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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心结甫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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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当事人的及早坦言,老师和其他同学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这次作弊事件。只是在班会上,班主任再次苦口婆心地将“不要自欺欺人,要对自己负责”重申了一遍。
只是,就算不提,从分数、名次的改变上,大家也都能看出些端倪。而有些不幸的是,一些并不知内情的同学似乎也对商万沧有了误解,但他们并没有太大的恶意,只是个性使然,偶尔会在群里开开玩笑。
商万沧对此的反应是毫无反应,她本来也就极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只好一味地装聋作哑、只作全不知情。历史课代表张琳则注意到了班群的这些不分轻重的玩笑,似乎私下找过那些相关同学,总之从某天开始,类似嘲讽的话就再没有出现过。
她特意去感谢了张琳。对方的回答是:其实我也有私心,我不喜欢这种毫无缘由、也不存什么好心的玩笑,老师也不会想看到认真学习的人被这样说。而且你的付出,我和宋帆、班长他们也是有目共睹,一个努力了也得到了应有回报的学生,却被中伤,刀是对着你的,疼不疼只有你自己明白。而我们不能容许这种歪风出现在班里,也有责任让这种不良情况不再出现。“上下同欲者胜,同舟共济者赢”,我们现在缺少的是一致向上的风气,是全员端正积极的态度,如果有了那样团结互助、力争上游的氛围,我想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能、也愿意变得更加优秀。
商万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重复地使用“谢谢你”这三个字,张琳大概也看出了她的词穷和窘迫,乐呵呵地回复道:而且我们是共青团员、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啊,虽然没有很高的思想觉悟,但还是有一点自己的原则的。
她也看得不禁一笑,同时发出一个[敬礼]的表情包。
自封城以来,商万沧再也没出过家门一步,这些天又开始和家人互相督促,每天打码“武汉健康码”。
小区志愿者早早形成组织,送来新鲜蔬菜、肉类,政府也及时提供相应补助,大伙一开始对饮食的担忧也作浮云散。
课照常地上,题照常做,书照常背,也许是在家待得太久,商万沧居然有点渐渐习惯这种感觉了。
总是在家,窗外世界仿佛与她无干,不知冷暖,遗忘季节,几乎快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爸很有闲心,这几天还托人带报纸给他看,每天再把看完的往鞋柜上一放,现在都堆了厚厚一叠,倒可以垫手用。商万沧总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也就是为了吃喝拉撒这几样,虽然偶尔也会散步,不过每每作业一多,人自然就像长在椅子上似的,动弹不得。她也很少到门口去看,平日她虽然也是“丧文化”的一员,但真到了生死关头,到底还是怕的,潜意识里对出门就有些抵触。
今天她上完早课,去完洗手间就准备回房,半途忽然想起刑女士吃饭的时候老念叨,入三月了,天眼看也要转热,让她早点把布拖鞋给换了,她当时嗯嗯敷衍过去,之前也一直没能想起来,这时候却恰恰福至心灵。
商万沧撑着柜子把鞋换了,刚想转头直接离开,又想起政治、地理、语文老师常常让他们注意一下时事,还说稍不留神他们可能就置身于今年高考的“素材”之中……不过还真有可能。
她随意翻翻老商摆在鞋柜上的报纸,看到形势转好的消息,也为之精神一振。
正准备把报纸重新放好,商万沧忽然看到其中一个版面角落里的标题。
“三尺讲台一生烛泪”。
还未看到下一行,商万沧心中已是一紧。
题目下方的撰稿人很是特殊,亦很眼熟,商万沧没有想过她会在报刊上看到熟悉的校名。这几乎瞬间就攫去了她的思绪:
“武珞路高二五、六班全体学生”。
商万沧定了定神,又匆匆扫过段落。这果然是对梁文坚的悼念。
“2020年2月20日,武珞路优秀教师梁文坚在家中出现肺炎症状,因年迈体弱,于3月1日上午9时32分不治身亡,令人慨叹……”
商万沧本想直接移开目光再一走了之,可不知为何身体不听使唤,依旧驻足原地,而原本被淡忘的记忆又逐渐变得清晰。
这篇类似哀悼实则算是短篇回忆录的文章似乎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不同段落的习惯用语、风格都不太相同。
而文章最后一句是引用,最简短也最为有力。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这是很高的评价。联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个2018年届高三学生徐X然对梁文坚的形容,这位老师的形象在许多人笔下都得到了统一,这些人几乎都提到他爱护学生、呕心沥血、品德高尚,看起来的确很值得尊敬。
但是,朱杨……
朱杨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憎恨”林蒙,否则也不会写出“就算我成不了第一,你也必须在最后”这样的恨恨之语,宁愿自损也要把林蒙踩在脚底,这可比单纯的损人利己可怕得多。难以想象这个人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扭曲而偏执,商万沧简直相信他在精神方面有些问题,需要一个医生。
以朱杨的视角,他说出的话大多并不客观,所以关于梁文坚和林蒙的关系,也并不一定属实。但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把朱杨肮脏的言语、扭曲的思想剥离,商万沧想到的是,梁文坚是林蒙的恩师这一点应该无可置疑,梁文坚教了林蒙一年后跳槽去了武珞路中学继续教书也是事实,不过至于他二人是否真的发生过关系(她艰难地在心里挤出这个字眼),还远不能下定论。
商万沧内心浪涛汹涌,面上仍一派平静,放好报纸回到房间,抓紧时间睡个午觉,为下午的课养精蓄锐。
她今天的动作格外迅速,还有意加快了速度,晚上十一点半就左右完成了所有任务。
商万沧打开手机,但却停滞在林蒙的个人资料界面,点一下“发消息”就好了的事,她却怎么都无法再进行这一步。
上一次和林蒙联系,还是在二月联考之前,相隔一周左右。这段时间,二人你不就我,我不就你,再没有发生任何对话。商万沧曾暗自想,也许他又找到另一个倾诉对象了,可自己却并不很高兴,反而只报复性地觉得“乐得清静”。
这次她打算主动找林蒙——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主动找对方的——当然是为了梁文坚梁老师的事。
事实上,这与商万沧之前的想法是相悖的。商万沧尊重林蒙,甚至不礼貌地说一句,她对林蒙是怀着些怜悯的,所以即使林蒙让她随意提问,她也谨慎地挑选自己的问题,不想让林蒙感到被冒犯。
商万沧曾经抱着的是是那种“循序渐进”的心态,觉得慢慢筑成的感情才坚固、长久,也认为自己还没有达到能听林蒙说他那些旧事的资格,但因为一些原因(大部分是她自己的原因),她到现在也没能和林蒙真正属性起来,遑论“交心”。而林蒙这个人本身,林蒙和朱杨的恩怨,林蒙和梁老师之间,这些林林总总的事,应该只能是“交过心”的人才可以聆听的吧?
