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沉沉藏》落叶木殇

56、第五十六章

　　城外十三芳里，如今人去无踪。
　　树木萧索，百花凋零。
　　总以为袁照宁还会在这里，这间屋子还是上次来的时候的样子，只不过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落叶已经铺满了门前，踩上去的响声很清脆。
　　每次到人间来，都是小心翼翼的，那种短暂的，隐藏着自己身份的日子，却总能在记忆里停留。
　　“如果不是因为我，月是不会到人间来的吧。”九绰用一根细长的鱼骨刨着土，把从兽渊带出来的几颗种子埋了进去，就是上次吃果子的时候揣在衣兜里带出来的几颗果核。如今兽渊回不去了，可怜她辛苦种的那些树啊，花啊果啊。
　　“你不在的时候，兽渊遭了大难，起初我还以为是天界之人降下天劫，如果不是听默象说，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去了极海之境。”
　　天心海处藏于天界之下，颠倒两极，九绰本来就弄不清楚界门方位，加上海波汹涌，碧晶兽一头就撞进了南海。那会儿月和龙蕴打得正凶，没有分神去注意九绰，等回到兽渊去接她的时候，她已经先一步到人间了。
　　“我本来想去看看情况，结果到了南海域鲛人海宫，也算是因祸得福，人家还送我一身避水的宝衣。”
　　“不过那毛球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别让我再看见它，非把它做成鞋穿。”
　　每天光着脚说什么胡话。不过她自从下界之后久居灵洞，他从未关心过九绰的衣着服饰，也许是自身为仙术避尘之体，常常忘了外服衣着，以至于她常着素衣白裳，披袍散发。
　　月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洁白光滑，又看看九绰的脚，沾满泥土。
　　月并没有说一句话，九绰却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中看出了一丝嫌弃。为什么同样是光着脚，差别却这么大？
　　越想着，坑挖的越深，等月再去拽她，一半的身子已经在陷里面了。
　　“别挖了。”
　　月刚拉过九绰的手臂，她就感到一阵刺痛，像是一根针在皮肉上刺了一下。
　　“嘶。”九绰格外激动地抖了抖肩膀，“怎么回事？”掀开袖子，只见之前的伤口周围的火气被霜花覆盖，等那印记消失之后，伤口也自然愈合了。
　　“月你究竟是又炼了什么神功？”
　　“不是神功。”月先前担心身上未消散的寒气会影响到九绰，便将寒气纳入体内炼化。倘若玄冰可以依靠肉身为媒炼化寒气，即便并不完整，也能治愈伤口……
　　“不是神功，就是藏了什么宝贝了。”九绰看月紧张的样子，从坑里蹦上来，伸出手在他的怀里摸上摸下。
　　“住手。”月按住她的手，顺势揽过九绰的肩膀，寒凉的气息使火符变得格外平静。
　　九绰用手指尖摩挲平月外衣细腻的织花月纹，悄悄把拽出来的内衬往回送了送，仰头看着月，理直气壮地说，“那就饶过你这一回，不过下次可不要瞒着我买百芳斋的翠玉糕了，桂花栗子糕才是上品。”
　　月低头凑过来，星渊一般的双眼格外明亮，九绰咽了咽口水，躲开月的眼神，又看到润玉般的双唇上下一动。
　　“甜吗？。”
　　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好像九绰现在就是他手中的桂花栗子糕，要不是月把她按得死死地，她早跳回坑里去反省自己为什么要去翻月的衣服。
　　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要不去买些尝尝？”
　　“去去哪？”
　　“去集市吧，最近那里很热闹。”说到甜的东西，月的心情似乎也跟着变好了，把地上的东西一收拾，用鱼骨挑着袋子，就往前面走去。
　　“集市？你要走去吗？”
　　“哎，不等等我啦。”
　　九绰看着月渐渐远走的身影，欣慰地笑了笑。数千年来，她看过无数次这个背影，或杀伐果断，或清冷飘逸，这么一说，她和月还有些相似。
