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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自在飞花轻似梦,留书情断凌波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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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郎,来生,我和她……你多偏向我一点。”
迷若这个傻丫头,明明深爱自己,但是到死都不敢问一句。
——没有你和她,后来就只有你,以后都只有你。
曾曌啊曾曌,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但是为什么,要到迷若死后,自己才发现?
原来,那个美艳骄傲如太阳一般的女子,只是自己少年时一见惊艳求之不得的执念。
——迷若我爱的原来是你啊,我以后会好好爱你,你怎么可以抛下我?我以前这么对你,你为什么不好好活着,死死管着我?
“曾郎,照顾好自己……”
为什么都叫他照顾好自己,而不能留下来陪着自己呢?
曾曌的额角隐隐作痛,内心的积郁越来越深,他坐到琴边自弹自唱起来——
渺渺孤江边,
情线两世牵。
初忆繁华旧年,
几人欢笑几多言?
而今泪涟涟。
宝马香阁初惊艳,
一笑倾城颜。
不思量,忘白莲,
乱花、迷若、小园。
如今青丝谁与绾,
一人一月心欲乱。
无奈东风对花残,
痴情谁以堪?
月染白发晓霜寒,
天上人间再见难。
黄泉冷路谁伴?
相思肠断。
如今香魂何处寻?
小径、樱花、洒满。
风缈缈兮不见佳人,
不是英雄,不拥佳人,
唯是英雄,痛失佳人。
当初迷若问这首曲子是为了谁做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忘记了,多半是沉默不语,又伤了她的心了吧?
等她死后再唱,其实这首曲子竟然一大半都是迷若的影子。
也许这辈子注定了天煞孤星的命格,曾曌闭眼浅笑。
他是没有关系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爱上了最不能爱的人?
曾曌边弹边唱,边唱边想,也不知唱到了第几遍,待睁开眼的时候,亭中多了个美丽的红衣女子。
“你回来了。”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
“伯父?”绛蔻一句话立刻把曾曌带回了现实。
“蔻儿啊……”月光洒落下来,绛蔻的脸真的像极了她。
她是长这样的吗?好像也不是,现在自己闭上,满脑子只有迷若的样子。
——如果今日绛蔻不出现的话,自己还真快把她给忘记了。
“伯父,是有话和蔻儿说吗?”绛蔻也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曾曌此番在凌波阁外对月弹琴,绝非睡不着这么简单。
曾曌停下了拨琴的双手,淡淡地说:“你走吧。”
“好。”果然是离的爹啊,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七分相似。
这下倒轮到曾曌惊讶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伯父若不想说,绛蔻就不问了。”
“你爱他吗?”这样骄傲的性格,果然和当年的她如出一辙。
“一生所愿,唯君而已。”
“那你为什么肯离开?”时隔多年又听到了这句话,曾曌直想笑,却笑不出。
他清楚地知道绛蔻所言的“君”是指谁——看来,感情这东西只有局外人才能理得清楚,听得明白。
身处其中的人,正因为理不清听不懂,所以才放不下。
当初的自己若有个人能来指点迷津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就缠缠绵绵那么久了?
“是为了曾离好,是吗?”
“是。”曾曌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既然是为他好的事,我又怎么会违背?伯父放心,绛蔻明早之前一定离开。”
“你是个好孩子。”曾曌又叹了口气。
此刻绛蔻倒宁愿自己任性一点,糊涂一点。
好孩子?不,她不是,她只是从小被抛弃惯了。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蔻儿,我、我对不起你。”
绛蔻得体一笑:“无妨的,只有他好我就好。”
“蔻……咳、咳……咳、咳……”不知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还是怎的,曾曌居然无端剧咳起来。
“听伯父方才琴声积郁不畅,想是郁气伤身了。”
“蔻儿你可听过魅姬这名字?”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孩倒真是适合离儿,曾曌决定问个清楚,万一是自己弄错了呢。
绛蔻摇摇头:“从未听过。”
曾离松了口气,突然又问:“那、南媚呢?”
“伯父认识我娘亲?”绛蔻有些惊异——可是她怎么从未听娘亲提起过?
果然啊,没有那么多“万一”。
曾曌的心一下跌到谷底,他语速极快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说你自己师从‘竹仙子’?”
“自然是爹娘将我送去的,绛蔻自幼跟着师父学艺,伯父若有怀疑可以去家师那里验证。”
“你父亲是啻天云?”
绛蔻警惕了起来:“曾庄主……你怎么……”
曾曌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极快,仿佛晚一秒就要没有勇气问下去了:“你若真是啻天云的女儿为什么你不留在火云城中做圣女?而要跟随别人学艺?又怎么许你与人相恋?”