可现在她却有些不想顾忌那么多了,林蒙的感情的隐私和她没有丝毫关系,“是他让我问,那我问什么不都可以吗?”等等与之类似的危险的字句在她心中徒生,并潜滋暗长。而梁文坚的新闻像黑暗天地间一束悲凄凉冷的白色日光,直直地在她心间照明,也让她猝不及防地意识到,自己对林蒙不友好的想法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她和朱杨有何分别?商万沧用指尖掐着手心,朱杨是直白的侮辱,而她是披着友善表皮去戳人疮疤,论伤人程度,实际上不分伯仲——后者也许还要深些。
她明明也刚刚经历过被人指桑骂槐,自己却无力、不敢阻止,只好放任自流的痛苦,最后还得依靠张琳出面解决。
张琳不久前说的话,现在就忘了吗?她质问自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会不懂得?
她其实并未完全释怀那些话,她明明足够低调,平日也与人为善,就是为了不成为被随意取笑或滥开玩笑的对象。过去她成绩不好,那些同学心里不把她当回事,至少也肯做面上功夫,现在她认真学习,取得了进步,但她不需要喝彩、鲜花、掌声,只希望能得到该有的、基本的尊重,可那些“没心没肺”的“乐天派”,口无遮拦惯了,却拿她的艰勤与汗水当材料,织成他们最擅长的那种轻浮、可恶语言,轻轻甩在她脸上,不疼,却是折辱。可如果出声制止,说不准还要被嗤一句“开不起玩笑”。
商万沧靠着床沿,整个人缓缓坐到地上。
她一直以来都不曾有过明确的目标,但有一件事却最清楚不过:她不想被任何人看不起。
这件事最可笑之处在于,无论商万沧自己是什么样子,她都不想被谁看不起。
但这又怎么可能?好吃懒做、求人施舍的人竟然希冀被人尊重,简直是白日做梦。人们敬重的人,本来就有相似的特点,一个特性都不具备却想被郑重礼貌以待,本来就犹如天方夜谭。
她为什么老是在想这些对自己毫无裨益、只更显得她有病的事?商万沧甩了自己一巴掌,痛楚让她得以从混乱的思维里解脱。
商万沧揉揉发痛的脸颊:她又在这些事情上浪费脑筋和时间了,可每次想得再怎么认真、入迷,回想起来,也只会连自己都觉得滑稽。
她略过最后几段,粗暴地给自己对林蒙的感情定了论:小女生对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人产生了莫名其妙、毫不成熟的独占欲。也许是临近高考的逆反心理?
商万沧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可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种展开。
作业虽然做完了,但也不是不能找点事做。商万沧拿起自动铅笔,打开网页,开始做针对性练习。她仔仔细细看着那些题干,目光执着专注,好像要把那些文字连带标点用眼神压碎再一点点吞下去。
她刻意地使自己不去想,也没空去想林蒙和林蒙的事。
只是偶尔有片思碎想略过脑海:
她不想去求得尊重,那样太可怜,也太卑微,只是感动自己。
她想“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她不愿意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她想被尊重,所以她会凭自己的本事去挣、去取。
总有一天,她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商万沧不是“不过如此”,而是“不料能此”。
她爱着的人们会因她露出笑脸,显出自豪的神色。真好。这样的景象,光想想便让她疲惫俱散,热血沸腾。又能充满活力地重新投入下一轮学习。
商万沧房间里的灯亮到了凌晨两点。她的活力似乎旺盛过头了。压榨本来就不是很好的身体并非明智的选择。但如果这样能让她稍微清醒一点,恢复原本的理智,也就当做例外,随她去吧。
年轻迷茫的女孩总免不了有些烦恼。
人生才刚刚开始呢,未来会有更多事让她糟心的。但也有会有无穷无尽的惊喜,只会为她一人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