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沉沉藏》落叶木殇

82、第八十二章

　　他愿意代替她死去的决心，而不是，一个人在漫漫时光中独自等待。
　　她叫云骨，是白狐族史上最年轻也是手段最残忍的君主，终于其族人推翻了她的统治，同时也掀起了狐族与狼族的争斗。她不过是被权力控制的傀儡，最后沦落到人间的她才幡然悔悟。苍狼起初是受为他解除封印的人所托，才留在她身边，渐渐的也就习惯了照顾他，爱护她，但他却不能替她去做任何选择。
　　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与狼族对抗，不过是站在凡人的一方。
　　她选择保卫人族的生命来洗净她饱受鲜血侵染的灵魂。
　　可凡人并没有信奉她为神明。
　　甚至就连她所爱的人也落入皇权之争，成为一颗被人舍弃的棋子。
　　自从那个凡人死后，她便郁郁不振。
　　“我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只是......”苍狼坚硬的指甲敲击着石棺，诉说着另一种无言的哀伤。“你们很像，如果你兽语能说得更好些。在我们的古语中，命运与死亡，同时也是爱。我不死，还代表着永恒的爱。也不知道是谁教你的兽语。”
　　“嗯？那你还说我和她像，直接说我兽语说的不好不就得了。”
　　“哼，生平没遇见过你这等神仙。”
　　“什么叫我这等神仙，你可知我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九绰。”
　　“九绰又如何，还不是为了男人，坠落到凡间来。”
　　苍狼的话十分冷漠，甚至对九绰的身份不屑一顾。
　　实际上，他是看到九绰想起了从前的事。
　　他厌倦了脆弱的凡人，总是辜负天神的爱。
　　他更痛恨，天神对凡人的偏爱。
　　“你一直躲在如此闭塞的古墓之中，又能比我好过多少呢？”
　　“离开此处，还能去哪？”
　　“咳咳。”九绰勉强倚着墙坐起来，“好吧，我认输了。”就连九绰也不知道。
　　苍狼脸上并不见胜利的喜悦，毕竟他还没真正出手，这个弱神仙就已经......
　　“你伤成这样，还要和我动手，是我胜之不武。”苍狼收起羽翼，反将九绰扶了起来。“况且我不杀将死之人。”
　　“那我还要多谢你手下留情了。”
　　“不必谢我，我只是突然对你有些好奇。”他方才感受到九绰身上强大的力量和她已经衰弱的元神几乎不能相比。“你坠落到荒原上，没苏醒之前一直在念着一句话。”
　　“什么话？”九绰深感不妙，她本想寻找白狐解开皇帝心结，却不小心来到了苍狼的领地，他并不是躲藏在墓穴中，耳目闭塞，而是一直监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等待着她主动走进圈套。
　　“你说，只要把你的心挖走，就能够成神。”墓室里的光线一下被黑暗笼罩，苍狼又重新说起低沉的兽语，古老的语言如同黑暗中的咒术，引得九绰一阵头疼。
　　“你休想要吞噬火符的力量。”
　　“恐怕在你取出它的一瞬间就会被烈焰灼伤，终致灰飞烟灭。”
　　“我对成神不感兴趣。只是好奇，甘愿付出生命的神，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愿望这种事，没想到除了月还有别人会问。
　　“我希望我生命的终结，能换来另一种永恒，让他重新回到天上去，点亮荧荧火光。”
　　“那样你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
　　“我并不想，和他在一起。”
　　“真的？”
　　“一直以来陪在我身边的，也并不是他。”
　　“你爱上别人了？”
　　“怎么会，一个将要失去本心的神，又怎么能再去感知爱呢？”
　　“我曾经爱过这世间一切，但在我的肉身死去之后，充满怨恨魂灵被封印在荒原大地之中永远沉睡，直到你面前的苍狼将我唤醒。经历这一切后，我以为我会毁灭掉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可是我没有，因为我承诺要保护她。”
　　“这片土地本来一无所有。”九绰此刻放下了心中对黑暗的厌弃与畏惧，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直到闻到细微的花香。“因为一个承诺，却让这座孤凉的墓室中仍有鲜花绽放。”
　　“那么你呢，你来到凡间，又为这片土地带来了什么呢，你又许下过什么承诺呢？”苍狼扇动翅膀，蓝色如宝石的光芒包裹着羽绒的边缘，轻缓落下，点亮了一小片儿花瓣，就好似流星滴下了眼泪，接着整朵花都亮了起来，最终蔓延至整片花从。那花像是从梦的幽谷中盛开般，轻柔的舒展开枝叶，对着九绰微笑点头。
