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在上[重生]》莫惜辞

3、亦假亦真

　　那人扶起满脸泪痕的谢云枫，略加安慰，这才转过脸看向重翊。

　　重翊也在看他。

　　三尺清须，紫衣白发，魁梧身材，手里握着一柄白玉拂尘，和谢云枫说的简直一模一样。

　　重翊不解地沉下脸。

　　旁人看不出来，但这股熟悉的气息他却清楚得很，这人手里的寒玉拂尘也骗不了人。少时，这柄拂尘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化成灰他都认得。更何况，他师父也断不可能把自己的法器转手他人。

　　这人就是清灵君，错不了。

　　一想到此，重翊的脸都黑了。

　　之前孙祁说清灵君容华绝世，天人之姿，倒一点也不夸张。不过相比起地仙浅薄的认识，重翊日日看着那人，更能清晰地感受他容貌带来的冲击。不提那张脸，光是往那一杵，那身不染微尘的白衣，如瀑般及地的长发，还有傲霜砺雪般的松柏之姿，就已经是六界罕有。

　　他到底对自己有什么不满，要化身成这般模样，把自己使劲往糙里整？

　　更加离奇的是，明明自己经历过此事，脑中竟空空如也，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蹙眉沉思了片刻，依旧不得要领。

　　话说回来，他倒十分想看看这个一向超然物外的师父打扮成这样，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重翊回过神，正好对上清灵君凝视的目光。

　　那双眼中有惊讶，震撼，还有抑止不住的欣喜，平静之下一片惊涛骇浪。

　　半晌，清灵君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周苍反应过来，登时大怒，一把抄过重翊，狠狠扼住脖子，“你是什么人，敢对我们玄机阁的人出手？！”

　　“只是路人。”

　　“路人？”周苍警惕地瞪着清灵君，忽然看到他手中的拂尘，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装扮，愈发疑惑，“路人为何要阻止我？！你到底是谁！”

　　“只是不想事情更加复杂罢了。别无他意。”

　　“这小鬼是魔族，是他动手行凶在先！我们杀他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对！”

　　清灵君薄唇微抿，低下身去，一只手放在已经断气的孙祁头上，探了探他的气息。

　　“这位仙君三魂尚在，七魄未散。”他收回手，缓缓站起身，“只是行经有误，气脉断绝。并没有死。”

　　紫羽不信，“你胡说！我们亲自检查过，二师兄七窍流血，连气都断了，这分明就是魔气入体的征兆！你居然还说人没死？”

　　玄机阁弟子随声附和，“我看你就是想替这小子开脱！我玄机阁虽不算鼎盛，但也不是你能随意欺辱的！走！到师父面前去说个清楚！”

　　紫羽摇摇头，“师父参加地仙大会尚未回来。二师兄是生是死，我们说了不算，你说的也不算。此事须得交由我们大师兄裁决。”

　　周苍用力一勒重翊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回玄机阁看我怎么收拾你！”

　　清灵君看着重翊满是青紫的脖子，目光深邃，半晌，低声一叹，“我愿随你们一道前往，替这位少年作证。”

　　重翊蹙起了眉。

　　能在这里解决的事，为何要跟这群人去玄机阁？他吃多了撑的？

　　他想了又想，还是难以理解。

　　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他总算对自身的处境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一切不是幻境，他这是重生了。

　　虽然很难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

　　前世他为了接近清灵君，舍弃□□，在清灵君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看来，他就重生在那个时候。

　　现下他修为见底，任人鱼肉，想要脱身，看来只能先抱紧师父的大腿，摆脱当下的困境，之后再徐图他策。

　　*

　　玄机阁就在不远处的渠父山上，出了树林，行不过十里地就到了。

　　周苍拖着重翊，紫羽和其他几个后生抬着毫无气息的孙祁，清灵君带着谢云枫跟在他们后面。

　　一路上，重翊被周苍高言低语呼来喝去，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几次想直接送他上路，又生生忍住。

　　此刻他体内魔气紊乱，难受得紧，没力气再咬上一口。

　　另外，这是他和清灵君时隔多年再度相见，他可不想一见面就在他面前大开杀戒。

　　过去的已经过去，重来一遍，一切清零，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更何况这个曾经爱他护他，又被他亲手毁掉的师父，此时是他唯一的靠山。

