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街写手的自我修养》风储黛

8、大神

　　他坐在一团由玻璃罩灯撒下的光晕里，一身白色连帽衫，外套黑色中长风衣，短发与眉宇漆黑一色，黑眸峻沉，看不出具体的年纪，只能猜测像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应该比她大个一两岁吧。

　　但林黛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

　　她立刻就心生猜测，应该是乔教授的儿子，俩人面相有些相似，自带一种属于文人的儒雅气息。

　　她也打了下招呼：“你好。”

　　乔翕一瞬不瞬地盯了她几眼，闻言，礼貌地点了下头，错开了视线。

　　乔教授道：“这我儿子。”

　　林黛感觉到对方其实并无意与自己说话，态度有些冷淡，本来也不想再深交下去了，但乔教授这么一介绍，她不得不再度硬着头皮，和他打招呼：“师兄好。”

　　此言一出，她感觉到男人眉梢轻轻撇了一下，眼中多了一点零星笑意，使得他原本略显得清冷的面貌多了几分柔和，他朝乔教授笑道：“抬举了，我可攀不上是乔教授的弟子。”

　　林黛困惑不已，乔教授也会意过来，解释道：“他是学计算机的，在隔壁庆大。研究生都毕业快两年了。”

　　庆大……
　　计算机……
　　研究生……

　　乔教授今天给她的感觉有点凡尔赛算是怎么回事？

　　林黛窘迫了。

　　她想逃离这个尴尬的鬼地方，弯腰飞快地鞠躬，“教授你们慢慢吃，我，我还有约，先过去了。”

　　说完不等乔教授回应，转身便朝陈簇那桌疾步而回。

　　乔教授从她慌慌张张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笑了下，从盘里拾起了只虾，继续给乔翕剥：“是我院里大三的学生，平时不这样，挺稳重一小孩儿。”

　　目光朝自己儿子轻笑，示意你把人家吓着了。

　　乔翕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21岁？”

　　乔教授将剥好的虾尾蘸了点酱送他碗里，有点好奇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儿子这次居然破天荒地问了女孩子的年龄，正想着调侃一番，乔翕拾起那块虾尾，送还给他，“爸，别当我小孩子了。不合适。”

　　乔教授听出来他的意思，抿了下唇，只叹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林黛匆促回了自己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也不敢往那头看了，埋头吃自己的配菜，狼吞虎咽以掩饰心惊。

　　陈簇给她倒了杯水，“慢点儿。”

　　林黛咀嚼的间隙里扯了张纸巾擦嘴，“要不，你还是给我讲讲关于文圈的事儿？”

　　一说起这事陈簇可就不困了：“好啊。”

　　她抱起杯子吸了一口金桔柠檬果汁，整理好措辞，一开口就是：“你刚来底子浅不知道，其实文圈真是个怪圈。”

　　林黛露出困惑的神色。

　　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懵懂，陈簇敛了下嘴角，幽幽地道：“二次元皮下，人鬼不知，网络上这些东西早就逐渐地粉圈化了，粉圈你应该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林黛当然知道。

　　宿舍里申敏就是某当红流量明星的氪金大粉。

　　陈簇道：“就上个月，你到绿水论坛里扒帖子应该还能扒到，一个账号背后的工作室暴露了。你说奇怪不奇怪，现在写文要组建工作室，你觉得是那种合作共赢，搞类似于九舟ip吗？不是，他们只是有人负责撰写，有人负责整理资料，有人，买通水军刷收藏刷评论，到各大红文底下ky。”

　　林黛似懂而非懂，露出茫然的神色。

　　陈簇接着又道：“还有的人，不安分琢磨自己的扑街文，因为榜单或是别的什么推荐，嫉妒、愤恨，披上小号到处给别人刷负，好像她上不去好的推荐位都是因为别人太优秀挤走她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位置。绿水也有扒这个的，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夜就能把底裤都扒出来，所以这种骚操作千万不要搞，否则绝对是身败名裂。除了竞争手段的不正当以外，最主要是low，low得很难看。”

　　“这个我听说过，”林黛这几天在Q里与道友们聊天，倒是听说过，“还有在某宝店买收藏评论的，还有买收益的，买了之后千字收益高了，上架就能获得好位置。”

　　陈簇点头：“是的。然后还有一点，就是抄袭。”

　　她的脸扭向布满绿萝的窗外，对面相隔五十米，是她们学校美院的红墙，有点陈旧岁月遗留下来的痕迹。

　　陈簇回过神，告诉她：“就算是论文，也有查重率的，绿江不讲那些，重复25字就算是借鉴过度，不但会废除此文所有榜单，而且同时连坐作者下一本，这已经是最轻的惩处。如果是引用，记得表明出处。

