒。”

　　白江浅低头笑了笑，静了半晌，说道：“我明日还会在此恭候，许公子如果有兴趣，可以再来找我喝酒听书。”

　　玲珑不置可否，喊道：“小二，结账！”

　　白江浅制止道：“说了今日我请。”

　　“不必，无功不受禄。”

　　“算我赔你洗眼睛的钱。”

　　他这一说，玲珑又想起那天的浴桶，忍不住嘴角咧了一下，梨涡也现了出来。他心道：不好，我是不是笑了？于是抬眼看向白江浅。

　　白江浅正直直地看着他，竟什么都没说。

　　玲珑心道：这人还是第一个看我笑还不夸我美的，看来男装的魅力有点不行……

　　两人竟然同时陷入了有点尴尬的沉默。过了半晌，玲珑起身说：“那告辞了。”

　　白江浅抬头看向他：“我能叫你玉篱吗？”天色有点暗了，看不清他的表情是认真还是戏谑。

　　“名字挺美”，玲珑白了一眼回道：“你想的更美。”

　　玲珑走后，一个男子走到白江浅身旁低声问道：“殿下，要跟着他吗？”

　　白江浅从窗口目送着玲珑逐渐消失的身影，半晌方道：“不必，他明日定会再来。”

　　回到添香阁，玲珑向花弄影告知了李霄可能是被毒死的情况，并没有提及白江浅。花弄影沉吟许久，道：“李霄死了，谁最从中受益呢？”

　　玲珑也想到了这一点，道：“想与李家争这修坝承揽权的人？”

　　花弄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李怀石黑白两道通吃，势力盘根错节，一般人哪敢动他的儿子？我们能想到，李家自然能想到。现在估计最睡不好的，就是曾经觊觎修坝的那几家了。”

　　“李霄既然死了，修坝的承揽权会旁落他人吗？”

　　“自然不会，毕竟李家的银子都花了，高太守也不好收回去，估计李怀石要亲自出马了。杀了李霄，感觉上更像是给李怀石一个教训？看来这下手的一方来头不小。”

　　“听传闻，李霄的尸体齿黑甲黑，像是被下了慢毒黑无常。”

　　“若是黑无常，需要提前五日便放入其饮食里。这李霄五日前正巧来添香阁喝了酒……我们怕是脱不了干系。”花弄影眉头紧锁。

　　玲珑想了想问：“官府那边可有线索？”

　　花弄影摇摇头：“蹊跷之处正在此处，官府那边据说将以失足落水溺死而结案了。李家也将尸体接回，据说明日即将入土为安。”

　　说到此处，她看向玲珑：“今夜你去一趟李府，亲眼见见那尸体是否有如传闻。”

　　“是。”

　　李府大宅在余州的西北角，玲珑穿着夜行衣，在李府院墙上向内望去，很容易就找到了停棺所在：搭建的灵棚灯火通明，至少有十个家仆在内守卫。玲珑捏了捏身上迷药的分量，心道：“要速战速决了。”想毕，他脚一踮，轻轻落在灵棚外，找到上风处，将迷药用扇子徐徐向棚内扇去。

　　说是迷药，其实药效更类似催眠。棚里的人本来就守了半夜，已是困极，闻到迷药的淡淡香味，没多久就鼾声四起。

　　玲珑轻步进入棚内，小心打开棺材，尽管有所心里准备，还是被吓了一头冷汗。只见那尸体脸色乌青，嘴唇更是乌紫，大半夜的煞是瘆人。想到这人前几日还喝了自己敬的一杯酒，玲珑不免有些唏嘘。他伸手扒开尸体的嘴唇，露出的牙龈血中透黑。再看手指，指甲也是个个乌黑。没错了，这定是被下了黑无常。

　　玲珑把棺材重新盖好，轻步离开，前后还不到半柱香。

　　翌日，玲珑睡到巳时方起，向花姐告知了李霄尸体的情况后，花姐更显不安，让他再去探听李家今天有何动作和异常。玲珑出门后，想了想，向昨日那酒楼方向走去。

　　刚到酒楼门前，就听二楼窗内有人喊道：“玉篱，你来了？”

