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沉沉藏》落叶木殇

11、第十一章

　　到了南郡才知道，他不叫沈七。
　　他是沈乔。
　　因家中子弟众多，排行老七而得此名，行走江湖之中也为了掩人耳目。可又有谁能想到南郡福州城里第一富商沈家的公子，竟然几次落榜。
　　入府，他去给大夫人请安，提了一句九绰的事情。
　　她躲在门外偷听，屋里的老太婆脾气不小，骂了阿七一顿。九绰踢门进去，气势汹汹的样子看呆了一众人。“你又不是阿七的娘，怎么管这么多。”大夫人气得口眼歪斜，摔了茶碗要把九绰赶出去，家丁几个棍棒相向，被沈七拦了下来。“我劝你，趁早把那个不知礼数的乡野丫头赶出去。”他好言劝了一会儿，拜别了大夫人。“下次可不要这样了。”
　　他牵着九绰的手，回了住处。大园子里的路曲曲折折，越走越寂静。“阿七也怨我吗？”九绰见沈乔不说话了，拧着眉头。“旁人当你是乡野丫头，可我知道你不是。你说我怨你什么呢？”他是怨自己自私，偏要带她回来。“怨我莽撞，反倒叫你替我挨了打。”方才那两下看着是不重，可平白无故叫他受了委屈，心里总是不自在。“阿绰，你好好在这里住着，不用担心别的。要是哪天想走了，你就和我说，我送你回去。”沈乔说着，脚步不自觉的停下了。“你不走吗？”
　　“这里是我家啊。”他的目光停留在院中的一汪池水里，流云在其中变化万千。湛蓝的，碧绿的，平静而又沉默。这绝不是曾经那个阿焱，他的目光里再也没有燃烧的火焰。
　　“……”九绰忽然觉得头晕，抓住了一旁的栏杆定了定心神。月说晚饭前回去，这会儿都在人间耽搁近一个月了。不会今天，正巧是火符发作的日子吧。
　　“你先等等，我去茅房。”
　　一个姑娘家，这样直言确实少见。沈乔点了点头，正想告诉她往那边走，再一看人竟不见了。
　　城内有传言，沈七公子带回来个女子，痴傻疯癫还是个哑巴，是从蛮夷之地捡回来的外族女子。可传言终归是传言，谁也没亲眼见过。还说不定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呢，要不然怎么能让沈家的公子看上。
　　“你们说的是沈家哪位公子？”说话的年轻人把那佩剑往桌子上一撂，在座的几位看客都收了声。“还能是哪位，沈秀才，沈七公子。”这青衣一拍桌子，震得茶碗晃了一晃。
　　好啊，几年不见，功名不成反倒是游手好闲起来了。
　　“来，给爷仔细说说，什么姑娘。”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个梅花钱袋,一人赏了些碎银子。
　　要说这位青衣剑客是谁呢，常出入府衙大牢的应该都认识，此人号称南东离，福州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客，青衣斗笠，三尺梅花剑。为人潇洒恣意，常与人言谈欢笑于酒肆之中。长历龚平四年，有狄戎族密探入南郡，被其斩杀于浅草亭。南东离受赏千两白银，自城中登鹊楼洒下。银华千光，百户得之，一时间传为佳话。此人专门缉拿盗贼行凶犯案之徒，能得些悬赏，武功高绝，又仗着官家庇护，没有人敢动他。
　　这回怕是沈七公子要在那名单之上了。
　　正说着，青衣剑客看见街面上匆匆掠过一个人影，十分陌生。那人轻功着实了得，在身后跟了不到半里，就跟丢了。看那方向，是往北门去了。南东离追出城去，本以为彻底断了踪迹，那人才自城中出来，钻进了林子里。可之后，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草地里孤孤单单的躺着一个橘子。
　　九绰借着林中疏落的光线织了个光帐，化了结界。服下月炼的丹药，聚气凝神，悬于半空。只要能撑到日落，应该也不会惊扰到别的人了。只是几个时辰不回去，还要再编个好点的借口。
　　九绰说去茅房，他叫丫鬟去看了，没有人。他疑心她走丢了，如若不然就是走了。府里上上下下都找了，大夫人听说了还派了人一起找。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在街上转了好些圈，没碰见九绰，倒是碰见了故人。
　　南东篱正在沈家的商铺前头，捧着篮子里的甜橘子闻。“哟，沈七兄，别来无恙啊。”天色渐暗，如不是一身青衣打扮他还不一定认得。“怎么是你。”还偏偏在沈家的商铺前面，铺子明明打烊了，可这悠闲的样子又不像被拒之门外了。
　　“我在找人。”早就看见他在这街上慌慌张张得东奔西走，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我也是在找人，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黑黑的。”沈乔用手比划着，绘声绘色地描述。
　　“见过。”青衣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淡然一笑。“可不就是我吗。”
　　“我是说真的。”沈乔有些急了，“是个白衣服，白衣服。”他没听出来南东离话里的意思。
　　“算了，我再去别处找找吧。”
　　几年不见，一见面问的也是别人。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好好地家业不要，跑到深山里学什么治国之道。尚不能修身齐家，就先被一个女子迷了心智。沈乔，你真令我失望。手里的橘子被捏了个汁水四溅，染了青衣。
　　他走出几步，回望了一眼，那人提着篮子走远了。

　　府里的小厮来报，说九绰姑娘回去了。
　　“阿七，你去哪了？”她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扭头看他。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去就要把她抱在怀里。她却从袖子里掏出个橘子，“我跑到城外摘的，一点都不甜，特别好吃。”这个傻姑娘，不甜怎么还好吃呢。
　　被她这么一逗，竟又忘了刚刚那些担心了。“我哪也没去，在家里等你来着。”她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说，清香味浸透到指甲里染上了浅淡的鹅黄色，也掩盖了不易察觉的心事。
　　沈七轻轻地拍拍她的头。“早些休息吧。”
　　她按着手心，灼热的火符妄图冲破束缚。
　　城外真的有几棵树，不过早就没有橘子了。这是她今早在大夫人房里的果盘里拿的，吃了一个，丢了一个，怀里还揣着三个。听府里的人说，他是去找她了，委屈他白跑一趟了啊。若是有一日，她真的要走，他是否也会像今日一般寻找呢。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夜半九绰醒来，隔着花池水潭还能听见读书声。
　　“山有梅君不识，暗香逢，直无姿。”梅花似雪，雪似梅花。
　　“一蓑烟雨青青，浊酒歌，曲有意。”
　　她对了一句，用帘子把照进来的月光遮得严严实实，翻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