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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他是在大雨天发现她的。
      那一年恰逢仲秋,连日的大雨把他困在了返乡的路途中,不得不借宿在一户人家。
      户主人姓王,是位老翁,自其妻去世后便迁居至此。
      瑶山脚下,芳草茵茵。
      老翁嗜好饮酒作画,便差他去沽酒。他虽然不情愿,却知老先生是出于好意,让他出去散心。他撑着把破了洞的纸伞出门,伞上画的云纹山川却气势磅礴,不禁感叹王老先生之大才。
      行至半路,仿佛听见婴儿的啼哭,混杂在雨声里听不真切。他疑心自己是因为思念家人所致幻听。如此雨天,又怎么会有人抛下自己的孩子。他没注意到那双金黄色的眼睛在望着他,隔着层层叠叠的草木,那身影在山间云雾中隐现,越走越远了。
      到了酒铺,那伙计笑他呆,总被那老头使唤,还说山下便有许多的好人家能借宿。他倒觉得,是他打扰了先生,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别人。归途,雨下大了,他一边走一边转着那手柄,想要衣物不被那小孔漏下来的雨淋湿,没想到弄巧成拙,碰上雨急的时候怎么挡也挡不住,索性收了伞抱着酒就往回走。山路石板铺就,并不难走,疾行片刻,怀里一个酒壶跌了出去。所幸是个木做的酒壶,掉到软泥地的草里并未摔碎。他低头去捡,捡到个孩子。
      “捡到个什么?”“孩子。”老翁穿着一身绿蓑衣坐在门前看雨,乐呵呵地接过他手里的酒壶,打开喝了一大口。又问“什么孩子”
      湿漉漉的旧衣包裹下,那孩子显得愈加瘦小娇嫩。
      “看着模样娇弱,像个女孩。”他正要去解那孩子的衣裳验证验证,就被老翁接过去了。“谁问你是男孩女孩,我是问这孩子哪里来的。”“捡来的。”老先生摇了摇头,不再与他争辩。管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总归不是他的。
      “桂花酿二两,算上苦力一共三两。”他账算得可真清楚。跑腿费要的这么多,老翁摇摇头。
      “拿钱,孩子还我。”
      “怎么,不是你捡来的吗,抱一下也要收银两。”
      “你在这儿可是白吃白住小半个月了,老朽未曾收过一钱。”吵闹间,那娃娃哇的一声哭了,抱住了酒葫芦还拽着他的手。老先生捋着胡子大笑,“还说这娃娃不是你亲生。”他一下羞红了脸,再不提银子的事,抱着孩子进了里屋。
      烧了热水,换了干净衣裳。那娃娃也不哭闹,手里绞着一缕丝带冲着他笑,实在可爱。要是他将来有了孩子,能有她一分可爱也就知足了。仔细看来,这孩子双目明亮,内含金光,有非常之色。“你啊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他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入睡。
      “看这孩子应该还在吃奶,你明日再下山去找奶娘。”老翁过来厢房送被子,屋里似乎掌着灯,只是那光要再明亮些。推门进去,看见他抱着那孩子倚着床栏杆睡着了。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那孩子仿佛被烛光围住了。
      老翁把那蓑衣借给他穿,大清早就将他赶下山去。说是运气好的话,能碰着些别的东西,什么野鸡兔子水牛,好长长见识。
      叩了山下几家村子的门,都吃了闭门羹。他这个人嘴笨又害羞,只是隔着围墙和人家解释。一问到这孩子是不是他的或是孩子他娘,他就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好在酒肆的伙计认识他,同他找村口的张家讨一碗奶。张家的几个儿子从了军,听说现在大儿子是个有些名声的副将了,可是这打仗的事又有什么准呢。伙计说,他家有头耕牛生了牛犊。好不容易挤了一碗,喂了几口,这孩子全吐了。他一生气,丢下十两银子,转身走了。“孩子你不要了,哎,你这个人。”伙计抱着孩子追过来,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不是他心狠。只是,他原以为这孩子乖巧,自己能照顾得了。乡路漫漫路途遥远,而蜀地艰险,带不得。他是害怕。可这走出没几步,又有些后悔。他捡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一点气息都没有,躺在冷雨里,手却是热的。他知道,她绝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只能祈求上苍保佑这孩子,安稳的度过一生。
      “前面的人闪开!”“闪开”
      一队人马穿戴整齐疾驰而来,扬鞭呵斥行人。路中的行人见状匆忙躲闪,撞翻了筐里的瓜果。
      他俯身捡起滚落到脚边的梨子,伸手想要还回去,这才看见那如同匪徒的官兵,马蹄践踏在泥浆里如同沙场上刀剑般无情,听见那扬鞭策马的疾呼,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他身上。
      明明是雨天,可那一刻阳光格外刺眼。战马在他身边呼啸而过,却没有触碰到他丝毫。
      喧嚣散去,他睁开眼,遇见一双泛着金色的眼睛。
      她的手搭在他肩上,微微有些颤抖。
      他用衣服蹭了蹭梨上的泥水,往她的手心里塞。
      “为什么不躲?”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这不是没事了吗。”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你知道?”