　　玲珑差点想转身就走，驻足一会儿还是跺了一下脚，上了二楼，心道：“罢了罢了，看他这张嘴今天还能讲出什么花儿来。”

　　白江浅的脸上还是那样笑盈盈的，凭良心说，那相貌着实丰神俊朗。玲珑在对面坐下，接过一杯酒，碰了一下说：“白公子，我想了想，你说的书确实有趣儿，所以今儿又来听了。”两位相貌出众的翩翩公子，在春日的正午暖阳里四目相对，外人看上去只觉得这一幕赏心悦目，却哪知他俩各怀心机，又彼此心照不宣？

　　“这么好的天气，不急着聊那些糟心的，先吃饭。”白江浅一扬手，叫来了小二。

　　“二位客官吃点什么？今天店里有上好的河鲜，要不要来点儿？”

　　“我食素，来份清炒藕片即可。”玲珑想也不想便答。

　　“别呀，你太瘦了”，白江浅看了一眼玲珑的手腕：“怕是女人的胳膊都细不过你，还是吃点肉吧！”然后对着小二说：“有什么好的河鲜，全都上一份儿吧！”

　　玲珑的喉结微微上下滑动了一下。不可放纵食欲，是十年来花姐对他耳提面命的铁律。但是今天坐在白江浅面前，他竟觉得自己真的有点饿。

　　白江浅摇着扇子看着他，突然笑出声来。

　　玲珑不解：“又有什么好笑？”

　　白江浅笑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想你这么瘦，那日是如何扛动我的？”

　　玲珑心道：这厮又提！那晚的茬儿怕是过不去了！嘴里却不让人：“要不要现在试试？”

　　白江浅笑着摇头：“你的脸怎么红了？似乎每次我提到那晚的事，你的脸就会红。在我晕倒的时候，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嗯，在你背上刺了四个字。”

　　“精忠报国吗？”

　　“到此一游。”

　　说话间，菜一一上桌。玲珑看到一盘白灼虾。那河虾只只肥大饱满，白里透红，特有的鲜味儿扑鼻而来。好久没吃了……小时候因为偷吃白灼虾，花姐把他在梁上吊了一天。

　　正想着，白江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把那盘虾推到了他的近前。

　　玲珑于是起筷吃虾，他吃虾很有天分，只需把虾身整个含在嘴里，舌头翻动几次，虾皮就被完整地吐了出来。他知道白江浅在用余光看他，却任由他看着。

　　不一会儿，整盘虾被他吃了个干净，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道：“白公子，我吃饱了，咱们开始吧。”

　　白江浅让小二把桌子收拾了，只留下一壶酒。

　　“玉篱不知想听哪一段？”他似笑非笑，故意把“玉篱”两字咬得很重。

　　玲珑忍住翻白眼的欲望，说道：“就讲讲为何修坝是个肥差吧？”

　　白江浅抿了一口酒，思考片刻开口道：“其实说肥差并不准确。朝廷为修坝拨款一百万两，但各方官员层层盘剥，拿到承揽权的人其实到手的银子已经大打折扣。如果按这些银子修建，这坝就算修成豆渣，怕是也没有多少余项。”

　　“那为何余州几个富商又各个眼馋这项差事呢？”

　　“这就是高太守的高明之处，他把修坝的承揽权和江边商铺的经营权捆绑在了一起。余州水上交通方便，是大兴商贸交易最为发达之地，大小商贾遍地，全国的丝绸、茶叶，都在此交易和流通。所以，真正肥的不是修坝，而是那些商铺的经营权罢了。”

　　“那……李霄又是如何拿到这承揽权，仅仅是靠给高太守使了银子？”

　　“当然不是，因为他的承揽报价是最低的。”

　　“七十万两？”

　　“五十万两。”

　　“那怕是材料的费用都远远不够，他要自己倒贴那么多吗？”

　　“自然不会，所以才蹊跷。”

　　玲珑有点百思不解，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白江浅看着窗外道：“春色大好，不如玉篱和我去江边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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