　　但是像如今这样，行走在人间冬月的枯草乱树之中。
　　这样的记忆，她没必要抹去。
　　月停下来等她，九绰朝他一撅嘴，然后也快步追上去了。
　　本来不想到人间热闹集市去，且不说月君一头银发有多引人注目，九绰心里也对前次遇见的伏妖士有些忌惮。再加上月楼开张，斗酒十钱，以诗会友，哪里有那么多银子。
　　待到了百芳斋，问了桂花栗子糕的价钱，竟比前几日贵上两番。
　　“月，你带了多少钱出门。”九绰把他拉到一旁悄悄问。
　　月伸出一只手，“五两？”
　　月摇头，晃了晃钱袋，叮当响了几声。
　　“什么，五十钱？”若是买了这些栗子糕，往后这几日吃喝都成问题。
　　正当我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耳边响起一段唱词，丝琴琵琶也跟着齐声和奏。
　　“内子久病无医，可恨家中钱财散尽不能相救，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唯今之愿，便是吃上一口桂花栗子糕，死也瞑目。”月在百芳斋门口，唱得是撕心裂肺，声泪俱下，这演得也是有些过头，把九绰也吓得够呛。
　　哪里见过月君如此，平时言语甚少，一开口就是惊艳众人。
　　店中的男女客人，甚至过路老幼妇孺都驻足观望。
　　“公子白衣胜雪，盈月含光，若不是仙人降世，便是白马化身，追风逐云，哪见得间悲伤。”
　　“值此残生，相护一人，了却平生残愿，虽死无恨。”
　　琵琶悠悠，岁月珠玑。
　　此情此景，此言此句，又有哪个不动心不动情。
　　这唱词，不知月是怎么想出来的，我躲在他怀里装晕，等着好心人走过路过给个赏钱。
　　过了半天，也没听见一个响。
　　百芳斋的店主仔细包好了点心礼盒，从架子上取下鸡毛掸子，扫了扫柜台，客人堵满了店门口，都是来看戏买糕点，便是要尝尝，这桂花栗子糕到底是何等美味。伙计也忙活起来，朝着门外吆喝，“客官里边请，尝尝本店桂花栗子糕，新鲜出炉。”
　　“吃一口，死也瞑目。”
　　外面来看戏的，拉弦儿的，听曲的，对面楼弹琴的，对唱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百十号人，把百芳斋的门都要踏破。
　　竟还有些女客，在金丝楼上往下丢丝绢包着的干蜜枣，正砸在我的头上。
　　月却是没料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带着我挤出乱哄哄的人群。看着人人都提着点心从百芳斋出来。这曲儿也不唱了，把眼泪一抹就叹了口气。
　　“还真哭了。”我取笑他。“好歹还得了几颗甜如蜜。”可是砸破头换来的。
　　人呀也真是无情，听完了歌再想收钱，那就是一分没有。
　　九绰把砸到怀里的蜜枣往嘴里填了填，月也不说话，那样子此九绰还要失落。
　　“不过，昨日不是有人请你赴宴吗？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动身。”
　　经九绰这么一提醒，月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于是又掂量掂量这几日铺子里收来的钱，要说袖子里这个就一顿一大碗，吃一顿睡一天，再有十盒翠玉糕也不够。
　　“你要随我一同前去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
　　月点点头，把钱袋往回收了收，甚至还掰着手指算了算。
　　“你不会是不想不带我去吧。”
　　“我昨日可听见你说要去了，再晚就误了时辰。”
　　“他也在。”
　　九绰愣了一下。隐约记得送请帖的是太子的人，怎么会和袁照宁扯上关系，自从上次影卫一事过后，她确也没打听过袁照宁的下落。
　　不知腿伤好了吗。
　　她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他。
　　“既然刺杀之事和太子有关，我就同他来个当面对质，总会查出这背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