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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人间你我 ...

  •   三月调考即将来临,商万沧的心情已不同往日。

      她不断告诫自己,就像老师说的那样,高考前的每一场考试都是磨刀石和穿衣镜,需要重视但不必过分上心。它们的目的不是为了使学生们灰心丧气,而是想让大家更能清楚发现自己还有哪里不足,并加以改进、获得进步。

      也许她这样的想法太过乐观。

      商万沧确实是有意在保持积极向上的态度。

      天边的昏黄逐渐被墨色吞噬,又迎来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

      商万沧抓紧时间把最后一道题写完,站起身仰天伸了个懒腰。按老师的建议,她将之前大考小考的题目都整理了出来,反复演练那些自己没做出来但本应可以拿到分数的题型。

      现在商万沧对周六周日的考试充满了期待,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还有那些缺漏没有补上。她清楚自己一般的实力和寻常的智商,不去追求那些需要付出大量精力的难题,只把重心把稍高自己目前层次一筹的题目,同时复习已掌握的内容。

      力不从心是有的,当然也累些,一般实在疲惫的时候,商万沧就用冷水洗把脸,站起来走一走,或者看看窗外,和爸妈聊聊天,之后该继续还得继续。

      每当看到窗外漆黑建筑中的数盏明灯,她总会想,那些房间里会不会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学生?

      这给她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像长途跋涉的人看见了同伴,即使那些身影也许只是海市蜃楼,但也依然从心头涌起活水。

      更何况在她视线未及之处,一定有无数人与她共享这些夜晚。

      商万沧洗完澡,在客厅把湿漉漉的头发吹干,一头蓬松地走进房间。睡意袭来,她顺势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没关灯,没盖被子,原本只是打算闭目养会儿神,却真的睡了过去。

      她是被冻醒的,在半夜。

      商万沧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穿着睡衣躺在被子上,脚还踩着地板。整个人置身一片光明之中。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看了看手机,一点过五分……商万沧好一会儿才记起睡前的情况,无奈地叹息一声,给手机充上电,蹬掉鞋子跳上了床。

      刚关上灯,手机就自动开屏,在一片漆黑中发出无法忽视的白光。

      商万沧认命地下床去看。

      □□群里每天都有夜猫子,但重要信息发布在半夜的事也不是没有,至少以前就发生过一次,要不是当时商万沧起夜,怎么都想不到那么晚了还能布置作业。

      翻完□□群对话,没找到什么跟作业有关的,商万沧这才舒了口气,正想关掉手机,却被几条□□空间新提醒吸引了视线。

      柠檬
      00:33 查看说说“下雨了,倒霉…

      柠檬
      00:35 查看说说“中考好难…

      柠檬
      00:57 访问了你的空间

      柠檬
      1:00 访问了你的空间

      柠檬
      1:03 访问了你的空间

      最新一条信息是五分钟前,林蒙怎么这个点还没睡?

      正诧异时,又跳出一条消息来。

      柠檬
      1:10 访问了你的空间

      商万沧:“……”

      她无言地在好友栏找到林蒙,给他发了消息。

      1:11
      林荷朵:怎么还没睡鸭
      林荷朵:[笑哭]

      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点不睡会被别人抓着问,林蒙过了两分钟才回复。

      1:13
      柠檬:……
      柠檬:你也没睡
      柠檬:我睡不着

      商万沧忽然想逗逗他。

      林荷朵:我的空间很无聊吧
      林荷朵:[盯.JPG]
      1:14
      柠檬:没
      柠檬:你上高中之后
      林荷朵:嗯嗯?
      柠檬:就没有发过说说了

      啊……商万沧抓抓脑袋,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是很久没发过空间说说了,可是……已经有这么久了吗?