　　重翊没有轻举妄动。

　　谢云枫肋骨受了重伤，被清灵君温柔地抱在怀里，在后方向他投来关切和担忧的目光，看得他心头莫名泛酸。

　　从前，清灵君最宠的就是重翊。

　　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冷心冷情，目下无尘，对谁都不假辞色，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重翊青眼有加，格外看重。

　　有好的东西第一个想到他，毕生所学也没有一丝保留，尽数相授，唯恐他学得不够尽兴，有负一身才能。可以说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关爱之切，闻所未闻。

　　重翊从小到大被他宠惯了，是以乍见谢云枫这番待遇，仿佛一根刺狠狠扎在心头，整个人都像打翻了醋缸，酸得飞起。

　　好在清灵君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跟着他，随时留意着他的变化。

　　他瞧着他一脸担忧之色，心满意足地露出了一个浅笑。

　　*

　　不多时，坐落在山腰处的玄机阁到了。

　　渠父山山势和缓，山中常年苍翠，猿鸟走兽不绝，虽比不上南华宫的长右山那般钟灵毓秀，秀美奇崛，也算得上一方清修的圣土。

　　玄机阁就建在渠父山的山腰上，背靠山壁，下枕清泉，彩绘的楼阁层层叠叠，飞檐斗拱林立，中央大殿名为玄机殿，极其恢弘，倒也当得起翘楚之名。

　　早在山下时，就有玄机门人听说二师兄出了事，早早上山报与大师兄太虚散人碧霖知晓，玄机上人不在，几个掌事的师叔师伯闻讯也早早在玄机殿内等候，与碧霖一道静待重翊一行人。其余门人听说此事，也都放下了各自的功课，密密麻麻地挤在殿外，里三层外三层，把玄机殿挤了个水泄不通。

　　还未至山门，重翊被周苍一顿猛揍，脑袋被打得七荤八素，便干脆趁势装死，瘫在了他身上。

　　一行人行至殿外，重翊被周苍等人塞进了一个巨大的囚笼，唯恐他浑水摸鱼，趁乱逃走，又在外面胡乱加了几个封印。

　　清灵君将谢云枫手里一直紧紧握着的归元丹喂他服下，替他施了个静心咒，看他沉沉睡去，这才随手破开封印，把他与重翊放在一处，又化出一件厚厚的斗篷替他俩盖上。他垂下眼看了看重翊，确定他已晕了过去，才叹了一口气，起身进入殿内。

　　他前脚刚跨进大殿，后脚殿门就嘭的一声紧紧关闭。

　　重翊并没有睡着。

　　他浑身是伤，体内魔气反复冲撞，也不可能睡得着。

　　他微微转过头，瞥见清灵君孤身走进玄机殿，心下不禁有些好奇。

　　清灵君是出了名的能动手就不动口。他虽然战力超群，但在崇尚虚礼、喜好风月的天界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硬骨头。这人一向做得多，说的少。话不投机，他转身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从前遇上天界偶尔犯抽来南华宫找茬，嘴炮一般都是重翊包办。

　　前世重翊仇恨满怀，对清灵君抱着极大的敌意，对他的事自然也毫无兴趣。此刻他却不觉有些好奇：清灵君乔装来凡间行走，遇上这等事，要如何应对？

　　区区殿门自然难不倒堂堂魔尊，他微微一笑，用体内残存的一点修为打开了天眼。

　　天眼一开，殿内的情形就清晰了起来。

　　*

　　玄机上人的大弟子太虚散人碧霖在殿中端坐，周围分别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者，下方密密麻麻站满了围观的门人。

　　清灵君站在大殿中央，紫羽周苍站在一旁，身边不远就放着孙祁的尸体。

　　“大师兄，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几位师兄弟都可以作证。”紫羽向着碧霖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师父不在，恳请大师兄和诸位师伯师叔做主！”

　　为了把一切推给重翊和谢云枫，他自动省略了孙祁抢夺仙丹的事。只说重谢二人和孙祁起了冲突，重翊咬了孙祁一口，孙祁因为魔气入体而死。

　　一行的玄机阁弟子也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此事。

　　碧霖看了一眼孙祁，目光转回到清灵君身上，“阁下方才说，是我师弟挑衅在先，又说他并非魔气侵体而死？”