“曾庄主怎么知道火云城的这么多事?”这是绛蔻问过最后悔的一个问题了,如果当初她能爽快地走人,那现在应该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无知才是最快乐的。
“因为、因为……因为我才是你亲生父亲啊!”曾曌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此言之于绛蔻无疑晴天霹雳,一下子让她呆在那里。
曾曌望着星空,内心的悲伤如疾风骤雨:“当初我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你母亲年少时十分美丽,你比现在还要美上三四分,我对她一见钟情,她却对我若即若离。后来机缘巧合我又遇到了她,还几次助她逃离了险境。她心中万分感谢我,我们相恋将近有两年,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
仿佛回忆过于痛苦,曾曌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两年之后她却突然说要离开我,当时离儿还小,她也刚为我生下女儿,我怎么舍得她离开?因此百般不许,她却跟我说当初她原是逃婚出来的,但她其实爱极了那人,所以才迟迟不愿意嫁给我。如今她要回去助那人登上城主之位。她这么一说,我当时也是好面子,听了此言便没再留她。第二天她就带着我那未满月的女儿走了。”
绛蔻越听脸色越苍白,她喃喃自语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曾离短短数句话却讲述了一个令她心惊胆寒的事情,
曾曌却仿佛仍不死心:“蔻儿,若非如此,为何你不在火云城生活呢?”
绛蔻看着曾曌,她想到了从小父亲虽然待她很好,但都有些疏离;想到了自己很小就跟随了师父,这么多年都是母亲来探望她,父亲则鲜少露面;想到了弟弟可以时时享受天伦之乐,自己则从不被允许在火云城出现。
她想到的越多,牙关就咬的越紧。
“蔻儿,所以你、你不能跟离儿在一起,你们是——”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绛蔻捂住了耳朵,口中都是咸腥味。
“亲、生、兄、妹!”曾曌的声音像一把斧子,一刀一刀劈在了绛蔻心头。
“兄、妹……”现实像尖锐的礁石,直刺地人遍体鳞伤。而独木舟上的人,早已支离破碎。
绛蔻沉默了很久,又像挣扎般开口:“所以……我的亲生父亲为了可笑的颜面就不要我了?就因为当初娘抱走的是我,所以就注定我没爹疼、没家归?所以我这辈子都不能享受一家团圆之乐吗?就注定我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吗?”
绛蔻每一句都麻木又平淡,却无边凄凉。
曾曌想反驳,但是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蔻儿,是爹对不起你,别这样,你想哭就哭出来,爹在这儿呢。”
“爹……?”绛蔻看着曾曌,原本笑意嫣然的双眸中如今只剩下嘲讽。
她还想说什么,但眼前一黑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蔻儿!”
…………
仿佛做了一场噩梦,绛蔻幽幽醒来:“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待她看到昏暗灯光下桌边撑头半眠的曾曌时,才一点点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脸色又一下子煞白。
“蔻儿你醒了?”曾曌担心地望着她。
“伯父,绛蔻想打点行装,请伯父在屋外等候片刻。”绛蔻向他微微一笑,清淡雅致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曾曌失神地说:“蔻儿,你可以留下来的,爹……”
“绛蔻不敢高攀,有些事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请伯父不要告诉曾离。”
让她留下来,叫曾离一声“兄长”?
她宁愿远远地跑到天边,再也不见他,至少也有个念想。
“好,我出去。”曾曌眼中隐然有泪。
过了大约一刻,绛蔻从里面出来,手中拿着一份书信。
曾曌迎了上去,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这封书信还请伯父交与曾离,今日我离开与伯父无关,伯父来寻之时绛蔻正要走。我与少庄主云泥之别,我们从未曾开始,也不如就此终止,以免留下我飞往扑火,徒增笑话。”
说罢也不看曾曌,翩然而去。
曾曌想要开口挽留,却最终没有行动:“蔻儿,是爹对不起你啊……”
………………
翌日曾离从昏睡中醒来,急匆匆地跑出房间时,却发现曾曌站在屋外。
虽然他极力掩饰,依然能看出神色憔悴。
“爹。”曾离恭敬地叫了一声。
果然是沉得住气的孩子,不知为什么,曾曌看到他如此理智的样子,倒有些发怒了:“蔻儿昨夜就留书出走了。”说着将书信用力地掼在曾离手中。
“爹和她说了什么?”曾离依然冷静。
“……什么都没说,我去找她时她正好要离开。其余的,你自己看吧。”曾曌无喜无悲地看着曾离。
曾离用沉默的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仿佛要将他的脸上灼出一个洞来。
曾曌只觉得地在这样清明干净的眼神下,自己无处可逃。
最终,曾离只冷冷地说:“孩儿告退!”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虽然他看起来依旧冷静,但是曾曌还是看到了他握着书信的手指尖、关节处处都在微微发白、抖动。
突然有一种痛彻心扉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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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蔻望着天花板,仿佛是上天的捉弄,像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她默默地流泪,似乎要将三年未流的眼泪全部哭出来,要将那些苦痛全然哭完。
听着房中的呜咽声,背靠着关上的房门,墨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姐姐这么苦。
他见别的的女儿家与人相恋都是欢欢喜喜甜甜蜜蜜,为何他的姐姐有爱却不能爱?
他也见别的女儿家都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为何他的姐姐自小就被送出去习武,连回家都是奢望?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什么火云圣女?我必要废了这害人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