      林荷朵:哈哈哈是吗
      林荷朵:不过林蒙
      柠檬:嗯
      林荷朵:还是要早点睡鸭
      林荷朵:对身体好
      柠檬:我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看了好久
      柠檬:[灵魂出窍]
      柠檬:我这样算是
      柠檬:“失眠”吗……

      失眠吗……她本想说“要不听听asmr”,想了想后,又半开玩笑地发道:

      林荷朵:那要不我唱歌给你听?
      林荷朵:初中学的
      林荷朵:摇篮曲[可爱]

      商万沧从相册里找到一个写着“骗你的啦”的猫猫表情包,正打算发过去,就看到柠檬迅速回复了一个“好”字。

      她默默退出相册。

      林蒙几乎是立刻接听了商万沧发起的语音通话。

      接通的一瞬间,两个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明明是通话,却谁都没说话,还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只听到空气中风流动的声音。

      商万沧正在纠结要不要先开口,或者结束掉通话,也结束这个尴尬的场面,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呃,有人在吗……”

      商万沧下意识回答:“有的有的!”

      她想,这和她想象中林蒙的声音不太一样。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声音是怎样的了。

      刚这样想,那边就发出轻轻的笑声:“你、你是林荷朵?”他的声音混着杂音,却还是把“林荷朵”这个不真实的圈名念得那么好听。

      商万沧下意识夸赞道:“柠檬,你声音真好听……”高度符合她的审美。

      林蒙好像有点惶恐:“嗯,是吗,谢谢……”

      商万沧似乎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仍自顾自说道:“我以为……你会是那种,嗯,怎么说呢?类似播音腔的声音,哈,我的想象力是不是太贫乏了?”

      林蒙没有答话,商万沧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真不可思议……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知道我是谁,结果大半夜的,我发起了通话,你也点了接受……啊,对不起,我该给你唱歌儿的,嗯,柠檬,你想听那首啊?我、我也只会几首,‘一束百合,一束玫瑰’,还有‘月儿明、风儿静’……”

      她有些羞愧地住了口,明明提起给林蒙唱歌的是她,说了这么多废话浪费林蒙时间的也还是她,这真是……

      “对不起。”

      她惊讶地听到林蒙这样说。

      商万沧试探性地问道:“……林蒙?”

      “我骗了你。”

      商万沧静了静,问道:“你骗我什么?”

      “珍象题库的事。”林蒙提起这个几乎快被商万沧遗忘app,他的声音很轻,有些颤抖,有些忐忑,也许是因为收音不良的缘故,也许是商万沧听错了,“第一次,我在榜上得了第一名的时候。那五千多道题,不是我那天做的。我之前就在题库里做了很多题,但是都暂时保存下来,然后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些,然后想着索性一次性提交完算了……”

      “哦……”商万沧听见自己说,“那一万道那次呢。你@我那次。……两天只睡半小时那次。”

      数秒后,林蒙艰难地答道:“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证明,但是是真的。”

      “我没有怀疑你。”商万沧听出对方难掩的不安,忙安抚道,“我只是觉得……那样太伤身体了。”她觉得自己的解释非常苍白,但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林蒙相信,而说出的话,大都也词不达意,令她懊恼。

      林蒙又说道:“我能和你说说,我的事吗?”似乎怕商万沧误会,他又很快补充道:“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有一点害怕……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该和谁说话。”

      商万沧呼吸一窒:“……如果你愿意。我就会听。”

      “我和朱杨的关系很不好……他很讨厌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班上很受欢迎,人缘很好……但因为梁老师,其他同学没有很明显表现出来他们不喜欢我……”

      商万沧敏锐地问:“他们有欺负你吗?”她的声音是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严厉。

      回应是一片沉寂。商万沧的心也沉了下去。

      良久,林蒙继续道:“我不知道算不算……梁老师去了别的学校,走的时候给了我一板巧克力糖,还有厚厚一本笔记,他说我是这个班里最有潜力的学生,他相信我一定可以越来越优秀。以梁老师的才华,去别的学校能更好地施展拳脚,实现抱负,我应该高兴的,但我很难过,我害怕……”