      “当然知道。”
      “我,我等了你那么久。我应该早点来的,那时候我,我怕······”
      他突然抱了一下她。“你长大啦。”
      他说“不怕,有我在。”
      火符又在跳动了。
      “我是九绰。”
      “那我叫你阿绰。”
      “我叫沈七,以后你就叫我阿七。”
      “为什么是阿七?”
      “因为这是我的名字。”
      九绰点头,虽然以前不是这样叫的,不过也没关系。
      这会儿雨停了,乡路雨雾迷漫,他身着青绿蓑衣的样子是九绰从未见过的。
      “阿七,你等等。”
      “跟紧些。”他拽着她的手,往山中走。
      “好。”其实她走在这样的路上,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今日耗费了一些灵力,有些疲累。这天虽然晴了,还是见不到光。石阶一级一级,累得气喘吁吁。他走在前面,脚步轻快稳健,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冲她笑一笑。
      说来也奇怪,他不觉得她和别的姑娘有什么不一样。那额头上挂的汗珠,和脸颊上的红晕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万物皆有定数,世上确有各种奇闻怪谈。亭亭玉立的姑娘不少见,可这书呆子领了个姑娘回来,这模样姿态,有几分眼熟。
      “叫你下山给孩子找奶娘,你竟然把亲娘都找到了。”老翁躺在竹藤椅子里逗鸟,笼子里关了个山雀,扑腾着想要飞出去。“还以为公子是敦厚文雅之士,如今如此行事恕老朽不能招待了。”
      “先生此言何意?”他这前脚刚进了门,就要赶他出去了?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好歹也算是读书人。“阿绰就是那个孩子。”老翁抬眼仔细这么一看,长得是一摸一样,那只小手悄悄地抓起了桌上的酒杯。“哎呀,我就是同两位开个玩笑。别的我不管,只要酒够喝。”九绰端起杯的手又落回桌子上,偷偷地看那老头脸上的表情。
      沈七请她到里面去休息,又同王老先生商量了些事情。她一进去就被满屋的字画吸引了,自然也没听他二人说什么。画中有山有水,内含琼楼玉宇,天池静水,描绘的更像是仙界景象。枯木逢春,鸟鸣泉涌,山中云雾,松柏月夜,又有人间灯火。看似放荡处事的老翁,隐逸在此处,着实令人有几分羡慕。可九绰又叹惋起来,天下之大,漂泊四海,浪迹天涯。这二者,只可取其一。
      “半数是先生所作,其中也有一二幅是我的 。”他推门进来,见她看得认真,指着墙上那幅枯木逢春。“那是我画的梅花。”
      “阿七还会画画,在人间学的?”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她高兴的拉住他的手说,“我园子里也有这么一棵,前些天开了花,再过一百年就能结果,到时候我给你摘来。”
      只知道梅树开花,没见过它能结果的,也许她说的是杏花吧。梅花,杏花,各有不同。
      分不清,也正常。
      “阿七,你怎么不说话。”他又是一笑,脸颊上的红晕还未消散,便抬眼看外面渐渐晴朗的天气。
      三日之后,他决定启程返乡,辞别了老翁。下山去帮他打最后一壶酒。
      “姑娘若是愿意,趁早离去吧。”九绰正欢喜的拨弄门前草丛里的虫儿,这老先生背着手站在她身后,提了这么一句。“人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影子投在院墙上,混合进灰土的颜色里。人间,人间······“人间又如何。”凌厉的剑光一瞬之间横在老翁身前,他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你不也和我一样。”九绰并未转身,草丛里的虫儿爬上了她手里的草叶尖,那双灵敏的角在左右探来探去。
      老翁叹息一声,被拦在那光芒后头始终无法靠近一步。同那虫子一样,迟疑着,最终他后退了。
      九绰看到墙上的影子不见了,才站起身来,往山下望。不一会儿,林间出现了个青色的身影,九绰收了光迎上前去。
      “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呢?”她气得直跺脚,噘着嘴是一脸的不服气。“不会的。”老翁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连忙推门出去,只见门前好好地摆着两坛桂花酿。
      人已经走远了。
      这两个人,确是一模一样的脾气。
      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不知道,却以为知道。沈七先前同他商量,要把九绰留在此处。他说她不是平常人,不适合到山下的凡尘中去。而他一介书生在乱世之中又不能保护她周全。此处地偏远,却可以不受战火波及,安稳度过一生。
      可他为什么反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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