　　“我有个朋友，以前是在终点旗下的女频写古言的，她们网站风格不一样，多的是百万大长篇，她有一本成绩不错，赚了有差不多二十万吧。有一天她跟我说，想转战现代言情写霸道总裁，想来绿江试试，我说你来吧。于是她来了。转站以前她就是小有名气的作者了，来了绿江以后，开文，满三万字，上榜，顺风顺水地就混到了v线，入v，大赚，又是一路好榜。于是，有人扒出了她以前在终点的那些事儿。”

　　林黛吃惊地“啊”一声，“是什么大事？”

　　听起来好像是与抄袭有关。

　　陈簇看了她一眼，“绿江的这套规矩其实不适用于别的女频，她以前确实做事很不规整，有时候查起资料，自己也不消化，常常原封不动地搬到自己文里，还不标明出处，有时候一复制粘贴就是一两百字吧，在她两百万的大长篇里，共扒除了十三处这样的地方。其实男频很多大神干过这样的事儿，抄描写抄百科，也没出过什么事儿，终点基本不管这种抄袭。但来了绿江就不一样了，她的黑历史被扒出来以后，被广泛传播，正义的卫道士在她文下极尽辱骂之能事，连夜刷负上百条，删都删不掉。尽管在绿江写现代言情了以后，以前那种坏习惯已经没有了，但还是被各种喷。”

　　林黛有点忧心：“后来呢？”

　　陈簇回：“道歉，删文，封笔，退圈了。查出了轻微抑郁症。现在不写文几年了，生活好好的。”

　　最后，陈簇总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想要长长久久地写下去，得爱惜羽毛，就踏踏实实写自己的文，别搞骚操作。”

　　林黛当场只想将这番良言铭记，问还有没有别的交代。

　　“最后嘛，那就是心态。”

　　陈簇一剑扎心。

　　“做好一辈子扑街的准备。再热爱，也得有最坏的打算。”

　　林黛小心脏一抖。

　　烤鱼的水快干了，还滋啦冒着烟气，香味越吃越浓郁，不觉林黛额间已凝出了浅密的水珠。

　　陈簇吃饱了，抽了点纸巾擦嘴，声音含糊地从纸巾下传来：“刚签约地时候，我认识了很多朋友，大家每天一块儿玩得很开心。我们一窝发言最积极的二十个人，私下里背着编辑拉了一个小群，每天七嘴八舌的，拼字呀，探讨情节啊，每天热热闹闹的，我那会跟你差不多大吧，激情满满可以说，但现在那个群已名存实亡了。没有一个人再用它。”

　　林黛是个好奇宝宝：“为什么？”

　　陈簇瞄她，又是一笑：“因为，一半的人，已经不写了。”

　　“啊？”林黛追问，“那还剩一半呢？”

　　“还剩一半儿……”

　　陈簇报了几个名字出来。

　　林黛越听越吃惊，筷子差点儿摔进了盘子里：“真的吗？可是这几个基本都是神级人物……你……”

　　她瞠目结舌，又看了眼面前的陈簇，那瞬间是不敢相信的，陈簇居然与这么多大神是曾经的基友？

　　陈簇给了她一记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所以啊，人家还有什么必要搭理我这种扑街呢？”

　　陈簇记得，群里第一个飞升的人，当她的文上架排在第五名并一路逆袭至第一的时候，一群扑街在群里放鞭炮为她祝贺，她特谦虚，还给了几个推荐。再后来，她上分频金榜，上了首页金榜，在群里话越来越少，然后彻底地销声匿迹了。

　　最后，她们这群仿佛被遗忘的扑街，在绿江一年一度的作者大会上看到了她，她已经和金字塔尖的大神站在一起并成为了基友。

　　陈簇所在的群，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样的事。

　　好几个，通过这样那样的手段，和文质量的稳步提高，个个飞升。

　　她记得自己曾经向飞升的一个最好的基友求推荐，对方告诉她，对方自己也有预收新文要推荐，没有位置了，对她感到抱歉。陈簇虽然有些心灰，但也能体谅。

　　直到，三天以后，那人上架。

　　陈簇想去捧场，却意外地发觉，原来她给别的基友都推荐了。

　　点进去她推荐的那几本文，都是收藏五千以上的，没有一个，是像她这种扑街。

　　圈层不一样了。

　　之后，陈簇就死基友了，也再也没有对别人掏心掏肺过，直到闺蜜的小表妹踏进这个圈子。

　　她对着蒙圈儿的林黛wink了一下。
　　“你看啊……这是不是堪比宫斗剧。”

　　扑街太心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