      “我不知道朱杨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我,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他过,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从来没有害过谁,也没想别人的不好。我妈说我对别人好,别人自然也就对我好,这是双向的,但是……”他的尾音颤得不成样子,这不是他第一次回头审视、揭开自己的疮疤,却是第一次把那些血淋淋的过去化成文字,向另一个人——一个陌生人——诉说。

      “林蒙,”商万沧隐约感到什么,轻声说道,“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说过,只要你愿意说,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听。”

      林蒙缓了缓,坚持说下去:“朱杨。他指使另一个学生,抢走我的困难生资助,把我的书包丢进厕所,撕烂我的床单当抹布。有一次跑操,他把我绊倒,后面黑压压的人,如果不是我及时往外一滚,可能我……

      班上那么多同学看见了,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中间,也有平时很上进很正义很有爱心的人,但谁都没有说话……我觉得朱杨真的想让我死,我每天都怕,怕他有想出什么新花样对付我……到高二下,宿舍楼拆迁,我不住校了,我每天回家,跑回家,怕他找人堵我……有时候慢了,又是一顿打。

      ……我妈被诊断出卵巢癌,我执意要休学,和她大吵一架……我不该和她吵的,但她说她不接受治疗,她怎么能不接受治疗?我打电话给舅舅,我妈是他的亲姐姐,他不能见死不救……

      一切都在好转,为什么会突然恶化?她这么好的人,老天怎么舍得她受苦?她让我回去考试,去读书,我听话了,我学不进,也还是学。我妈骗我,我读了书,考了试,她还是走了,连等我都没有……”

      林蒙哭了。

      他连哭都是隐忍的。他的声音其实并不悦耳,但很静,明明说了话,却好像诉说了一片寂寥与沉默。

      作为聆听者,商万沧知道自己现在不该说话。何况即便开口,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到毛婧。她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从未做错什么,却承受着他人无法可想的痛苦。

      商万沧从来不信所谓“命运”、“轮回”,感叹“世事无常”也无法让受难者得到解脱。

      可她又什么也做不了。除了聆听,只有聆听。如果这样能让林蒙长久郁结的内心好过一些。

      林蒙的哭声愈来愈轻。

      她捂住嘴,将哽咽吞回肚里。

      长久的无言之后,林蒙稍稍恢复了平静。

      他如梦初醒,讪讪道:“对不起。”

      而“林荷朵”郑重地回复他:“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我。”

      商万沧似乎听到林蒙说了“谢谢”,很轻,或许根本就是错觉。

      林蒙的声音又变得那样静,像一潭泪水。

      “我选择了复读。舅舅说这是我妈对我最大的愿望,当年姥姥为了供舅舅读书,让我妈辍学,她赌气出走又遇人不淑,吃尽苦头。现在时代变了,条件好了,我不能不用功,我必须争气。

      “我又回到了三中。看见朱杨的名字贴在校门口的光荣榜上,他成绩一向优秀,高考发挥得虽然不好,但也不差。我每次上学放学都刻意不去看,我只觉得反胃。现在在家里,反倒没有这个烦恼了。

      我有时夜里做梦,梦到那些嘲笑我的人、欺负我的人,恨的发狂,我总是想象他们痛苦的样子,甚至有时候,我也想像他们一样,伤害自己讨厌的人,还能毫无负担地发笑。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会愿意我变成这样的人……”

      他的语调和之前并无差别,只是更静默、缥缈,令人惊心。

      商万沧心一动,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像看见一片翻腾的静水,水面落满深深的愁悒。

      她的话宛如一声叹息:“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心底有恶意,偶尔或者产生一些疯狂的想法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她不敢提及林蒙母亲的事,朱杨那些人让林蒙怀疑自己,但伯母的事也许才是他最深痛苦的来源。