　　她伸出手，就好像人间过往这一生都在指尖划过。
　　“我不能让他在这世上消失不见，我承诺我们一定会再见。大战之后我将他残余的星君灵元和我的心一起铸造成灵符，守住了最后一丝希望，也因此被凶煞怨念侵染，坠入兽渊修炼几百年，才终于有了他在人间的消息。上天为了惩罚我的行为，将一个照耀大千世界的神明变成了象征灾祸与凶煞的妖怪。那些一切美好光明的事物全部都来自虚妄的梦境，用尽心血改写的命书。我带来了什么？我们之间无尽的痛苦与伤害罢了。”
　　“不。那不是上天对你的惩罚，是想要复活神明付出的代价。”苍狼话音一落，翅膀卷起的烈风带九绰带穿过墓室宝顶，风雪交织之中，苍狼的羽翼将荒原上冰雪汇聚成一条通往月亮的桥，九绰稳稳的落在雪花覆盖的阶梯上。
　　“你要放我走了？”
　　“传闻天神九绰有一双能够看透世间万物的双眼。如果你想从桥上走过去，就把那双眼睛送给我。”
　　“你要我的眼睛有什么用呢？它已经失去了本属于我的神力。”
　　“这是你实现愿望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从这里走过去，你就能见到你爱的人。”
　　“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暗夜里诞生的灵魂，独一无二的双翅，并不是普通的狼族。”九绰试图看穿他的心思，可有些魂念隐藏在黑雾之后，她看到的更多的是苍狼宿主的记忆。
　　“真是神族的好记性。”苍狼甩开九绰，向更高处飞去，双翅在月光下飞展，悬挂在半空中遮挡住大片的月光。“眼中月并非天上月，天神夺走月的光芒，将永夜丧生的尘埃塑造成另一具身体。而我就是吞噬月的神灵。”
　　“你是说，月是被塑造出来的一具躯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谁？”
　　“你以为你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但你做的事，虽总出忽意料，却都为了一个目的。”
　　一个清晰又难以置信的念头出现在九绰脑海中，试图在背后操纵所有一切的，就是天君。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
　　九绰不禁想起命书上写好的结局。
　　“命书写尽我今生的故事，我却看不到，已经摆在眼前的结局。”
　　留着这双眼睛，还有何用。
　　“不如就送给你，我的眼睛，在这平静安宁的雪原上，你能看到世间所有的一切。”
　　九绰沿着蜿蜒的天桥缓步向前，她既不知这座桥去往何处，也不知她能否安然无恙的走过去，每走一步，心中的慌张与忐忑就会多一分。光亮逐渐消失，只剩下苍狼的声音裹挟在风中，九绰愈来愈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得俯下身摸索着往前走，而前方的路越来越安静。
　　她想要坐下来歇一会儿，天阶却因为她的体温而开始融化，就算不被累死，也会从这里掉下去摔死。
　　“要是我也有双翅膀就好了。”
　　长久以来在人间徘徊，也曾羡慕过雀鸟精灵。
　　从前，若掉下山崖也会有月光保护着，在人间也学会用些轻巧功夫，只是从未能真的学会飞翔。
　　对于鸟儿来说，那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不要停下来，九绰。”
　　苍狼的声音已经很远很远。
　　剩下的路，就算没有月，也要走完。
　　她重新站起来，谨慎地一级一级向上走，逐渐感受到了从脚底传来的麻木，带着些许皮肉的疼痛。
　　她有时真想纵身一跃，不论生死。只是那样就无法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九绰脚下的天阶突然断裂，身体随之向前倒去，迎接她的并不是万丈高空，而是一片冰湖.
　　她紧紧攀住最后一级冰阶，碎裂的冰面不给九绰喘息的机会。湖水很快漫过了头顶。
　　绚丽多姿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种色彩，灰白色，是月宫中银烛照耀下冷玉的残影，是万千尘埃汇入江河的遗辉。
　　在九绰看来，更像是月身上无法愈合的伤痕。
　　“月。”九绰在心中呼唤着，那片消失许久的音域再次传来了回音。
　　“你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