　　“正是。”

　　“二师弟的为人，玄机阁上下都很清楚。他虽然脾气放纵些，但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挑衅一个半大的孩子。”碧霖起身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才会导致冲突。”

　　“缘故就是一枚仙丹。”

　　“仙丹？”碧霖询问地看向紫羽，“什么仙丹？”

　　紫羽见瞒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是二师兄……二师兄他拿了那个孩子的丹药，说是南华宫的归元丹。还说，是那个孩子偷来的。”

　　碧霖面色一沉，“归元丹？你们确定？”

　　紫羽点点头，“确定。那丹药上有南华宫的标记，错不了！”

　　碧霖转过头，向着下首一个白发道人恭敬地问道，“孙师伯，你看……”

　　那道人是玄机阁阁主玄机上人的师兄孙知堂，白发苍苍，已臻暮年，也是孙祁的伯父。

　　孙知堂闻言，眯起了双眼，“一个凡人少年，天资穷匮，食不果腹，如何得到的归元丹？此其一。另一少年，气若游丝，咬人一口，致人死命，你却说人还未死。此其二。阁下若能回答这两个问题，老朽以为，咱们大可省去很多不必要的弯弯绕，直入正题。”

　　“第一，凡人少年路遇仙缘，得了仙丹。第二，少年咬人是真，仙君未死，也是真。”

　　“路遇仙缘，仙缘何在？仙君未死，气脉早断，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孙知堂高声道，“阁下到底要诡辩到何时？！”

　　“仙缘就在眼前。”清灵君淡淡道，“仙丹是我亲自给云枫的。”

　　堂下一阵剧烈的骚动，众弟子闻言不禁窃窃私语。

　　“众所周知，归元丹是南华宫所有。”碧霖示意堂下安静，“阁下说丹药是你给的，有何凭据？”

　　紫羽点点头，“仙丹既然是南华宫的，那也应该是南华宫的清灵仙尊所有。尊驾何人，竟能持有此物？”

　　周苍在一旁抄起手冷笑，“你们不知道，这个人和那个小鬼是一路的。一唱一和，就差说自己就是清灵仙尊了。”

　　“我就是清灵君。”

　　众人闻言爆笑，笑得前仰后合，连孙知堂都跟着笑了起来。

　　碧霖没有笑，他眼也不眨地看着下方站着的人，对着身旁的人低声说了什么，那人去了一会儿，拿了一本书卷交给他。碧霖随手翻开书页，朗声道，“清灵仙尊的仙容，我等虽无缘得见，但仙谱上却有记载。”他将书页转过来朝着清灵君，“恕我等浊骨凡胎，难免眼拙，阁下的尊容与清灵仙尊，似乎并不相同。”

　　紫羽点点头，“世人皆知，清灵君是天界唯一不老不死的神仙。阁下就算要招摇撞骗，也不该选在玄机阁的地盘。”

　　周苍冷笑，“骗子和骗子一道，可不正好是蛇鼠一窝。”

　　孙知堂捻须道，“冒名顶替别人尚可，唯独清灵君不可。清灵君乃是天界最强的仙尊，岂是说冒充就冒充的，一个不留神就会露出马脚。不智啊！”

　　这番言论引起不少门人赞同，一时大殿上窸窸窣窣地一阵嘲弄。

　　重翊不禁替那人捏了一把汗。

　　平日他话虽不多，但气势如虹，令人不敢仰视。光是往那一站，就能让人闭嘴。这次，大概……一定是那身皮囊太过面善的缘故。

　　人善被人欺，万古不变的道理。

　　“阁下还有什么说辞？”碧霖以为稳操胜券，收起了书卷，神态自若地坐在了椅子上。

　　“皮囊不过是表象。大道无相，无常相，或曰法相三千，不过择其一身现与世人罢了。”清灵君并不生气，只淡淡道，“要变回常态，又有何难？”

　　说罢，他微微抬手结了个印，寒玉拂尘轻摇，已然换了一个人。

　　偌大的厅堂顷刻间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玄机门人看清殿内站着的人，个个嘴张得老大，险些惊掉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