      林蒙静静听着她说话,现在两人都不发一语,商万沧只能听见通话那头传来他不稳的呼吸。

      商万沧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她不只是安慰林蒙,也是在安慰自己。

      她顿了顿,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

      “但是你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评判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看他想了什么,而是看他做过些什么。

      “林蒙,你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不是吗?即使被朱杨那样对待,你也没有做出和他一样的事。我……我也许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害怕自己会变成朱杨那样,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有这样的想法,就证明你绝不与朱杨相同,也不会和他相同。”商万沧慢慢地说,“‘君子论迹不论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林蒙,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很好,错的是那些人,那些帮凶、混蛋、蠢货。一点都别看轻自己,好吗?”

      林蒙好久才回道:“……嗯。”

      商万沧听出他微微嘶哑、带些泪意,但极力压抑住的声音。

      她一时怔忪,又想到刚刚自己的哽咽声,对方是否也听到了呢?

      这片静寂持续了半分多钟,只有轻轻的摩擦声和杂音提醒着他们:通话还在继续。

      “你……不是说要唱摇篮曲给我听吗。”林蒙打破了沉寂,故作轻松一笑,转移话题。

      商万沧微微躬身,捂住心口,应了一声。

      随后,她轻轻哼道: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呀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

      夜悄然流逝,没过多久,两人都睡着了。

      商万沧的生活一如以往。
      有时她觉得那个长夜犹如一梦,但偶尔与林蒙的对话却切切实实地提醒她:那都是真的。
      她回想起林蒙的剖白,心中一阵隐痛。

      商幼诚敲开门,走进来把削好的苹果盘放在女儿面前。

      他看看自己的女儿,忽然发现了什么:“大沧!”

      商万沧抬头:“?”

      商幼诚指了指自己的眉毛,做出一副忧愁的模样:“你——你有没有发现——”

      “有没有发现——”老商这模样很有些意思,商万沧忍不住“噗呵”一声笑出来,学着他的语气反问道,“发现什么?”

      “你这样笑起来就好多了。”商幼诚这才露出舒心的神色来,“我这几天看着你啊,你那眉头就没展开过,老这么纠着,很……”他一顿,似乎正在脑中挑选合适的形容词,又很快下了定论:“很命苦的样子。”

      商万沧满头黑线,气得胡言乱语:“什么叫’很命苦的样子’!快三月调考了,我那是题做不出来,急的!”

      “不是,”老商来劲了,“你做题也皱眉,但不是这个皱法啊。”

      商万沧冷静下来:“怎么皱眉还有好几种不同方法的吗……”她怀疑老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老商虽然是个钢铁直男,对女性心理变化的直觉却很是敏锐……怪不得能获得刑女士芳心,顺利地恋了爱、结了婚。

      商万沧虽然生理性别是女,心里性别也是女,但完全继承了老商的不着调,优点却一点都没遗传下来。

      正午,商幼诚正在厨房做菜,可心里老是想起女儿的事,忍不住碰碰身边妻子的胳膊:“我怎么觉得大沧最近一脸春天来了的样子,”他有点惶恐地压低声音:“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你就爱瞎担心,万沧心里有谱,别说她肯定是没谈恋爱,就算真谈了又怎么样?”刑玉尝了一口汤,觉得淡了,示意他好好做菜,“你看她背书做题上课跟往常还不是一样,没受什么影响啊。”

      “万沧是我女儿,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格吗?她天生就不是会为爱情伤春悲秋的那块料,”刑玉好笑地看了丈夫一眼,“你要是现在去把她的错题本收了,她搞不好还要跳楼呢。”

      “唉……”商幼诚虽然觉得妻子的话颇有道理,但心中还是有些忧虑。

      刑玉看出他的担心,给他塞了颗定心丸:“这样吧,我这几天也多盯着万沧,要是她真有什么反常,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话音刚落地,商幼诚立马回道。

      刑玉看他生怕自己反悔的傻样,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诶呦,知道了,做你的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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